“但我瞧着也是他活该!”巧莲又重重恨道,“谁叫他当初抛弃你们母女,一声不吭便走,临走前竟还敢送休书来!当时那剑怎不往他身上刺过去?我瞧着该得最好一剑刺中他心房,将他刺死了才好。如此你才能无牵无挂的带着他的孩儿去改嫁,最好一并气死那谢夫人,以泄我这些年心头的怨气!”
白清水一时再没能绷得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巧莲见她笑了,这才方也跟着她笑了。白清水拿手巾擦了擦脸,又吸了吸鼻子,说道,“你可莫要胡说了。仔细叫谢夫人听了去,说我们在背后咒她……”
巧莲就笑着抓了抓她的手,另一手伸来帮她抹尽了脸上的泪,笑着道,“我瞧着你如今是同潇儿也差不离了!你当你还只是三岁的孩童么?”
顿了一顿,又道,“我方才打从婶婶屋里过来时,可是听她在念叨着想撮合你同罗大人。你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
白清水的一双眼通红,吸了吸鼻子。
“我瞧着罗大人倒是挺好的,家世清白,为人和善,文才还好。最紧要是珍爱潇儿。”
“你当真打算便这般算了么?”
白清水的眼睛就闭了闭,良久方道,“我对他是再没有盼望了的。”
此话一入耳,巧莲便觉心中一惊,瞧着她如此万念俱灰的模样,心中竟是彷徨突起,只移到她身旁,伸臂将她抱了抱,“只要你好,我便放心。”
白清水的眼睛又酸了酸,听巧莲又笑道,“我的姑奶奶,你就赶紧好起来罢。你卧床这段时日,全国二十家巧绣的掌柜只差没有将我的门槛踏破,如今生益越发红火,巧绣还指着你主掌大局呢。”
“这段日子潇儿被王爷拘着,不准她来你床前打扰你,可是也不开心得紧呢。”
白清水一想起女儿,心中便觉发软,抬手摸了摸自己后背上的那道痂,心中只一层层的庆幸,所幸还有女儿,所幸女儿无虞。
没有谢楠生的日子她过了六年,没有潇洒的日子,却是一日也不能承受。
她也该得好起来了,哪怕是为了女儿呢?
白清水此番伤痛,果真便一日日好了起来。
待到下得榻来,健步如飞时,便被白氏喊着去了自己的未央阁。
白氏的性子向来爽练,见了白清水,并不过多旁敲侧击,开门见山只问她,“娘只问你一句,你对谢家的那位三爷,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不说谢大人,不提谢将军。
只说谢家的三爷。
这是只问其人,不理他的身份地位如何。
白清水只将头偏向一旁,默默并不言语。
白氏就叹息一声,“既如此,你觉着罗意如何?”
白清水这才长长出一口气,只对白氏道,“我试一试。”
白氏就又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我瞧着罗意倒也是个好的。都这么些年了……”
白清水从白氏的院里一出来,行在夏日里这王府中姹紫嫣红的庭院里,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曾经因为他而悸动的情感,在这日复一日的恨与怨里,一点点的消磨尽了。
她不愿意再恨着他了,很多年前那样浓烈的爱意、因他而起,那些一场又一场的委屈,因着那一剑,似乎通通都放下了。
要真的选择罗意么?
她其实也是并不知道的。
不过是想着给自己一次机会。
那些所谓一心一意,她是再不想着的了。
这下半生,便带着潇洒,安居一处宅院里度日罢了。
她爱罗意么?
自然是不爱的。
一心一意这等滑天下之大稽、令世人捧腹的要求,自然是不会再提了。
哪料她不提,罗意竟是自己主动向她提及了。
彼时已是时光进入了冬日里,大半年的光阴,在渐渐的试探与对自我的怀疑之中便也这般晃晃悠悠的过去了。
罗意是先独自来问过白清水的意思,他面容有些拘谨,吞吞吐吐,从袖中拿出一只锦盒来,珍而重之,交到她手里,只言说是:“这镯子乃是祖母传于我母亲,母亲临终前交付于我,嘱我来日交至心爱之人手中,代代相传下去……”
白清水沉默良久方轻轻将那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瞧,却见是一对玉色通透厚重的鸡血玉镯子。
“罗家祖训,凡罗家子孙婚嫁者,仅尊正房夫人一位,不纳妾,不收通房,如这对玉镯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罗意的声音郑重而醇厚:“阿水若是愿意,我,我想,年后我便向圣上请旨……”
罗意说至最后,一颗心竟是砰砰乱跳起来,说话亦变得吐吞结巴,“不,不知,阿水,觉着如,如何……”
白清水又是良久不置一词,只待罗意那砰砰乱跳的心生出一股恐慌,只觉万念俱灰时,竟是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当真?”罗意几乎激动得能跳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与狂喜之色,“阿水你说的可是当真?”
“嗯。”白清水就又点了点。
罗意猛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拔腿便走,说道,“那我这便回府中去准备。”
行不了几步,猛又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行至她跟前,竟是扶着她的肩,轻轻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一双眼亮得如是满天耀眼灿烂的星辰,柔声道,“那你等着我。”
连白清水瞬间僵硬起来的身躯也不曾发觉,转身便又走了。
白清水呆呆坐在那里,却觉浑身都凉了,鸡皮疙瘩细细密密直从额上窜至后背,她长出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却猛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哼声,猛睁开眼一瞧,便见远处回廊里,小潇洒抱个暖炉立在紫鸢身旁,眼下挂着两行泪,一见白清水看过来,又重重哼了一声,将手中暖炉往地上一砸,哭着喊道,“我讨厌娘亲!”
言罢,捂着面颊,转身便跑。
白清水望着扎对丸子头的小姑娘一路跑,一跑哭,心中顿时便是一慌,将手中的那对鸡血玉镯子往紫鸢怀中一推,惊呼一声,“潇儿!”
忙不迭的也追了上去。
小潇洒一路哭着冲入了自己的屋里,哐当将门一把关上,冲到自己的床上,趴着哇哇哭了两声,一边哭,一边大喊,“我讨厌娘亲,我不喜欢娘亲,娘亲不要爹爹,那潇儿也不要娘亲了。”
只急得白清水在外头不住捶门,急道,“潇儿在说什么?潇儿快快将门打开……潇儿,你听娘说……”
白清水只在这外头将好话说尽了,都未能将门给叫开,一时便欲转身将叫小厮来踢门时,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她猛回过头去,就见到一双眼睛红得如是只小兔子般的小潇洒手中提着一只布袋,见了白清水,也不打话,抬步便走。
“潇儿。”白清水急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潇洒提着那只布袋走得飞快,一路走,一路尖叫,“我不要娘亲管!”
白清水无奈的摇头,“你的事娘亲若是不管,那谁来管呢?”
“往后潇儿的事便不要娘亲管!潇儿去找爹爹,娘亲不要潇儿和爹爹了,那往后潇儿便和爹爹住,潇儿也不要娘亲了!”
“你说什么?”白清水脸色蓦的一白,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小潇洒吸着鼻子,抽着气儿转过头来,脸上表情倔强,说道,“娘亲要同罗意叔叔成亲,是娘亲先不要潇儿的,是娘亲先不要爹爹的,那往后潇儿也不要娘亲了!”
“你!”
白清水只觉自己一颗心如是被尖刀生生挖走般疼痛难忍。
即便明知她的稚言不可计较,但仍忍不住心中那一层层泛起来的难受与失望,一时竟也掉下了眼泪来,但她童言伤她,她这做娘的,却到底不忍伤这女儿,满腔情绪,一时竟是左右冲突不出,只觉口中一甜,眼前一黑,就往地上崴倒了。
小潇洒一见白清水闭着眼睛往地上倒,顿时就吓得变了脸色,丢了手中的小布袋子就朝她奔了过来,一边哭,一边喊道,“娘亲,娘亲这是怎的了?”
那厢紫鸢急急而来,忙一把扶住白清水,喝斥道,“郡主是小姐的亲娘,小姐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小姐小小年纪,又怎明白郡主心中的苦!”
小潇洒被紫鸢一番喝斥,如何大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吓得揪着自己的衣襟哇哇大哭起来,如此一番吵闹之下,便又引来隔壁院里的白氏,见这架式,顿时便也吓着了,一时又急急请了太医来替白清水看诊。
却说只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白氏这才方放下心来,望着小潇洒趴在白清水床头哀哀哭泣的模样,再将她那小布袋子一抖,抖出一套孩童夜间穿着睡觉的寝衣,另有些小小吃食,就吃了一惊,只得柔声问道,“潇儿告诉祖母,这是要做什么去?”
小潇洒从床边直起小身子,揉着眼睛呜呜哭道,“娘亲要嫁给罗叔叔了,娘亲不要潇儿了,潇儿要去找爹爹……”
白氏一时怔愣当场,望着小潇洒哭得已经轻轻抽了起来,心中更是不忍,只斥了几声冤孽,将小潇洒一把抱在膝上,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心痛道,“瞧瞧,瞧瞧,那等不懂事的爹娘,竟能生下我这般懂事的乖孙女儿。潇儿乖,潇儿不哭,潇儿告诉祖母,潇儿不想你娘亲与罗叔叔成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