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重新为雨薇打好点滴,嘱咐了林若羲几句,她兀自摇了摇头,瞥了瞥安静躺在床上的雨薇,她在这里看过太多迎接生命的喜悦和……失去还未出世孩子的悲痛欲绝,可是,她觉得躺在病床的这个年轻女人,比大多数人要可怜,因为……守着她的只有她的母亲。她走出病房,为雨薇带上了门。
林若羲坐在病床旁,雨薇睡颜柔美,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只是,她的脸色比刚出手术室那会儿更白,白的……像病床上雪白的床单。林若羲瞥开眼,那刚刚成形的生命,被强行剥离了雨薇的身体,如果,逸衡没有与她吵架;如果,逸衡没有在楼梯上失去理智地推开雨薇……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已成事实,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病房的门被推开,程逸衡缓缓地走近雨薇,他依旧穿着送雨薇来医院时的衣服,袖口干涸的殷红让林若羲不断想起雨薇昏倒在楼梯上的画面,她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走出了病房。逸衡要来,就让他来吧,他犯下的错,要由他自己来承担。
程逸衡怔怔地站在病床前,中午还去公司找他吃饭的雨薇,回家要跟他解释的雨薇,那么鲜活,如今却躺在病床上,苍白的像是融进了医院雪白的床单被套之中,漆黑如缎的长发衬着苍白如纸的小脸,看起来很诡异,诡异的……让程逸衡心惊。他猛然后退,后背的钝痛提醒他,已经退到病房窗边。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看到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雨薇,他才相信,孩子确实是没有了。他的双手蒙住自己的脸,靠着窗边墙壁缓缓蹲下,泪水涌出眼眶从指缝中滑落。安静……病房里出奇的安静,程逸衡无声的哭泣,雨薇躺在病床上,苍白孱弱的像一阵风都能撕碎的布娃娃。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医生同林若羲一起走进病房,“安定药效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就会过去了。”她瞥见蹲在窗边地板上的程逸衡,“刚刚失去了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安抚她。出院以后好好在家静养,最好跟坐月子一样的调养方式。”她深深看了一眼程逸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沉默……病房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林若羲看着程逸衡,又看了看雨薇,他们之间,像是坚守,又像是僵持。没由来的……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若羲不知此时该对程逸衡说什么,只是握着雨薇的手,她希望雨薇醒来,有希望雨薇不要醒来,醒来就要面对痛苦,回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的一幕幕依旧让她胆战心惊。
程逸衡不知道雨薇醒来要如何面对她,只是蹲在那里,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雨薇在秋千下她抬起手覆在小腹上,对他说“这是上天给我和逸衡的第二份珍贵的礼物”,她望向他的眼眸满是繁星,“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为什么自己没有去听她的解释?为什么?他听见心碎的声音,他该怎么面对雨薇?怎么去面对?
雨薇觉得自己的脑袋像灌了铅一样重,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微微皱眉,小腹的疼痛提醒着她,宝宝……身侧的双手紧握,指节泛白,病房里很安静,她知道林若羲在自己身旁,她能听到程逸衡低低啜泣的声音,但她却希望他们都不在,她想自己呆着,她想跟还未出世的宝宝说声对不起,妈妈没有保护好它。
“雨薇醒啦?”林若羲看到睁着眼的雨薇,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雨薇只是直直的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看林若羲,也不搭话。
程逸衡听到林若羲的话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猛地站起来,走到雨薇身旁,袖口干涸的殷红被泪水****残留在他的脸上,“雨薇。”他的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他伸出手想要轻抚雨薇苍白光洁的额头,袖口那湿漉漉的殷红像是刺痛了他的眼,程逸衡猛地缩回手,“雨薇,对不起。”他无力的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病床一旁。
雨薇像没有听见程逸衡的话一般,依旧直视天花板,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林若羲看着如此僵持的两人,心口一疼,“雨薇,原谅逸衡吧!这次是他错的离谱。”她轻轻抚摸雨薇的头,“你们都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雨薇,答应妈妈好不好?好好养身体,原谅逸衡好吗?嗯?”
雨薇像个木偶娃娃一般仍然直视着天花板,对林若羲的话毫无反应,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原谅?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了自己十三年的男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给予,从肚子里拿掉的那团模糊的血肉,那是他们的孩子啊!怎么原谅?如何原谅?她的泪想洪水决堤一般,源源不断,流不尽,无尽哀思萦绕在她心间,这哀思似要撕碎她的心脏,宝宝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没有呼吸过这个世界的空气,没有喝过母亲的乳汁,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阳光,还有好多……是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宝宝,她恨程逸衡,更恨自己。
“雨薇,你别这样,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林若羲循循善诱,雨薇这样无声的哭泣着实让她心惊。
不管林若羲和程逸衡说什么,雨薇都像听不见一般,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林若羲无奈叫程斯铭抱心忆来了医院。也许心忆来了之后,雨薇的情况会好些。
“妈妈。”心忆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雨薇,挣脱了程斯铭的怀抱跑到雨薇的病床前,“奶奶。”心忆把小脚丫提起来,示意让林若羲为她脱掉公主小皮鞋。林若羲弯下身为心忆脱好鞋,把心忆抱到雨薇的床上。
“妈妈抱抱。”心忆钻进雨薇的被窝,抱着雨薇。雨薇感受着来自心忆的温暖,如果宝宝还在,如果宝宝六个月以后出生健康成长,会跟心忆一样漂亮可爱是不是?可惜……宝宝没有了。泪水像不断线的珠子一般涌出眼眶,心忆看着雨薇流泪,用胖胖的小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妈妈不哭。”她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为雨薇擦着眼泪。雨薇从无声哭泣到低声啜泣再到后来的放声大哭,心忆跟着她哭,林若羲看着如此伤心欲绝的雨薇,心酸地抹掉眼泪。
程斯铭看着此番情景,他目光凛冽地看着程逸衡,雨薇这哪里是伤心,她这是绝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对外界不理不问,茶饭不思连觉都不睡!若没有心忆,恐怕雨薇连求生的欲望都不会有。他这儿子造的孽啊!听着雨薇的哭声,程斯铭抬眸,轻轻擦掉渗出眼角的泪。
“妈妈,呜呜呜……”心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呜呜呜……”她瘪着漂亮的小嘴,“妈妈,心忆饿了,呜呜呜……”
雨薇轻轻抚摸着雨薇的后脑勺,听到心忆说饿,林若羲立刻站起来,“心忆等等,奶奶去给你买吃的,一会儿跟妈妈一起多吃一点。”说罢拉着程逸衡走出了病房。
“雨薇。”程斯铭走过来坐到雨薇身边,“事已至此,要往前看。”他有些哽咽,“是逸衡那兔崽子对不起你。我们老程家对不起你啊!”
雨薇转头看着平时少言寡语的公公,没有说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分明是空洞的。宝宝,所有人都在说对不起,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她盯着天花板微笑,不如,妈妈去陪你好不好?你还那么小,妈妈舍不得你。
程斯铭看着又哭又笑的雨薇,只是叹气,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妈妈!饭饭!”心忆蹦蹦跳跳地走进病房,身后的林若羲提着两大口袋吃的,程逸衡默默地将隔板放置在床上,悉心地将雨薇喜欢的菜放在上面,雨薇没看着满桌菜色的眼神黯淡无光,极其缓慢的,机械的,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
心忆两只小手撑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妈妈要吃饱饱哦,吃饱了才不打针针。”她用右手拉住雨薇的手臂,“妈妈要乖哦!”
雨薇听着心忆奶声奶气的话语,心中一恸,勉强的对心忆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徐雨薇,这是林医生为你开的药。”护士拿着几瓶药走进病房,“林医生根据你的情况,开了一些营养片和安眠药。”她转头看着雨薇,摸了摸她的额头,“晚上睡觉时间记得吃安眠药,你看你这黑眼圈,再悲伤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的身体,你这还是刚小产的人呢!以后还要不要孩子了??”她将雨薇的头发别在耳后。“营养片三餐时间吃,上面有剂量。”说罢护士走出了病房。
雨薇瞥了瞥放在床头柜上的几个药瓶,放下碗筷,借口不舒服让林若羲和程斯带着心忆回家了。程逸衡说什么也要留在病房守着雨薇。
雨薇躺回病床,程逸衡坐在病房一角的沙发上,雨薇看着天花板,程逸衡看着雨薇,安静的病房里气氛突然变得很诡谲。
程逸衡起身走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雨薇慢吞吞地在喝水,他暗想,该死,自己怎么都没问雨薇要不要喝水,眼角余光瞥见沙发茶几上有一杯热水,还不断往外冒着热气,尽管雨薇不理自己,却还是默默关心着自己吗?“谢谢。”他走到茶几前,咕咚咕咚喝下那杯热水。
是夜,程逸衡觉得眼皮像粘了胶水一般黏腻,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雨薇,往后靠在了沙发上,就休息一下,他太累了。
雨薇听着病床一角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掀开被子,赤脚走进了卫生间,将卫生间的门反锁。她蹲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无声地啜泣,自己滚下楼梯那一瞬间的惊恐仍然刻在自己的心里,她两只手狠狠抵住自己的小腹,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没能保护好你。手里拿的东西硌着雨薇的肚子,雨薇颤颤巍巍的拿出手里的东西,将装在里面的白色药片倒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她扭开自来水龙头,就着自来水吞下了手中满满一把药片。她用毛巾包裹着刷牙用的玻璃杯,狠狠地将那柔软包裹的坚硬摔在地上,她蹲下身,从毛巾里挑了一块最尖利的碎片,狠狠地划开自己左手腕,殷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她缓缓靠坐在卫生间的门后,眼前浮现出她的初恋--陈逸航,那个陪她走完学生时代的人,她看到款款向她走来的程逸衡,她看到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她知道那就是已经先她一步去了天堂的宝宝,她看到自己的母亲,她听到花开的声音,她看到满天繁星,突然,她很想念那双像大海似星空的眼眸……
庄恩澈看着G市的夜景,杯中黄棕色的液体还剩许多,突然……杯子无端碎在自己手里,他下意识去抓紧碎掉的杯子,杯子落了空,手却被化开一条口。他的眼皮猛然跳动,他像想起了什么,来不及处理手上的伤口,飞一般跑出办公室,伊维……多年前伊维出事的那个夜里,他房间里的照片也是这么无端的碎了,千万不要,伊维……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认真享受,庄恩澈的人生经不起伊维的第二次消失!他将车速开到最快,他要立刻,马上见到伊维,确定她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