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不过他的雇主是谁?芰荷这样一忖,语声软了几分:“可是,我还没拿回我的剑;我身上被下的软筋散也没解开。我怎能跟你走?”
“你的剑,很重要吗?比你的命还重要?”
“是!”
男人闻言深吸口气,嘶声道:“那好,你保重!我会再来的!这兵书的注译?”
“你放心,我会给他们一份很好的答案。”芰荷深沉一笑,不知为何,她感觉,他能读懂她的意思。
男人果然默契般低笑一声,冷脸上都似有了光彩,仔细一看,竟是来自于他那双有着摇曳波光的眼睛。
芰荷出了会儿神,见他转身欲走,忙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是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那你就叫我忘语罢。”
“好吧。忘语,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他叫做沐……”
“我不善寻人。”男子匆忙截了她话,头也不回。
芰荷急得跺脚:“那你帮我杀个人,虽然我现在没有银子给你……”
“你说……”
“樊文寀。”
“为什么?”
“国仇家恨。”
“家恨?”男子顿了顿,扬声道,“好!”
“你这么大声……他们听到了。”芰荷无奈地指向憧憧梅影后。
倏忽间,这人身形一晃,便扑闪过去。不过交睫一瞬,便闻剑声震出罡风,夹杂着几道嗳声惨呼。
一刀封喉!芰荷暗自咋舌。醒过神来,他扔给她一瓶伤药,径自而去。
芰荷窝在房里再用了一日时间,才让护卫去唤樊文寀。
昨夜,几个护卫在梅园里被人一刀封喉,樊文寀有些惊惶,便换了一批更为精悍的护卫守在芰荷的门前。好在这一日,似乎很太平。
他推门而入,见芰荷已将写好的注译捏在手中,便笑道:“有劳了。”
“请你兑现的你的承诺!解我的毒,还我的剑。”
“我希望沈姑娘考虑一下,你是个人才。”
她仰起头来,傲然一笑:“先生青眼有加,不过,我不是袁一鸣!”
樊文寀却觑见她颈子腻光如玉,暗自吞了口口水,道:“说起承诺。我觉得沈姑娘还是欠我个交代!”
“什么交代?”
“那几个侍卫……”
她吹了口气,欣赏着速凝的烟气,幽幽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有什么可交代的?此外,我并没有趁此溜走,我的诚意,樊侍郎应该很清楚。”
“或许罢,”樊文寀笑道,递过一个药瓶,“喏。”
芰荷接了过来,容色闲淡:“我这注译一共写了十六篇,若这药有问题,你将不会看到余下的五篇。”
磕出瓶中解药,芰荷一看,心道:果然是两颗!当下也不做声,径去案几上倒了盏清水,将解药服了。
待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活动了一下,便觉体力渐渐如常,才将余下五篇注译拿给了樊文寀。
他亦将花雨剑还给她,与护卫一同送她出门。
呲!
甫出别院大门,樊文寀便听得利剑出鞘之声,蓦觉后颈一紧,芰荷在旁恨声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夷然自若,笑问:“为何?”
“你叛我大曦,又设计害我义父,还问我为何?”
芰荷紧抵剑刃,护卫们心存顾忌,只得在旁窥伺、叫嚣,却不敢贸然上前。
一、二、三……
樊文寀在心里默念,才念到“五”,便觉那剑势似颓软了几分,“哈”的一声谑笑,肘力一撞,旋即冲破桎梏反钳住芰荷。
“这解药……”芰荷瘫在他怀,连痛吟都有气无力。
“对啊,像你这样精明而娇俏的小姑娘,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这不是解药……”
“不,小美人,这是解药。”樊文寀将芰荷倒腾入怀,舔着自己干燥的唇,笑道,“我给你吃的软筋散,绝非俗物,它叫做云覆软筋散。它的解药其实只需一颗,如若吃了两颗,这人又催动内劲,那么他不仅会再一次手脚乏力,更甚者会晕眩数日……怎么样?不错吧!”
“你要做什么?”芰荷见他径向她的寝处走回,脸色晄白,手脚挣而无力,泪水潸潸而下。
“你说呢?”樊文寀拧着她脸颊,只觉触手腻滑,心下更喜,“你也说了,先生我原是曦朝的人,若说在这北钺做官,有什么可后悔的,那还真有一样!如你所见,这北钺的女子啊,大多剽悍得很,人也长得糙,实在难以入眼啊。”
“你敢?”
“我为何不敢?”
樊文寀踢开房门,将她掷在床上,便举袖一挥。侍卫们对望之下,吞了口馋涎,远远避开——于主子不喜别人听他床笫之声这个习惯,他们都烂熟于心。
他见她虽身软,手中的剑却还握着,便一把夺了弃之于地。跟着,深嗅口气,说声“好香”,方才凑了上去。
原以为这刚烈女子定会斥骂于她,不想她眸光诡然一闪,他来不及细思,背上两穴已被人从后戳中,纹丝难动。
不好!
待要呼救,他才觉出他喉里亦哑然难鸣,方知这偷袭之人手法利落,已封住了他哑穴。
芰荷见樊文寀一脸苦相,心里一乐,冲他扮了个鬼脸,便从袖间翻出一颗解药,塞他口中,跳下床来笑睇着他。
樊文寀一见此状,这才恍然大悟——她定是以背身倒水为掩饰,藏起了一颗解药。只不知她如何得知这解药的用法,又如何得悉他的癖好。
他心里叫苦不迭:他在胤州便因在易红阁找乐子时没让护卫近身守着,才被白云庄门人给掳了去,“沐堇楠”救出他后,十步内绝不离精卫相护。今日却是个唯一的例外……
她既浑身瘫软无力,自然可任他宰割蹂躏,哪能料到竟会着她的道!
臭娘们!他望着她嫣然笑靥,狠狠暗骂。眼睫一抬,身后的偷袭者已缓踱至他跟前。
“忘语……”芰荷冲他颔首低语。
他面无表情,浑如冰山,樊文寀却听出那抑低的语声里不可遏止的愤怒:“还记得以前,你做我阶下囚时,我说过的话么?”
他陡然明白过来,额上汗出如浆,这种恐惧,在他褶纹暗生的喉头不安分地跳突着,惹得忘语连连鄙笑:“我曾说过,不要为你的卑劣寻找理由!你可以背叛一两个庸主,却不当背叛你的民族。你们这样的人必将遗臭万年!”
心知自己必死无疑,绝望中,他只觉灵魂似也脱壳,将他这半生的荣禄过往逐一检点!
世人皆道我兄弟俩的富贵得来容易,其实,又有几人知晓,我与弟弟在晟京被迫投诚,沦落为奴的状况呢?阿尔库即位后,便让所辖汉民分屯别居,编为民户,选汉官之清正者统之,还给许多奴隶身份的汉民壮丁恢复了民籍。不仅如此,他还抛掉其父对汉族士人的偏见,多次擢拔和汉族官员,以求量才录用。如此这般,我兄弟二人才从中被荐拔出来。我樊文寀从从一个奴隶一步步登临显赫官位,凭的只是所谓的奴颜媚骨么?
一阵钻心的疼。
古剑刺穿脏腑之时,似将他四肢百骸所有的感知全然僵毙,生生裂断回忆的渊薮……
皇帝的交口称赞,群臣的阿谀奉承,满屋的珠围翠绕……
他望得目眦欲裂,唇边渗血,心内犹自不甘地叫嚷:这荣华,我还享得不够……
不够……不够……
终于,他瞪眼垂首,气息全无。
芰荷唇绽凄然一笑,已是泫然欲泣,就地俯拜:“义父,你在天之灵可得安息了,樊文寀这狗贼已被这位侠士所杀!”
忘语深深看她一眼,旋身往那脖颈一挥。手起刀落间,提了血淋淋的人头,便攫住她肩,哑声道:“跟我去个地方!”
芰荷体力已复,忘语带她踏梁而去,并不费劲。
从他昨日答应助她杀樊文寀,便潜于暗处谋划,甚至听到了樊文寀和自己的近侍高友光的谈话,知道他会给芰荷吃两颗解药以图霸她身子,这便将计就计。忘语心里很清楚,高友光是樊文寀手下最厉害的侍卫,自己堪堪可与之战成平手。若想事成,还非得遣走高友光不可。
一众护卫于几丈外听到屋顶“哗”一声,更见飞甍之上,弦月之下,人影惊倏好似水中银鱼,心知不妙。
高友光当先看见屋内惨状,惊骇之下,立领护卫循破瓦之处追缀出去。
从樊文寀头颅里淌下的血水一路给他们指引方向,但当他们追至城外小松坡时,血迹已然难寻。忽有几只蝙蝠飞掠而过,高友光料想是这蝙蝠噬了血迹,心下恼怒之至,袖箭疾出,须臾间已射杀所有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