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二年八月十八,据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吉日子,三公主下嫁当朝青年才俊袁怀秀。
“三公主?不是二公主吗,怎么突然变成三公主了?”
“这三公主不是才十二岁吗?才这么小皇帝就让她嫁人,啧啧——”
皇榜一贴出来,百姓们就奔走相告,各自揣度这二公主为何变三公主,皇帝为何嫁幼女。但一日不过三餐,皇家的各种八卦新闻,不过是人们饭后闲余的谈资,说过之后就各回各家。但是八月三十这一日,却是发生了改朝换代的大事: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了!”
“这皇帝没有子嗣,由谁来继承大统?”
“一看你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半个月前皇上就已经下旨由二公主继位了。”
“说别人,你自己才是消息不通吧!皇上一驾崩,二公主父女情深就跟着去了,我看呀,应是三公主来继承皇位了。”
“对对对,两天前三公主不就是嫁给了袁大人了嘛,我看三公主继位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你们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国事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吗?”掌柜实在听不下去了,出来轰人,众人也便一哄而散。
“皇上,您喝碗参汤吧,自从先皇去了以后,您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了!”
刘珠一身孝服,形容憔悴:“你下去。”
“皇上。”先皇的殿前掌事姑姑玉娥端着参汤,还在执意劝着刘珠,“这宫里仅剩您一人,您可不能出半点岔子啊!”
“玉娥姑姑,我不会出事的。我现在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吧。”
“那我,把参汤放在这里了,你一定要记得喝呀。”
玉娥一离开,偌大的屋子显得更加空旷骇人,刘珠将头埋入双膝:“父皇,珠儿一个人,怕。”
夜幕降临得很快,先帝第二日便要出殡,刘珠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都不许进去,要守灵一夜。
“袁大人。”
袁怀秀出手示意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不要发出声音,轻轻推开门,走进了屋子。
巨大的棺木边上,刘珠的身影显得更加小,整个人缩成一团,任谁看到都无法不生出怜悯之心。
“珠儿。”
袁怀秀轻轻唤了一声,刘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珠儿。”袁怀秀走进刘珠,将她轻轻揽在怀里,“累了吧,靠着我睡一会儿,不然明日会撑不住。”
“我撑得住。”将袁怀秀推开,刘珠背过身去,“你出去。”
“珠儿。”
“不要叫我珠儿,我不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袁怀秀能感受到刘珠发自内心的抵触,却也仅仅以为这种抵触之感是因为不熟悉而已。
“那我在外边守着。”
见刘珠不答话,袁怀秀也不恼,径自离开了屋子。
“我要进宫!”
“你不许去!”
一听闻皇帝驾崩,杜若第一个念头便是刘珠该多难过啊,第二个念头便是她要进宫去陪刘珠。
“珠儿如今一个人,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该多难过啊!”
“她自有她的夫君陪在她的身边。”
“你明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个婚姻不过只是一个政治阴谋而已!”
“不是二公主就是三公主,当你帮助二公主离宫的时候就该想到这样的结局。”
“江之彦,你怎么能如此冷血无情!”
“你根本就是瞎热心。”
“我瞎热心?”
“所有的事情有因必有果,你做了事情,就该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杜若,三公主既然求你带二公主出宫,便必定已经料到今日的局面,她既然做了决定,便要受着这份果,并不能因为你进不进宫而改变。”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也不奢求能够改变什么。我关心她牵挂她,那是因为我将她看作我很重要的人,而她如今在痛苦在难过,我想要去帮她分担。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我不会什么都不做。”
“杜若。”
“你果真是不懂我的,你如果懂我,你就不会阻止我进宫,你如果懂我,你就不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江之彦,你就是一个不懂感情冷血无情的木头!”
“杜若!”
江之彦本可以拦住杜若的,但他选择不做。杜若的心太软,遇事总爱感情用事,而他太理性,观念当中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们总是有太多的矛盾,也许杜若说得对,自己冷血无情,就让她去吧,去陪陪那个连自己都心存不忍的孩子。
“你不可以进去!”
杜若拼了命地赶到皇宫,拼了命地找到刘珠,却被门口的太监拦住。
“我是将军夫人,你进去通报一下。”
“不可以,皇上说了,谁都不许进去。”
“你去通报一下,她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不行。”
再次遭到拒绝,杜若也管不得其他,就要硬闯,屋前顿时乱作一团。
“都在做什么!”
“袁大人。”太监们都低下了头,对袁怀秀行礼。
袁怀秀走到杜若跟前:“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公主。”
“她现在什么人都不见。”
“我要见她!”
“是她不要见,不是我不让她见!”袁怀秀有些恼怒,杜若言语间的疏离让他生气。
杜若不再看袁怀秀,转身就要去推门。
“你不可以——”
“让她进去吧,有什么事我担着。”袁怀秀对那些太监说着,小太监们也停下对杜若的阻止,不免腹诽:这一会儿让进,一会儿不让进,差事着实难当。
“珠儿。”
“姑姑!”
刘珠见到杜若,站起身刚走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珠儿!”杜若跑上前扶起刘珠,“怎么了!”
“没事,一日夜没有进食,有些乏力。”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照顾自己呢!”杜若将刘珠扶到垫子上坐下,“我去叫人送些吃的进来。”
“姑姑,你不要走!”刘珠拉住杜若,“在这里陪陪我。”
“姑姑不走,姑姑去让人做些吃的,很快回来,姑姑都不走出屋子。”杜若一边安慰着刘珠,一边快步走到门口,吩咐外边的太监去叫御膳房送些吃食过来。
“姑姑,夜里好黑,屋子好大,我好怕。”
“没事,珠儿不怕,姑姑在这里陪着珠儿呢。”杜若轻轻拍着刘珠的后背,就像是一个母亲在安慰着受惊的孩子。
“姑姑。”
“嗯?”
“你身上有母亲的味道。”
刘珠几乎算是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只是在此时此刻,闻着杜若衣服上的皂角味道,感觉还留有阳光的痕迹,莫名地让人心安,就像是疲倦的鸟儿终于在暴风雨前来的那一刻找到了归巢。
当玉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刘珠躺在杜若的怀里睡着,皱着眉头,似乎在梦中都是不安稳的。
“夫人?”玉娥是识得杜若的,也是,先帝的掌事姑姑怎么可能不认识和亲公主乌雅。
“嘘!”杜若示意玉娥不要出声,指了指边上的案几,让玉娥将东西放在上边。
“姑姑?”刘珠并没有睡得太深,很快便被惊醒了。
“吵醒你了吧?刚好,这是刚刚送来的,你多少吃点,长长精神气。”
“我不想吃。”
“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许不吃!”杜若从玉娥手中接过一碗粥,“姑姑喂你吃。”
刘珠勉强吃了小半碗,杜若也不再强求她,放下碗问玉娥,“玉姑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要寅时了。”
“珠儿,叫人进来梳洗一下吧。”
刘珠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灵堂前跪了下来。
杜若叮嘱玉娥好好照顾刘珠,又说了些琐碎的事情。
她决定去找袁怀秀,有些事,不问清楚,就如同是骨鲠在喉。
杜若找到袁怀秀之时,他已经一身素缟穿戴整齐。
“你都不去陪她吗?”
“她将我拒之门外,我总不好再叫她闹心。”
“皇后娘娘可好?”
“皇后娘娘?太后安好,只是伤心过度,暂且不愿意见人。”
“太后?”杜若一愣神,也是,皇帝死了,皇后自然就成了太后。
“你怎么过来了,珠儿还好吧。”
“怀秀,你会伤害刘珠吗?”
袁怀秀沉默了一会儿:“我只能答应你,我不会主动去伤害她。”
“她是无辜的。”
“天下没有人生来就该是被伤害的,更何况她是皇帝的女儿,父亲做下的孽,就由子女来偿还。”
“怀秀,你变了。”
“如果我不变,我就只能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袁怀秀走近杜若,“以前你恨着江之彦,可现在你爱着江之彦。”
“怀秀,你为何一定要这么执着,我——”
“是你忘记了!你忘了皇帝对我们两家人的薄情寡义,你忘了江之彦对你的袖手旁观,你忘了这些年颠沛流离所受的痛苦,你统统将它们抛之脑后。可我没有忘,我忘不了满门抄斩的惨状,我忘不了这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活!”
“不能放下吗,怀秀?”
“至死方休。”
“怀秀,你告诉我,你要走多远,我还能不能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