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在皇宫里待了三天,除了先帝出殡的那一天,三日来寸步不离地陪在刘珠的身边,而这三天来,杜若再未见到过袁怀秀。
“袁大人呢?”杜若环顾了一下四周,向玉娥问道。
“新帝登基,朝中有许多交接事宜,皇上心气不凝,便由袁大人代为出面解决。”
怀秀,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吗?
杜若看了看熟睡的刘珠,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她拿出身上的绢帕,替刘珠轻轻拭去。
“父皇,珠儿从未怪你,父皇,你不要丢下珠儿一个人!”
“珠儿?”
“父皇,珠儿会乖乖的,你不要走!”
“珠儿,珠儿你醒醒。”杜若抓住刘珠的手,摇晃着她的身子,希望能将她从梦魇中带出来。
“不要!”
“珠儿,你听到姑姑说话吗?姑姑在这里。”
刘珠面色狰狞,被杜若抓住的手反抓住杜若,抓得杜若生疼。
“没事没事,珠儿没事。”杜若抱住刘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守灵那一夜,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刘珠说着安慰的话。
刘珠满头的大汗,却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不过总算是不再说梦话了。杜若将刘珠额前的碎发绾到耳后,还是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子,却要让她背负这么重的担子,老天爷怎么舍得?
“夫人,你也有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这里交给我吧,可不要将自己的身子弄垮了。”玉娥给杜若披上了件外衣,催促她去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杜若对着玉娥笑了笑,“玉娥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吧?”
“是啊,一晃都三十多年了。我十三岁进宫,三十岁做了殿前掌事,一晃这么多年,真快啊。”
“宫外头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了。我进宫不久,家乡就发了大水,全死了。”
“嗯。”话题突然变得沉重,杜若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过了许多年了,没事。”玉娥对杜若笑了笑,“倒是夫人,千里迢迢从匈奴孤身一人嫁过来,定是很想念家人的吧?”
“是啊,想念。”杜若叹了一口气,“只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不敢想念。”
“怎么会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再相见的机会的。”
“不说这些了,对了,玉娥姑姑,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可知道一位叫袁怀襄的小姐?”
“你怎么会知道这位小姐!”玉娥的神色一紧。
“偶然听得有人谈起这位小姐,去问了却都是支支吾吾不愿意告知,便想问一问玉娥姑姑可知道这位小姐。”
“现在的一些小丫头,胆子是越发地大了,这些事情是能随便谈论的吗?”
“怎么了?”
“有些事,夫人还是不要知道了,知道得越多烦恼也就越多,到头来一场空而已,徒增烦恼罢了。”
“姑姑。”杜若抓住玉娥的手,“请你告诉我,这件事情很可能与我息息相关。”
“与你息息相关?”虽然心中困惑,这袁怀秀与乌雅公主能够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她执意要求,玉娥也觉得与杜若说说也无妨:“唉,这是先帝在时的一段宫廷秘事了。那时候先太后也还在,恰逢六十岁大寿,先帝孝顺,一定要大办寿宴。
这位小姐便跟随她父亲进宫来给先太后贺寿,没想到先帝在寿宴上对这位小姐一见钟情,非要将这位小姐封为妃子带入皇宫。但这番作为不合礼法,先太后与一众老臣都极力反对,但先帝那时就像是铁了心怎么都不肯改主意,还将那位小姐带入宫中,特意为她建了座怀襄宫。不久之后那位小姐却突然失踪,杳无音讯,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
“怀襄宫?我来皇宫许多次,怎么从未见过?”
“那位小姐失踪后一年,那座宫殿就起了大火化为灰烬了,先太后也因那场大火受了惊吓过世。所有与那位小姐相关的事和物,也就成了宫中的禁忌。”
大火?先太后过世?这两件事情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诡异非常。
“夫人私底下与我说说也罢,虽然先帝已经过世,但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在外边轻易谈起,以免引火上身。”
“多谢玉娥姑姑提点,乌雅会注意的。”
说话间,杜若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玉娥笑着说道:“我见你已是困极,去偏殿睡一会儿吧。”
“让玉娥姑姑看笑话了。”
“你这三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守不住。”
“那我去偏殿睡一会儿,珠儿——皇上若是醒了,还请玉娥姑姑叫醒我。”
“这儿有我,你就放心吧。”
杜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刚一走出门,就迎面撞上了张青缨。
“太后娘娘吉祥。”
“我有话要同你说。”张青缨扫了一眼杜若,“你跟我来。”
杜若不好拒绝,毕竟张青缨如今身为太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只好跟着她走。
张青缨将杜若带到了一座亭子上,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却只坐着不说话。
“太后娘娘请节哀,先帝已去,您要保重自己的凤体。”在亭子上坐了许久,张青缨都不说话,杜若想了想,只能说这么一句话来打破这场面。
“你如今可称心如意?”
“嗯?”杜若被张青缨突然冒出的这么一句话问得有些懵住了。
“将二公主带出皇宫,把你心腹之人扶上这帝位,现在所有的人都向着你,江之彦、袁怀秀、刘珠,你可称心如意?”
“太后娘娘——”
“你知不知道,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他是江之彦的亲骨肉。当年你设计害我被迫进宫,断了我和江之彦的所有念想。这孩子,这孩子他就是我的全部,我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可现在连这孩子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可你却什么都有了!”
“你……你说什么!”
“我与江之彦相识多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嫁给他了!”
“你说太子是江之彦的孩子!”杜若觉得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张青缨都能够为他生下孩子,而自己的孩子却只能胎死腹中,都不能出来看一看。
“是啊,那是我与他的孩子,可是——”张青缨走到杜若跟前,“没了,现在什么都没了,你说你为什么要出现!”
张青缨的眼神充满怨毒:“你要是消失就好了,只要你死了,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是不是?”
“太……太后娘娘!”
“你给我去死!”张青缨突然掐住杜若的脖子,“你去死吧!”
“太……太后……”
杜若已是连着三日未曾好好饮食休息,如今身体乏得很,根本挣脱不开。
“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我失去的东西就会回来了!”
“放手……咳……咳……”
亭子是依水而建,两人在推搡之间,已是离水越来越近了。
扑通!
在远处伺候的宫人,只听到亭子上有争吵声,但也不敢轻易过去,如今听得有人落水,忙纷纷跑上前去跳进水里救人。
“谁都不许救人!”
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已经跳进水里的也都在水里一沉一浮地漂着不敢有所动作。
“救……救命!”杜若在水里扑腾着,脚下踩不着底,只能胡乱地挣扎着,但越挣扎却越往水底下沉。
“太后娘娘,这要出人命的啊!”一个太监眼看杜若就要支撑不住,忍不住说了一句。
“本宫说了谁都不许去救人!”
“这是在干什么!”袁怀秀听闻杜若被张青缨带走,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便匆匆赶来,赶到时却是看到这一副场景。
“你不许去!”张青缨拉住袁怀秀的衣袖,想要阻止他去救人。
“放手!”袁怀秀狠狠一甩,将张青缨甩在了地上,来不及思考就跳进了水里。
“杜若!”袁怀秀大声喊着杜若的名字。
杜若在水里已经失去了意识,眼看着就要沉下去。
“杜若,坚持住,坚持住!”拉住杜若的手,袁怀秀将她抱在怀里,往岸上游去。
一些太监找来了竹竿来拉袁怀秀,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是将杜若拖上了岸。
“杜若,醒醒,你醒一醒!”袁怀秀拍打着杜若的脸,却是没有一丝反应。
“她……她不会是死了吧!”一个小宫女在边上害怕得直哆嗦。
“杜若,你不许死,我不允许你死!”
“大人,给她渡气,呛了水的人,可以试试渡气!”
“渡气?”袁怀秀看着杜若的脸,紧闭的双眼,仿佛随时都在失去生命的迹象,“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不会放过江之彦的,你不是想要保护他吗?那你就活过来。”
袁怀秀大概给杜若渡了三四次的气,杜若终于是有些反应了,将吞下去的水咳了出来。
“马上把太医去叫过来!”
袁怀秀抱起杜若便匆匆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张青缨一眼。
“太后娘娘。”宫女上前想去把倒在地上的张青缨扶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滚,都给我滚,你们都想害本宫,都给我滚!”
那小宫女被她推在地上,膝盖撞到了石子,哭着跑了开去。
杜若觉得自己就像是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从不理睬自己的爷爷笑着对自己张开双手:“若若,到爷爷这边来。”
只在画上见过的母亲也在对自己笑:“若若,娘亲给你做了新衣裳,你快来试一试。”
向来都不苟言笑的父亲此刻也正笑着揽着母亲:“若若,你可不许调皮。”
还有正是少年时期的江之彦,他说:“若若,我会记得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