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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up of truth(2)

而Anna适应公司的速度和南瓜小姐爱上Cup of truth的速度一样快。Anna的工作能力不错,而且南瓜小姐欣赏Anna跟任何人都能很快找到话题,然后打成一片。几周后,似乎所有人对她的猜测和非议都慢慢淡去,只是在干一些体力活或是出席重要会议,同事们也下意识地没把她纳入。

然而一天早上买咖啡的时候,南瓜小姐突然发现,Anna无名指的戒指不见了。

她思忖了一会儿,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起:“Anna,你一直带着的戒指呢?是不是掉在哪里了?我们需不需要回去找?”

Anna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了。我自己卸掉的。”

她们此时正好通过Yarra河上的桥,这里曾经有很多情侣一起挂的锁,然而就在不久之前,政府决定全部卸掉那些对爱情的纪念和愿望。

Anna转头笑了,“锁没了,我的爱情婚姻也没了。”

南瓜小姐以为所有失去爱情的人都是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感,然而此时Anna的笑容完全没有破绽,像是谈论一件其他人的事情一样云淡风轻。

Anna约南瓜小姐去晚餐,去的是一家小小的韩国餐厅,在一幢大厦的地下层。而她们是唯一一桌顾客。当服务生端上甜辣味的炸鸡,香气扑鼻,南瓜小姐惊讶为什么Anna能找到这么隐蔽的美味。

“自从我受伤没了右腿,我就开始找不被人发现的角落。”Anna的回答让南瓜小姐有点揪心。

于是,伴着啤酒炸鸡,南瓜小姐知道了Anna的故事:五年前车祸受伤;两年半前认识John先生,然而就在准备结婚前John提出分手;上个月她搬出了和John一起租的市中心的公寓,搬到了便宜的郊区的一个老房子。所幸找到了一份兼职的文秘工作,然而生活上依旧拮据。

南瓜小姐想不到,那个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得体、笑容满满的Anna有着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悲伤,Anna平淡的讲述让南瓜小姐更觉得她听到的只是个杜撰的故事。

“你有感觉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吗?”

虽然南瓜小姐经历过一些挫折,然而她觉得自己还未尝到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那时候,我刚受伤,觉得生活要崩溃了。我看了五个心理医生,尝试了各种安眠药,但是还是止不住想要自杀,好像那才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那时是抑郁症,因为我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啊,我失去了我的腿。’我害怕睡觉,更害怕清醒……”

南瓜小姐看着面前的Anna,想象不出这个小个子的女生是如何走出抑郁的。她断断续续的叙述间,南瓜小姐在思索那段痛苦时期有没有人陪她经历呢?

面前的啤酒瓶堆了半个桌子,喝的多的不是讲述者Anna,而是南瓜小姐。她觉得自己所面临的痛苦相比Anna的生活简直不堪一提,而自己却不是如从前想象般坚强。

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承认自己的软弱,也许是件残酷的事情。

“然后呢?我好奇为什么现在的你这么乐观,让我太羡慕。”南瓜小姐扯开了伤心的话题。

“其实伤势好了后,我很久都不敢出门。我总害怕对面走过来的人一直盯着我的假腿,也许他们只是在看我身后的车站牌。因为这种害怕,让我不敢走出家。而有个冬天的清晨,大概是不到七点钟,天还没亮,我一个人坐车去了Finders车站,非常巧的遇到了Cup of truth。于是我要了一杯拿铁,咖啡师Jon说我是那天第一个顾客,所以只收了我前面的整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老板,还有两家其他的咖啡馆。”

南瓜小姐听得出了神,她不知道原来Anna竟然和那家卖咖啡的小门面有这么深的关系。

“早上没什么顾客,于是Jon开始放他喜欢的hip-hop歌,空空荡荡的地下通道只有我们两个人,于是我坐在杂货箱上,开始跟他聊天。Jon告诉我,他最早为了生计在星巴克打工,然后因为机遇去墨尔本最好的餐厅Vue De Monde(音译维孟德餐厅),遇到了现在的生意伙伴Courtney决定从头开始,开一家自己梦想的咖啡馆。”

“那他梦想的就是像Cup of truth一样,连座位都没有的咖啡馆吗?”南瓜小姐感到诧异。

Anna笑了,说:“可是你不觉得这就是Cup of truth的特色吗?人们常常会因为繁杂的餐单不知如何选择,选了一个总是会懊悔错过了另一个。所以他想要让顾客们在点单时不会有压力,毕竟人们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失去的东西上,忘记珍视自己拥有的。”

Anna的话让南瓜小姐若有所思,像被点醒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正视自己所得到的,而慢慢前行,这才是平淡生活的生存方式吧。

“那次的聊天也许改变了我的一些想法,”Anna抿了一口啤酒说,“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只是抱着想要再试试的心态,毕竟我还有家人和我的梦想。所以之后,我没事就会去Cup of truth,跟Jon聊上几句。哈哈,可能也是那里新鲜蛋糕的香气太吸引我!特别朴实家常,总是比很多高档饭店的更容易让我着迷!”

眼前的Anna恢复了以往的活泼样子,她谈到烘焙总是有说不完的热情。

“大概就是因为身体原因,让我觉得不会再有更坏的事情了。即使John临时悔婚,我也想,不久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人生啊,不会随随便便就破碎、绝望的。”

结账后,走在仍旧热闹的Swanson(斯旺斯顿)大街上,Anna突然想起什么,对南瓜小姐说:“你有没有注意到Cup of truth的围板上面有一句话?”

“啊?还有一句话吗?”南瓜小姐去过很多次,却从没有注意过。

“那句话是:where do you look for the truth。”

南瓜小姐想,这似乎是个太深奥的哲学题。夜色里,酒精在体内发挥着强烈的反应,她回顾周围匆匆走过的路人、街头表演的小号手和站在餐馆门前招呼的服务生,是从未有过的来自于生活的实感。

即使我们都在担心未来,悼念过去,每个人都在如此拼命的活着,拼命地向前奔跑着。

南瓜小姐和这座城市,像是阐释一条过于细微的真理: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

忙乱的生活已经让她忘记来这里的理由,也许走的太远,真的会忘记为什么出发。

“那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呢?”南瓜小姐抛出问题的时候,霓虹灯闪耀着Anna的长睫毛。

“继续快乐的活着,找到下一个真爱!”

南瓜小姐终于理解了Anna的乐观,她从未给自己的生活任何枷锁,即使丢弃爱情,伤心过后也无非看成丢掉一枚戒指,让自己不失去爱与相信的能力。

所以说,最后拯救我们的,无非就是平平淡淡的生活、理想和能触得到的真实的自己。

第二天清晨,南瓜小姐踏上早上八点四十分的那班火车,列车跟着晨光奔跑,穿过一片片涂鸦墙和矮小的住宅楼。她开始重新审视这座让自己痴迷的城市,和这里最平淡琐碎的生活。

她突然想起在Swanston大街上迎着晨曦拥吻拍照的新郎新娘,想起清晨推开窗就能看到飘在空中的热气球,想起走过Queen Victoria Market(维多利亚市场)是看到蓝天上的“Marry me”,想起每次去看澳式足球比赛全家坐在一起吃炸鱼薯条,想起Cup of truth咖啡馆的老板记住了她不加糖的拿铁并递过来带着热度的可颂面包……

这就是墨尔本的诗意,是她能触得到的每天幸福。

她不再想为墨尔本写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她只是想要开始记述下这群普通人的生活,以及他们在城市里坚强的奋斗,也许微小却充满力量。

她经过Federal Square(联邦广场),那个穿着破烂藏青色套装的滑稽戏艺人还在街头表演。她转身走入地下通道,她知道迎接自己的是Cup of truth的不加糖的拿铁。

Where do you look for the truth?

所有的实感都在日日演绎着的生活脚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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