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穗低着头收拾书包想要离开。她觉得自己没有了呼吸。
这时候班里的斗争已经平息。一旁站着两个看热闹的女生起哄，让萧穗也劝说他接受班花的表白。
“恩，接受吧。这么好的女孩跟你表白。”萧穗不知道自己的笑是不是显得足够真。
其实萧穗想说的是：拒绝她吧。拒绝她吧。拒绝她吧。
能拒绝她吗？能拒绝她吗？能拒绝她吗？
说完她慌张的拿起没收拾完的书包走了。萧穗害怕看到结局。走出教室的她躲在一楼的拐角，身后的白色瓷片冰凉，投射而来的阳光与晚霞依旧刺眼。她想起和齐枫初识时的那个午后，他像是披着光芒走了进来。
这场如暴风雨般迅速结束的，她的初恋，最终还是以一句单相思而画了个句点。
5
“嗨，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对面齐枫把手在萧穗眼前晃晃，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萧穗杯里的咖啡已经凉了。是啊，10多年了，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变冷，所谓伤痕也会结痂而被忽略。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对啊，已然认为不可能成为美好的一道疤，谁又会记起呢？
下一站。西雅图摩天轮。萧穗想摩天轮真的是城市增加浪漫指数的不二法宝。特别适合夜色与黄昏。欣赏完夜景，两人沿着空荡的街道漫步。
“记得咱们高中的年级主任吗？”齐枫突然想起了什么。
“当然。他怎么了？”年级主任总是梳着大背头的样子因为印象太深而轻易想起。
“前段时间他的女儿来美国读书，我们还在一起吃了顿饭。他还说到我们两个高考失利军，让他失望了好久。”
“可不是，他还开玩笑让你把我带到北京去。估分完了我觉得他分分钟都有怂恿咱们复读的念头。但他应该没料到即使没去成清华，你如今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只能说，想当年……”
“快打住，”萧穗连忙制止，“我最不想听人跟我说这三个字，感觉我好像都老了。回忆过去跟数自己眼角皱纹一样倍感压力。”
“哈哈，我太好奇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了，萧穗你也太能说了。跟学生时代大相径庭啊。”
萧穗这回没说话。大概想要变得强大这个念头，也是被齐枫逼出来的。
一阵冷风吹过，萧穗不自觉打了个喷嚏。齐枫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说：“你啊，还是跟从前一样怕冷。”
萧穗觉得“从前”这个词真可怕，和齐枫突然而至的温柔一样可怕。
6
两人直升同一所高中，却依旧保持擦肩而过也不抬头看一眼的关系。高二分到文科班，萧穗终于摆脱了所有劣势课目。当她连续第三次拿年级第一的时候，开始招惹到了流言蜚语。
“她一定是作弊了才会每次拿第一。”
“你不知道吧，老师特偏向她，主观题那么多肯定给她分高啊。”
“哎，她这种人最好别参加考试了……”
萧穗期待的一场风暴晚了三年而至。可更遗憾的是，那个她梦想可以帮她解围的人再也没有出现。齐枫连个旁观者都不是。
于是，她不再奢求，不再软弱和哭泣。萧穗想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想让齐枫看到一个无比优秀的她出现在他面前。她想成为一颗自己也能闪耀的星。
然而齐枫依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拥有太多拼命学习的夜晚，萧穗想以这样优秀的方式站在齐枫的身旁，名字并排出现在文理科第一名，或者听别人把他俩一起提起。这是多么一份卑微的感情，寄托在别人的有意无意的话语。然而她不知道，自己以这样拼命的方式靠近齐枫的时光里，他有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名字。
高考失利后报志愿的那几天，萧穗被老妈拖着去招生处咨询。人潮拥挤间，看到了对面走过来的齐枫和他的母亲。萧穗愣住了。他们客气的向对方的长辈问好。他的母亲不知道面前的萧穗就是那个占着电话线然后被告到老师那里的女孩。
齐枫母亲微笑地说：“你学习很不错啊，准备考去哪儿？”那个微笑真是官方和标准。
萧穗慌了神，没想好要怎么接。萧穗妈妈回答：“北京吧。这孩子就是想去北京。”说完望着齐枫：“你们儿子乖巧稳重还学习好，你真是有福啊。准备报哪儿？一起去北京也好啊。我们家萧穗内向还冒冒失失的，你还能多照应照应。”
录取通知书来了。萧穗来了北京念了一个以文科和财经出名的学校。而齐枫去了安徽，学了自己最爱的物理。后来萧穗才知道两人的提前批次志愿竟然是同一所大学，却都没被选中。两人都去了对方无法选择的学校，相隔甚远，好像是刻意的永不相见。
那个夏天，充斥着毕业，离别，却还有想要不顾一切往未来奔去的欣喜。同学聚会的那天临近齐枫的生日，KTV里萧穗看到初中的女班长送给他一个暗色的盒子，而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东西足以打破两人的冰冷还不会让他拒绝。
她唱了首自己并不算拿手的歌：蔡健雅的Beautiful love。
齐枫，这是我送给你的18岁的礼物。
你听到了吗？
分开时萧穗跟着齐枫上了同一辆车，一辆不会开往她家的车。齐枫无奈得在中间一站下了车。走到一家书店前，对一直紧跟着他的萧穗说：“你快回家吧。别跟着我了。”萧穗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值得。有天你都会忘记的。”
说完，齐枫头也不回的从书店前走掉。而萧穗，再也没勇气跟上去。她已经想要抛弃自己的骄傲，不惜死缠烂打挽留住齐枫。可是，最后她明白了，再多的话语只会让齐枫更加厌烦。她所有用骄傲换来的不过是一句：不值得。
她坐在书店的阶梯上很久，坐到腿麻了，坐到天黑了。没有等到齐枫回头来看她还在不在。晚上十点钟，她背着一身的伤，想要回家。是的，她终于接受去北京这件事，她想要忘记齐枫。
7
要离开的前一天，齐枫说带她去喝好咖啡。她不知道为什么微软可以有这么多假期，但还是答应前往。齐枫把车停在一个不太起眼的黄绿相间的建筑前，Victrola Coffee Roaster（西雅图的咖啡馆，意为留声机咖啡烘焙）。
进门后，萧穗被高挑的空间和四周的红色砖墙吸引，如果不是齐枫，她永远不会发现这个好地方。正中间的四方桌大得容纳十几个人，人们懒散地各居一角聊天。墙上悬挂的森林油画更是让咖啡馆的人显得活在艺术馆里。
两杯拿铁，一份Apple Fritter（炸苹果饼）。坐下来，大大的玻璃窗把西雅图难得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你还在写咖啡博客和撰稿吗？”齐枫问。
“对。不过，你怎么知道？”萧穗惊讶道。
“当然，你的每篇文章我都看过。所以每次坐在咖啡馆里总是会想着，要是萧穗在的话应该会拿着电脑一直敲键盘没空理我吧。我其实喜欢坐在咖啡馆里，像是窥视每个人的爱好和他们的生活。西雅图有很多工程师和艺术家，所以他们会拿咖啡馆的餐巾纸画画、写创意，或者干脆搬来这里办公。我其实很希望有天看到你笔下的西雅图。”
萧穗从没想过齐枫会关注自己的生活，毕竟当年拒绝自己的时候那么决绝。其实大学之后，萧穗问了很多人要到了齐枫的电话。在北京凌晨刺骨的空气里，她拨通了他的电话。而这次远距离的对话，显得更加不顾情面地破灭掉萧穗最后的希望。
齐枫说：“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样的好了。”
“是啊，我也不想记得了，可是我学文科的啊，记忆力怎么不用在记公式上呢？”
“你不要这样说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混蛋的了。我是个很差劲的人，而你太好。你要往前看，去找更好的人，”
“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这不值得。”
“一切都只是误会。你太天真了。”
这次萧穗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靠在楼梯口，滚烫的暖气旁吹着窗口冷冷的风。零下十几度的寒冷，让她好疼。
挂掉电话前，齐枫最后说了句：“我欠了你太多，所以，不想欠的更多了。”
那个晚上，萧穗终于决定给心里关于齐枫的分量做减法，直到她可以坦然面对他的那天。她不知道很久以后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一直这么固执的去坚持一段感情。可是，一定会是觉得很美好的吧，如果以后都不会再遇见那个可以喜欢的人，至少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喜欢的能力。
Victrola的apple fritter甜得发腻，让一向嗜甜的萧穗也吃不进去了。
“萧穗，你有没有想过搬来西雅图？”萧穗垂着头。
齐枫继续说：“萧穗，其实我喜欢的人……”
“齐枫别说了，”萧穗打断了他，“大学给你打过那个电话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做一个靠着咀嚼回忆过活的人。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真的。”
齐枫沉默了很久说：“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很多事情如果是长大后发生，就不会处理得那么唐突而任性。”
萧穗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需要消除的，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她想，这是她最后所能做得所谓的美好姿态。
对面的齐枫依然有着少年时代好看的眼眸和酒窝。盯着他的眼睛被西雅图的阳光映得发亮，萧穗想起了高中时的某次演讲比赛。轮到她的时候突然停电，漆黑的教室洒满着晚霞的余晖，暖人而温情。那时，她看到台下的坐在正中心的他的眼睛，然后平和的表演下去。
萧穗想：那个男孩子，虽然我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已经不一样，但无法阻止今后的很多年里我会想起你的细枝末节。
两人在咖啡馆门口告别，象征性得拥抱却不知下次见面何时何地。
“以后常联系。”齐枫说完转身离开。
萧穗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想起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和班里某个八卦的女生聊天。女生说：“诶，你知道吗？齐枫以前的时候特别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两人的喜欢没能切合在同一个时点，又同时淹没在他们的骄傲与不知所谓的自尊。
人生大抵都是这样的错过和平淡结局组成的吧，再多的波澜也会成为人生里的一个个逗点，被岁月合起而成为了曾经。
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圆满呢？萧穗想，人生太难像《西雅图未眠夜》一样会拥有被命运注定的爱情。
秋天清晨让酒店的玻璃窗漫上了水汽。萧穗收拾好行李，用手指在窗上留下给这座城市和齐枫最后的信息：西雅图，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