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北京很有名的一家医院,医院中照例是人群拥挤,但是在VIP病房区域,人突然变少,四周变得十分安静,罗娜就在这里。本来,他们三人是一起被送进刘子政待的那家医院的,后来,罗娜被母亲转到了这里。顺着走廊,张晓雪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寻找着,跟儿鞋哒哒的响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最后她终于看到了703。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轻轻推动了一下门,门没有锁。张晓雪慢慢走进去,病房里没有人,右手边的病床上静静的躺着那个女人,那个她在心底痛恨的女人。女人静静的躺在床上,手臂上还扎有输液的管子,身下也有几个管子垂在床底下。她眼睛紧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血色,曾经十分红颜的嘴唇显得十分苍白。她的头发有半寸长,静静的贴在头上。她上身穿着病服,两条胳膊露在外面,靠外面的手上插着管子,手指甲的上半部分是修饰过的,上面的颜色和图案已经斑驳,下面一半是新生出来的。这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周围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她将痛苦留给别人,自己则这么安静的躺着。
张晓雪想起第一次看到罗娜的情形,高贵、优雅、娇艳,让众多女人自惭形秽的一个女人,拥有美貌、青春、财富和显赫的家世,还曾经有过那么优秀的爱人。生活给予了她太多太多的东西,然而她却不满足,她肆意挥霍着自己拥有的各种资源,纵容着自己的各种欲望。当一切都失去时,她的人生只剩下了仇恨和疯狂,仇恨吞噬了她,疯狂让她失去了理性,结果刘子政无故的躺在了病床上,也许会永远躺着。如果她知道,她会感到痛快呢?还是会为丧失良知而悔过?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对着这样一个没有知觉的人,张晓雪再恨也是徒劳,仇恨已经溢满全胸,却发现敌人已经无声倒下,没有留给你任何发泄的机会。
张晓雪环顾了一周,这是一间很大的病房,南面是很大的落地窗,视野广阔,里面还有卫生间和休息室。虽然外面寒风朔朔,屋里却温暖如春。这样的病房花费肯定不少,而罗娜现在只有母亲薛文静,那这笔费用?
“请问,你是……?”
张晓雪听到了身后的声音,转过头来。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大概50多岁,卷发半白,带着黑框眼镜,皮肤白皙,装扮得体,徐娘半老,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韵。张晓雪知道了罗娜的美从何而来了。
“我是张晓雪,过来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薛文静平静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拿起了一本书。
“罗夫人难道不想知道您女儿为什么这么做吗?”想了想,张晓雪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知道怎样,不知道怎样,一切都是命。”薛文静的眼睛没有离开书。
“罗夫人,其实命本可以不如此,您女儿以为是子政将罗部长送进监狱的,是错误的仇恨让她伤了无故的人,害人害己。”张晓雪有点激动,话语里藏不住自己的愤怒。
张晓雪看到薛文静在短暂惊异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老公现在还躺在床上,忍受着各种痛苦,而你的女儿,这个始作俑者,却可以安静的躺在这里……”张晓雪没有再说下去,突然觉得对着这样一个丈夫和儿子在监狱,女儿成植物人的一个中年妇女,她不好再指责下去。
“抱歉,我有点激动。”
“我能理解。”薛文静依旧很平静。
张晓雪看了一眼眼睛已经转向书的薛文静,白发人陪黑发人,又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罗娜,曾经的美女也许将永远摊在这个病床上了。叹了一口气,仇恨到此为止吧,她慢慢推开门离开了。
一个人走在街上,寒风吹过,她将自己羽绒服的帽子罩在了头上。阴霾笼罩在四周,能见度非常低,远处的高楼隐没在雾霾中,依稀可见轮廓。路上是匆匆赶路的行人,不少人带着口罩。汽车尾气不断往外喷涌着白烟,污浊的空气通过鼻子和口腔进入了人的肺部,让人嗓子发痒,呼吸急促。
张晓雪不想回医院。男人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男人,他平静的脸上是毫无生气的双眼,暴戾中包含的是对生活的绝望。她不是生他的气,她是心疼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助他。
医院已经灯火通明,又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吧,张晓雪加快脚步,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看看,把字签了吧。”
张晓雪将手中的水果放下,看到刘子政手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张A4纸,她拿起来,“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进入眼底,她没有细看。
“好,我同意。”张晓雪没有抬头,将协议书放回桌上,脸上十分平静的说着,然后拿过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刘子政心一颤,两眼看了一会儿女人,他本以为他要花一些口舌才会让她同意,没想到女人这么快决定,还这么决绝,或许是他伤她已经太深,也或许是她很早就想摆脱他了吧。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但是他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完全没有想象的轻松和解脱。
“那什么时间方便,程律师陪你去办手续。”刘子政说完垂下眼睛,躺回了床上。
“我还没说完呢,我有条件,等你站起来,我马上离开,这个你先留着吧。”张晓雪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协议书,将手中正在剥的橘子放回去,转身,门被轻轻的关上。
靠在门外的墙上,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这是怎么了?走廊里不断有人走来走去,几双好奇的眼睛还上下打量着她。她快速将眼泪擦去,转身走到隔壁的房间,扑倒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的身心都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如迟暮的老人,期待着生命的结束。
晚上,她擦干了眼泪,如往常一样伺候男人吃饭,两人谁也没再提离婚的事,只是她不再睡在病房了。
“医生说明天就手术。”张晓雪看男人喝完最后一勺汤,没话找话的说。
“嗯。”
“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那你今天早点休息,养养精神。”
“嗯”
“我先走了,我叫小陈、小邵过来。”
“嗯”
张晓雪看着男人沉寂平静的脸和手中拖着的书,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已经几天了,他们都没什么交流,她压抑着一种冲动,想上去吼一嗓子或扇一耳光,将这个沉寂的男人给揍醒了。
总经理办公室,张晓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面还是刘子政的办公桌,后面还是那两盆生长旺盛的绿植,墙上还是那个“北国风光”的匾额,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又都变了。以前她不喝咖啡,现在她每天至少要喝三杯。以前她总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对面的男人忙碌不停,现在自己则很少有功夫坐下来遐想,对面的座位上也没有了那个人。以前她空闲了就去给他揉揉肩,说笑一阵,而现在……
王琛进来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将她的思绪打断。
“晓雪,三季度利润下滑的事,那几个老头坐不住了,你要做好应对准备。”
“嗯。”两家大型公司看她年轻,趁机打压刘氏,利润不下滑才怪呢。
“‘雪城’承建方要求增加投资。”
“我不记得合同里有这一项,恐怕又是趁机责难。”
“他们是不地道。”当时投标的时候,争破头才争到,现在老大不在,他们就要求提价,明摆着欺负人。
“你带程律师去一趟,不同意追加投资,影响进度要承担巨额违约金,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坚持。另外,质量评估单位要选好,防止有内部交易出现。”
“嗯,”王琛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老大手术怎么样?”
“医生说很成功,你眼睛怎么了?”王琛进来时,张晓雪刚刚就注意到了他两只眼睛通红,当时也没来得及问。
“没事。”王琛眼神躲避着张晓雪。
说没事,就是有事,张晓雪在自己抽屉了翻腾出一瓶眼药膏。
“还没事呢,血红血红的,我都不敢看你了,注意休息呀,忙不过来再给你派几个人过去,这个给你,我前几天买的,挺管用。”
“谢谢。”王琛接过送到自己跟前的眼药膏。
“瑞瑞怎么样了?我好久不见他了,又该不认识我了。”
“他挺好的,不过很快就要没妈了。”王琛苦笑着说。
“什么意思?”
“苏艺和他们医院的一个医生好上了,要和我离婚,瑞瑞归我。”
张晓雪看王琛平静的说着,像是在说邻家的事。但是越这样,张晓雪反而越担心。
怎么可能?她见过苏艺几次,小鸟依人,特别粘王琛,怎么会离婚?
“王琛,你没事儿吧……”张晓雪走过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被妻子背叛的男人,她心疼这个男人,她不忍心看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受伤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母性泛滥。
“晓雪……”王琛突然一把抱住了张晓雪的双腿,将脸紧紧的贴在她的腿上,这让他莫名的感到有一丝安慰。看到这个男人像孩子一样抽泣着,张晓雪瞬间被母性情节攫住,手轻轻的落在了王琛的头上。她边用手拍着,边说道:“会好的,王琛,一切都会好的。”这既是说给王琛,也是说给自己,两个并肩战斗的人,同时遭遇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依偎在一起,彼此也就不再孤独了。
“啊?你们……”宋晓雨迅速将头缩回,退出了办公室。
反应过来后,两人马上分开了。
王琛站起来,他有点不敢看张晓雪的眼睛。
“晓雪,对不起。”充满歉意的看了张晓雪一眼,王琛低头迅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