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瀚玉轩出来,苏禧走在前面,与卫沨之间隔着七八步的距离,步子有些急,仿佛故意躲着后头的人一般。只见她俏脸酡红,微微抿着下唇,想用手擦擦嘴巴,但是碍于朱管事和丫鬟都在场,只得作罢了。
反观卫沨,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后面,唇边挂着一丝餍足的笑意。
到了二门口,苏禧按捺下心中的愠怒,朝卫沨屈了屈膝道:“恕不远送了,卫世子请慢走。”
卫沨颔首道:“苏九姑娘请回。”
假模假样。苏禧在心里悄悄地说。
卫沨见小姑娘咬着唇瓣,一脸气愤难平的小模样,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他忍不住弯了弯薄唇,笑意明显。
苏禧目送着卫沨离去,这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一回屋就让听鹤端来一杯薄荷茶。她一边漱口一边想,卫沨这人就是表里不一,她刚才明明说了不想去骑马,他却逼着她答应下来,还又用那种方式……
苏禧一想到嘴里都是卫沨的口水,就忍不住嫌弃地瘪了瘪嘴,他就是个骗子,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能相信的。
方才苏禧气呼呼地问——不是说如果以后她不喜欢,他会询问她的意见么?
卫沨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嗯,但是没说一定会采纳。”
听听这叫什么话,苏禧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明日她是不会去后山骑马的,且不说自己想不想去,如何过大哥那一关就是个问题。虽说是在别院,爹娘不在身边,但苏禧出门还是要向大哥汇报的,总不能跟大哥说她要与卫世子一起出门吧?
所以苏禧认为此事根本没可能,也就没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第二天,苏礼居然主动提出要带他们去后山骑马。
苏礼道:“再过不久陛下便要组织秋狝了,这两日天气晴朗,正好适合练习骑射,我与卫世子约定好了今日后山相见,幼幼可要一同前往?”
苏禧下意识摇摇头:“哥哥跟人比赛骑马,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会骑。”
苏礼道:“六弟也跟我一起去,可以让六弟教你。秋狝时可以带着家眷,幼幼难道不想骑马去草原上走一圈吗?”
说实话,苏禧很想去的。听说西北围场附近的景色壮丽,空气宜人,比起京城房屋的雕梁画栋又别有一番豪迈不羁的风味。只不过苏禧一想到卫沨也在后山,就不得不歇了这个心思。
罢了,苏禧告诉自己,骑马什么时候想学都可以,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送走大哥和六哥后,苏禧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多时就有一个穿粗布短褐的下人进来,对苏禧道:“九姑娘,大爷安排了马车,说是请您立即去后山一趟。”
苏禧放下手里的书,惊疑道:“可有说了什么事?”
下人摇摇头道:“大爷没有说,看样子似乎是要紧事。”
苏禧以为发生了什么,没有多想,起身跟着那名下人走出院外。门口停着一辆朱漆平顶齐头马车,确实是苏府的样式,苏禧牵起绣金裙襕踩着脚踏登上马车,刚一走进马车里,瞧见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她先是一惊,等看清那个人的相貌后,转身就要走下马车。
只听一声低笑,卫沨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对外面吩咐道:“出发。”
苏禧气恼地甩了甩手,没能甩开。反而因为猛一站起,脑袋“砰”地一声撞到了车顶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泪花闪烁。
卫沨把她捞进怀里,笑着轻轻给她揉了揉碰疼的地方,道:“着急什么?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苏禧眼泪汪汪的,不想在卫沨面前示弱,硬生生咬着嘴唇没吭声。过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哽咽地问:“怎么是你?”
卫沨抬了抬眉梢,无奈道:“昨日分明说好了一起骑马,可是有人要放鸽子。我只好亲自过来捉人了。”
等那阵疼痛过去后,苏禧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卫沨的怀里,她赶忙往一旁躲去,看着他道:“谁与你说好了?我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你快让人停车,我要回去了。”说着想起什么,皱了皱眉问:“刚才那个传话的小厮,也是你的人么?”
卫沨噙着笑,不置可否。
苏禧生气了,“你究竟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卫沨闲闲地坐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不多,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苏禧原本想再问问大哥是否真的出事了,但是一想,这只是卫沨骗她出来的借口罢了。倘若大哥真的出事了,绝对不会指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来传话的。
马车走了两刻钟,总算抵达了后山。
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卫沨临下马车前对她道:“去挑一匹温顺的马,一会我再过去找你。”
苏禧忙道:“六哥会教我骑马的,我不必你教……”
卫沨看着她道:“幼幼。”
苏禧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就没继续往下说。
未料下一瞬,卫沨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哄道:“听话。”
苏禧脸颊一红,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卫沨嘴边挂着笑下了马车。
到了马场,苏礼见到她很是诧异,“幼幼,你不是留在家中么?”
苏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道:“我后来想了想,还是想学骑马,就让人准备了马车过来了。”
苏礼一笑,并未怀疑:“我这就带你去选马。”
苏禧说好,跟着苏礼一同前往马厩。没想到一进去,便见到了吕惠姝和吕江淮兄妹二人。
吕氏兄妹也是来西郊避暑的。吕惠姝见到苏禧很是惊喜,忙叫了一声“幼幼”。
自从吕惠姝知晓苏禧的小名后,就颇热衷于这么叫她。
苏禧迎上前道:“姝姐姐。”说着看了看一旁,又道:“吕公子。”
吕江淮今日穿着一身胡服,宽肩窄腰长腿,勾勒出一道矫健的身姿。他方才还在与吕惠姝侃侃而谈,一见着苏禧反而不会说话了,酝酿半天道:“苏九姑娘也来骑马?”
苏禧笑着点头,能在这里遇见吕惠姝十分高兴,坦然道:“只是我不会骑马,一会还要六哥教我才行。不知道吕公子会不会挑马?我想挑一匹温顺一些的马。”
吕江淮乐意之极,立刻道:“自然可以。”
一旁吕惠姝偷偷一笑,揶揄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她拉着苏禧的手,带着她往马厩里走,道:“幼幼,不如我来教你骑马吧?你六哥是男子,总归不太方便,我来教你骑马,保准你一天就能学会了。”
苏禧是见识过吕惠姝的骑术的,那****跟宛平翁主赛马的时候,看得人惊险万分。眼下听说她要教自己,感激道:“真的?可是会不会给姝姐姐添麻烦了?”
吕惠姝道:“这有什么可麻烦的。能收你这样的弟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厢,吕江淮很快挑好了一匹体型适中的大通马,牵到苏禧跟前道:“这种马性子温顺,容易驯服,正适合苏九姑娘这样初学马术的人骑。”
苏禧接过吕江淮手里的缰绳,起初不大敢靠近,后来见这马没什么特殊反应,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马鬃。这马果真很温顺,甩了甩尾巴,接受了苏禧的触碰,她抬起小脸,笑盈盈道:“多谢吕大哥。”
吕江淮怔怔地瞧着她的笑脸,半响才慌忙回神,道:“不必客气……”
接着吕惠姝和吕江淮也各自挑好了马。
苏禧骑上马背,一开始不敢挥动缰绳,只紧紧地抓着面前的鞍鞯,寸步难行。
吕惠姝在一旁细心地指挥,叫她不必害怕,“幼幼,别怕,我在后面跟着你。”
吕江淮本来是要去远处练习骑马的,此时也留了下来,默默地跟在苏禧后面。
苏禧握着缰绳走了几步,吕江淮给她挑的马好,驮着她走得十分稳妥。渐渐地她的胆子大起来,开始让马跑起来走了,耳畔风声飒飒作响,她跑得越来越快,只觉得心情心旷神怡,方才那点害怕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半个时辰后,苏禧已经能自己骑了。
吕惠姝在头后紧跟着:“幼幼,前面有一条河,咱们去河边走走吧。”
苏禧颔首说好,不大熟练地调转马头,跟着往另一边走去。
吕惠姝称赞道:“我和哥哥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这才半天,你就学得差不多了。”
苏禧笑容乖巧:“是姝姐姐教得好。”
倒不是苏禧刻意奉承,吕惠姝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担心她出什么意外,她一慌神,吕惠姝就在后头安抚她。若没有吕惠姝,她确实不能学得这么快。
很快到了河边,几人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后,吕惠姝的马停了下来低头喝水,苏禧停在前方等她。
忽然身下的马动了动,好似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般,发出一声嘶叫,毫无预兆地往前奔去。
苏禧猝不及防,只来得及紧紧地握住缰绳,便被身下的马驮着往前冲去。
马跑得飞快,苏禧差点被颠下马背,只听身后吕惠姝急急地叫了一声“幼幼”,后面的话她就听不清了,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苏禧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反应,一开始还能紧握着缰绳,后来被马颠得七上八下,连缰绳都握不住,只会本能地爬在马脖子上,抓着马鬃,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苏禧心想这下是完了,若是被马颠下去,不死也要残废,她以后可怎么是好……
“苏姑娘!”吕江淮紧追不舍,狠狠地抽了几下马鞭,企图拉近与苏禧之间的距离。
只不过苏禧的这匹大通马温顺是温顺,脚程也是不赖的,跑起来丝毫不输给吕江淮的良驹。
吕江淮追了许久没追上,从后面看见苏禧的马后腿上趴着一只不起眼的虫子,他定睛看了看,心中一骇。这种虫子他见过,最喜欢吸食动物的血,马若是被它叮上了,便会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身亡。
不怪他和吕惠姝大意,而是这种虫一般生长在沼泽之地,谁能想到会出现在这?
吕江淮顾不得细想,快马加鞭地继续往前追去。
苏禧的眼泪都被风吹干了,心中颇为绝望。她的双手已经抓不住马的马鬃了,快要松开手时,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紧接着一双手将她揽入宽阔的怀抱,握着她身前的缰绳,动作娴熟地控制马奔跑的方向。
苏禧脑子嗡嗡的,耳边却还能听到一个不紧不慢地声音:“不是说了我教你骑马么,怎么还是不听话?”
苏禧这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紧紧地攀着卫沨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泪水温温热热地流了下来,“庭舟表哥,救我……”
卫沨唇边噙起一抹轻笑,想抬起手揉揉这小丫头的脑袋,可惜腾不出手,只道:“幼幼,抱紧我。”
后头吕江淮转过了一道山坡,只见前方树木葱茏,密密麻麻,不见苏禧的踪影。偏生面前还是一个岔路口,不能确定苏禧究竟走了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