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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高川的推理

7月1日,早晨,差不多就在尹皓前往汇源小区调查孟哲身份的同时,城市的另一边,骆松去到了一个地方。

H市第三监狱里,骆松见到了三年前因在处理紧急突发事件中过失伤害致人死亡,犯滥用职权罪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的警校老同学高川。

当年的那起突发事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在旁人眼中只懂用脑,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材瘦小的男人,体内竟然蕴藏着如野兽一般强悍的爆发力,在一种近乎癫狂的精神状态下赤手空拳将一名犯罪嫌疑人活活打死。

骆松找了监狱方面的老熟人,以协助调查案件为由,获得了与高川单独会面的机会。这是高川服刑的第三年,高川进监狱后,从第一年开始,每年的大年初三骆松都会来看望他,今年也没有例外,所以今天是今年骆松与高川的第二次见面。

监狱方面给骆松安排了一间没有窗子的小屋,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塑料圆桌和两把塑料椅子,骆松坐下来,一边将带来的资料放在桌上整理着,一边等候着高川。

房门被打开,一名狱警拉着高川的胳膊走了进来。

骆松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紧接着又阴沉了下来,看着高川手腕上的手铐,略有不满地问狱警:“我不是跟你们领导说好了把他的手铐摘掉吗?”

年轻的狱警大概是知道面前的这名刑警行政级别比自己高,面对骆松的质问,面露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说他了,他是要替我解开手铐的,是我自己拒绝的。我是这里的服刑犯,不能搞特殊,骆队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高川说着,扭头对身边的狱警点了点头,走到圆桌前,在骆松对面坐下。

狱警抬手跟骆松打了个招呼,说:“那你们先谈着,我在外面等着,你们谈话结束了再叫我。”

“小兄弟,辛苦了。”高川一副老大哥的语气。

狱警走出去并将门关好,骆松乐了,笑着说:“看样子你和这里的狱警们混得都挺不错啊。”

“骆队长,找我有什么事?”高川冷冷地问。

“你他妈的要是再喊我骆队长,信不信我抽你!”

高川双肘撑桌使身子向前探,脸凑到骆松的面前,瞪着骆松,仍然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抽我?你以为我比你瘦小,现在又戴着手铐,就打不过你了吗?要不要尝尝我的咏春寸劲拳?”高川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哟,拜托!你还是别笑了,你笑起来真的好丑哦!”骆松也乐了,心想,这小子总归还是没变啊。

如今的高川,还和三年前一样瘦小,除了发型和别的犯人一样变成圆寸外,外表的变化并不大。但可能只有骆松能从高川的眼神中看出他内心的变化,经过了这三年的牢狱生涯,原本高川身上的那股戾气早已不复存在了,眼神不再凌厉,取而代之的是柔和。

高川从骆松手中接过一支烟,骆松为他点燃,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接着往椅背上一靠,说道:“虚情假意的问候就免了吧,你今天突然前来,肯定不是特地来看我的,说吧,什么事。”

“好,那我就直接说正事。”

骆松摊开放在圆桌上的已经归纳整理过的线索材料,在上面指指点点,用了近半个小时,将案件发生和警方介入调查的始末、自己之前的所有推测,以及在调查中所遇到的难题,统统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高川。从头到尾高川都没有打断骆松,一直静静地听着,皱眉瞪眼盯着桌上的资料。

“好了,我说完了。”骆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既然你已经有了嫌疑对象,就是这个尹皓,直接对他上手段就是了,你还想要我帮你分析什么?”

“我刚才不是全都告诉你了吗?两场杀人案他都有不在场证明,而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就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做的案,尤其是第二起案子,到现在我还不能确定真凶是不是他,总之存在着很多矛盾,一切都很乱,所以我想到了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还原出凶手的犯罪过程和手法。”

“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因为一切都很乱所以才想到了我?”

“在来这里见你的路上,我一直在回想以前我们两个一起办案时你所说过的话,你的理念。”

“我的理念?我在这里待了三年了,都忘了以前我还有什么理念。”

“你一向反对线索的归纳,坚持逻辑演绎才是王道。”

“唔……好像是的。”

“你反对线索归纳,反对线性思维,你认为线性思维在针对一般普通案件时看不出有什么缺陷,通常也能够快速破案,但在面对高智商犯罪所展现出的逻辑悖论时,线性思维通常都会变得束手无策。你的理念以及思维方式,确实在后来我们一起经历的几起案子的侦破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是混沌理论的捍卫者,我坚信世上的一切混沌皆有内在规律,所有的偶然背后都蕴藏着必然的逻辑关系。你们所习惯的思维方式是通过搜集到的有序的线索碎片进行线性归纳,拘泥于跟案子有关联的线索,所以面对强悍的对手时,搜集到的线索碎片十分有限;而我习惯搜集大量的无关联的线索碎片,我的思维方式是通过一堆看似无序的、毫无关联的线索碎片进行非线性的演绎,将这堆无序的碎片汇集成为一个整体。”

“而我现在遇到的困境就是这样,我们所搜集到的线索,很多都可以指向嫌疑人,但没有一样可以成为指控罪犯的有力证据,所有的线索加在一起也无法组成完整的证据链。就像你说的,我们拘泥于搜集跟案子有关的线索,却因为线索有限,使我们无法看清案子的全貌。”

“我理解你的顾虑了,如果整个事件中只有尹皓这唯一一名嫌疑人,你们大可以随便找一个他无法合理解释的漏洞将他抓回去审他个三天三夜,不信撬不开他的嘴。可是问题在第二起案子中出现了,那就是那个冒充警察给旅社打电话套取情报的人,这个人的出现,证明了目前所发生的两起杀人案……不,如果算上树下埋着的那具死于半年前的女尸,应该是三起杀人案,这三起杀人案合并到一起,真相恐怕要比你们现在所有猜测的结论都复杂得多,所以你现在不敢轻易地动尹皓。”

“你说的很对,我现在就是明知道尹皓是凶手,都不能对他轻举妄动。我有一种感觉,即便我抓捕了尹皓,尹皓也认了罪,所知的真相依然是不完整的,甚至是可以被颠覆的。我怕一旦抓捕了尹皓并结了案,我们就无法看清全貌了,到时我们或许会离真相越来越远,背后更大的黑手却得以逍遥法外。”

“背后更大的黑手?”高川两眼一亮,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感觉这是一个庞大的局,而尹皓不过是整个局的其中一个部分。我的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刘江和吴家乐的关系以及他们生前所可能从事的器官买卖的非法活动,与树下女尸少了一个肾之间肯定有关系,这同时也使尹皓的杀人动机产生了矛盾。”

“不,并不矛盾,或者说,完全可以解释。”高川说,“如果树下女尸是半年前被尹皓杀害的他的妻子秦霜,杀妻的动机暂且不管,就说之后,有可能是他在杀妻之后才知道妻子的肾被非法组织摘走了,于是心生仇恨,做掉了吴家乐和刘江。”

“你说的对。”

“对于那个假冒警察打电话的神秘人物的调查,等查出号码来源再说吧。根据你之前对我完整叙述的你们的侦查过程和你的思考与猜测,我发现你现在最大的困境的根源,在于你忽略了一个人物。”

“哦?我忽略了谁?”

“如果28号早晨在尹皓家中的那对男女是他杀掉的,那么小区监控录像中的那个黑衣人是谁?”

听高川这么一说,骆松顿时愣住了。当初陈绍辉说尹皓拥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因为尹皓人在分局的时间段里,小区监控录像中出现了一个穿黑衣戴黑帽的人,而这个人的装束和尹皓手机中拍摄到的在树下做掩埋动作的人是一样的。之后自己根据一些不自然之处,推断尹皓就是凶手,却始终忽视了最初证明尹皓不是凶手的那名黑衣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曾怀疑过这个黑衣人会不会是尹皓的同伙,后来获得的线索越来越繁杂,在后期的调查中,我的关注点完全集中在尹皓身上,便在不知不觉中将录像里的黑衣人给忽略了。”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谋杀案很少会有共犯的存在,因为每个人真正百分之百信任人的只有自己,更何况是像尹皓这样的人就更不会找同伙了。越是经过缜密设计的犯罪,就越不可能有共犯,这样也可以避免当另一同伙被怀疑或被抓后,彼此陷入博弈论中所谓的‘囚徒困境’。其实,当遇到解不开的谜题时,就应该回到原点去,重新找寻答案。”高川说。

“回到原点?怎么说?”骆松问。

“在对全局进行完整推理之前,我还需要了解一些更加详细的细节。”

“比如?”

“最开始,尹皓和警方首次接触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在你的这堆报告和资料当中可是没有提起的。”

“这……最早跟他接触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我手下的骨干,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吧。”

“好的,电话接通后,我来直接问他。”

骆松拨通电话,找到了27号夜里由陈绍辉指派的,以护送为由,实为借机搜查尹皓家的两名刑警中的一名。

“骆队你好,有什么指示?”

“高川你知道吧?”骆松问。

那名刑警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接着回答道:“我知道,我市警界传说中的‘逻辑机器’,我在实习的时候听说过他的事迹。”

“他现在就在我旁边,他需要知道一些关于尹皓案的细节,他问你什么你就好好回忆后作答。”

“啊?他现在不是在……”

“别废话,这是任务。”

“是!”

骆松将手机递给高川,还不忘小声调侃一句:“刚才听见没,你现在是‘传说中的’,哈哈!”

高川撇了撇嘴,白了骆松一眼,拿过手机点下了免提键,“你好,我是高川。”

“啊,高哥你好。”

“我问你,那天是你跟着尹皓去到他家的是吗?”

“对,陈大队指示我们护送尹皓回家,意思很明显,是要我们进入他家进行简单地查看。当时我坐在尹皓的车上,我的同事开车跟在我们后面。”

“在整个过程中,尹皓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表现?”

“呃……没有吧,一切都挺正常的。我们进入他家之后,他表现得也很坦荡,主动要我们随便看,我们把卧室、卫生间、厨房,甚至阳台全都转了一遍,呃……我个人认为我们并没有疏漏之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嗯,我说的整个过程,还包括在车上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的地方?你指的是哪方面?”

“这样吧,你从你们上车开始说起,一切你所能想到的细节……嗯,就从你上了尹皓的车,尹皓发动汽车开始说起。”

“好的。我上了尹皓的车,尹皓发动车子,打开了音响,放的是电子舞曲,就是迪厅里常放的那种音乐。一路上他像是不说话就很无聊似的,不停地跟我东扯西扯……对,现在回想起来,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想就是这点吧,如果他当时真的认为自己挖到的是自己老婆的尸体,应该会很紧张很害怕吧,至少心情应该很沉痛才对,他却一路跟我拉家常,高哥,你说这算不正常吗?”

“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的确很反常……等等,你刚才说,他上车之后就打开音响播放音乐?”

“是的。”

“音量开得大不大?”

“不算很大,属于正常音量吧,不过那种迪厅舞曲你是知道的吧,咚咚咚咚的,节奏感很强,即使音量不大,听起来还是会觉得很吵。怎么,高哥,你是不是认为他放音乐以及跟我拉家常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止那么简单,我明白了!”高川兴奋地自言自语道。

“明白什么了?”

“兄弟,你提供的这条线索非常重要,谢谢你,先挂电话了。”

“这个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也不怪他,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要问。”骆松说道,“果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你说不止那么简单又是什么意思?”

“很容易联系到一起嘛,当时那一对男女就在后备箱里。”

“啊?”

“你的手下并不是当天唯一一个坐上尹皓的车的,傍晚时分尹皓去派出所报案后,所长不是派出了两名民警坐尹皓的车前往现场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时尹皓也同样打开音响播放很劲爆的音乐。我想,那对男女当时一定被捆得很结实,嘴巴也被塞住,但即便如此,身体也不至于完全动弹不得,使劲扭动的话也还是会发出声响的。他播放音乐的目的嘛,自然就是为了掩盖后备箱中可能会发出的声响。”

骆松拿出手机给派出所打去电话,联络到了当时出警的民警,经过询问,证实了高川的猜测,那时尹皓确实也打开了音响,音乐的声音调得很高。

“可是,”骆松提出了质疑,“坐上车,发动车子后,顺手打开收音机或音响,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了吧,这种习惯很多人都会有的。”

“可是作为一个被卷入杀人案的人来说,在当时的心境下,那就是不正常的举动,当然,单从所谓人性的角度去下结论确实缺乏说服力,但我的猜测可以解释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

“你想啊,若非如此,你的人在进入尹皓家查看的时候,那对男女被藏于何处了?”

“也对啊,之前我就是想不通,如果那对男女是在尹皓离家前几分钟被杀害的,那么他们是何时置身于尹皓家的,你这么一说,就能够解释的通了。但问题是,尹皓怎么就能保证那时候警察不会要求他打开后备箱查看呢?”

“尹皓家有地下储藏室吧?”

“有的。”骆松点头。

“因为尹皓算准你们肯定会去他家查看,所以必须将那对男女藏起来,对他来说,若把他们捆绑起来控制于地下储藏室,不可控因素太多,如果藏在后备箱,不管自己到哪儿,离自己近点总归会觉得心安些吧。”

“这样的说法,说服力不是很强哦。”

“哎,我只是将已知的条件相结合,加以合理的想象,得出合乎逻辑的解释,我也并没有下定论嘛。”

“那倒也是。”

“而且!”高川仍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却突然激动了起来,“说到后备箱,我又想到了另一个谜题的解释。”

“哦?”

“就是杀害刘江所用的手法,当然,也只是我的想象啦。假设尹皓真的是杀死刘江的凶手,那么你所想不通的,就是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尹皓明明在你的人的视线之中,他是如何杀死刘江的呢?我想,刘江可能就是在被你的人跟踪的过程当中被尹皓勒死的。也就是说,他故意开车带着你的人兜圈子,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并且坚信刘江的死亡时间段里他尹皓一直在你们警方的视线中。”

“你是说,他真的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杀掉了刘江,而我的人却没有看到?”

“对!”

“他是怎么杀的?跟后备箱又有什么关系?”

“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嘛,其实要做到很简单啊。”高川一边说着,一边想抬起右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戴着手铐,无奈之下只能两只手一起做出动作。他握紧右手呈拳状,做着从后往前拉拽的动作。

骆松看着高川的动作,顿时反应过来,激动地说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科鲁兹的后排座与后备箱之间是中空的,不仅是科鲁兹,几乎所有轿车的后排座与后备箱之间都没有隔板。座椅边上有缝隙,如果将刘江控制在后备箱内,用绳子拴在他的脖子上,另一端通过缝隙拉至前排驾驶座,尹皓就可以——比如左手控制方向盘,右手放在下面用劲拉绳子,刘江就这样被勒死了,而整个杀人过程,我的人开车跟在他车后面时的视角根本就发现不了。”

“对,跟我想的一样。”

“就像你说的,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至少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你也并非无法求证嘛,如果他的车是皮质的座椅……”

“对,他的车确实是真皮座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骆松兴奋地说,“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后排座椅的边缘一定会留下摩擦的痕迹。其实即便不是真皮座椅也无妨,只是在皮质上留下的摩擦痕迹会更加明显。唉,这么简单的手法我怎么没想到,真是太简单了,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嘛!这个尹皓,也太瞧不起我们警方了吧!”

“确实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简单手法,但是却成功地骗过了你们。”

“怨我,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我总认为凭尹皓的头脑,能想出什么更加匪夷所思的手法呢。看来有句话说的没错,犯罪手法越是庞大复杂,就越是容易留有漏洞,而越简单的手法,因为所需要的步骤少,破绽反而越不容易被想到。”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再次回到原点吧。我按着时间顺序来说,关于杀害刘江的手法,放到最后的时间轴中去说。”

“好的,你慢慢说,我听着。”

“我们假设现在确定埋在树下的女尸就是尹皓的妻子秦霜,她于半年前被杀。你们警方在尸体表面提取到了水泥的成分,结合尹皓家老宅即将拆迁这一事实,可以解释尹皓为什么要转移尸体。其实销毁一具尸体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分尸后将尸块尽可能地分散丢弃,但毕竟是自己的老婆,潜意识里可能不忍心,想给她留具全尸。他转移尸体,为什么要选择向阳路边那片开阔地上的大槐树呢?这就只能问他自己了。结合槐树附近飞扬旅社失踪的一对F市男女以及后来尹皓前往旅社将他们的行李收拾带走这一情况,你们做出旅社中的男女就是28号早晨死在他家中的那对男女的推断,我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也可以解释尹皓为什么要杀他们。我想,应该是尹皓26号夜里埋尸的过程正好被那对出来散步的男女看见了,这对尹皓来说是致命的,他必须要杀人灭口,迫不得已才将他们掳走,至于是用什么方法将他们制服的,这我就不知道了。尹皓埋尸完毕,将F市男女带回家中,决定杀人灭口,但问题是,半年前杀掉秦霜后处理尸体就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又要再杀两个人,如何能让这对男女的被杀看上去合情合理呢?这时候,他想到了吴家乐。吴家乐可能是他的仇人,这是杀人动机方面,你们警方在外围慢慢查吧,我先不管杀人动机,只还原犯罪过程。

“接下来,尹皓想出了一个既能除掉这对目击者,又能顺带除掉吴家乐的计划。第二天,也就是27号,白天他就在家里看守着那对男女,到了傍晚,他用某种威胁方式押着那对男女从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他们迫于尹皓的淫威,被束缚住手脚和嘴巴,然后被塞进了后备箱。接着尹皓开车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派出两名警察跟着他去往槐树下。路途中尹皓因为害怕后备箱里的两个人扭动身体发出声响,所以播放比较劲爆的音乐,这点我之前说过。好了,接下来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陈绍辉去到现场,最后又派人去尹皓家做了简单的搜查,那个时候那对男女一直都在后备箱中。等警察走后,他又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放那对男女从后备箱出来,押着他们回家,又束缚了一夜。第二天,尹皓把家中布置成了入室抢劫的现场,他于八点二十分出门,在临出门前的一两分钟捅死那对男女,并在墙上留下血字。”

骆松忍不住插嘴道:“视频中的黑衣人呢?出租车呢?还有他手机中的黑衣人在槐树下的视频呢?”

“哎呀,我有我自己的讲述节奏,你不要着急嘛。”

“对不起,你接着说。”

“你说的这些,他应该是在前一天就做好准备了。先说出租车,视频中你们只看到了出租车进入和驶出小区,但你们并不能确定车中有没有人啊。那是辆套牌车,尹皓可能以前就认识这个司机,他可以在前一天跟司机约好,骗司机说自己28号早晨要用车,并约好时间,结果车子去了,给尹皓打电话尹皓不接,司机等了几分钟见不到人就又开走了。出租车要做生意嘛,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是很靠谱的预约等很久的。关于出租车,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车牌号你们是知道的吧,虽然是套牌,但那辆车不可能只用一次那个假牌照,应该是几个牌照换着用,你们可以联系交警部门查查这辆车的踪影,找到司机,就能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了。想证明当时车中究竟有没有人也很简单,你们可以将视频中出租车驶入小区的那段画面截图下来,用软件或直接用直尺丈量车底盘与地面之间的距离,与同款车型空载时的状态相比较,就可以证明我的猜测了。”

骆松点了点头。

高川继续说道:“再来说关于黑衣人的疑点,关键在于小区监控录像和尹皓手机中视频里的人的装束一样,都是一身黑。我认为,手机视频中的人是尹皓自己,监控录像中的人,是尹皓认识的某个人。尹皓可以在27号的白天跟这个人约好第二天早上在他家楼下见面,就跟和出租车司机约好一样,最后都会放他们鸽子的。他提前问出这个人会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个人说他会穿黑衣黑裤,头戴黑帽;或者,他也可以以某个理由要求这个人穿上什么样的衣服。尹皓就根据这个,为自己置办了一身差不多的行头。之后,他开车来到向阳路那片开阔地的路边,用某种方式将手机固定住,镜头对向那棵树,将手机调至摄像模式,接下来他只要走到树下,用铁锹敲敲打打做做样子就可以了。视频是可以放到电脑上进行剪辑的,他只需要截取中间他在树下拍打地面的那一段,再把剪辑好的视频重新拷贝回手机就可以了。”

“这是你的猜测?”

“不是猜测,是演绎推理之后得出的唯一符合逻辑的结论。”

“你的这个说法,确实是符合逻辑的解释,但是缺乏证据支撑啊。”

“我说过,找证据证明那是你们警方在外围要做的事情,我现在只是按照合理的逻辑推理去还原犯罪过程。我不想掉书袋去扯那些逻辑学上的专业术语,我通俗地说说我的理解吧,世间所有的事,内在的逻辑过程都是唯一的。一件事情的所谓真相只会有一个,相对应的逻辑过程也只会有一种,唯一的一种。也就是说,除了我的结论之外,如果还有其他可行的方式能够还原尹皓的犯罪过程,能够解释过程中的谜题,那么就证明我的推理是错误的,如果没有别的解释,那就说明我是对的。”

“我打断一下,你的逻辑有错误啊。”

“呃?”

“互为因果的逻辑起点不同,所以逻辑过程肯定也是不同的。比如你假设一个结论是10,已知拥有线索1、2、3、4,按照你的说法,既然1+2+3+4=10的这个逻辑过程是合理的,就不可能出现其他的逻辑过程,但是,明明2+1+4+3也可以等于10,除此之外也还有其他的逻辑过程可以解释。你是不是真的因为在监狱里待太久了,连最基本的理论概念都搞糊涂了?”

“啊!不好意思,我一时说得太兴奋了,所以忘记说前提了。我刚才说的,前提是所有的线索都在一条时间线上。每一个线索碎片在时间轴上的点是固定的,而时间不可逆且方向唯一性,所以线索碎片排列整合成的逻辑过程也是唯一的,我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

“嗯。”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的推理绝对正确,你大可以找出别的解释来推翻我的推理。”

“好了好了,你所说的我会作为参考,至少你现在叫我想出推翻你的解释,我暂时做不到。你接着往下说吧。”

“因为有视频中的黑衣人为证,你们相信了尹皓与他家中的男女被杀无关,因此也就被动地接受了尹皓在分局里做的那一番所谓的推理。他编的故事合情合理,不管是否滴水不漏,陈绍辉已经有了尹皓不是凶手的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被动地相信了尹皓所说的一切。陈绍辉是自己要面子,当时他肯定是真的完全相信尹皓了,直到当天晚上吴家乐跳楼,他才真正开始怀疑尹皓,但那时已经迟了。”

“可是派出所的多名民警亲眼看到是吴家乐自己跳下去的,在那种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畏罪自杀一说是符合逻辑的。”

“你相信吗?你若是相信,也就不会一路追查下去了,今天也就不会来找我。”

“你说的对,我确实怀疑吴家乐的坠楼跟尹皓有关。”骆松说。

“但你并不仅仅是出于‘觉得不对劲’而怀疑的吧?”

“是的,主要原因是吴家乐为什么要去汇源小区,为什么是5号楼,为什么是2单元,为什么要去19层。每层只有两户人家,我们已经详细调查了19层的那两户居民,连下面的17、18层的住户也顺带查了一下,他们都是良民,没有发现任何与吴家乐和尹皓有关的线索。吴家乐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这些问题没法解释。我不是先怀疑尹皓的,我是不相信吴家乐是真自杀,反过来才对尹皓产生了怀疑。”

“问题就在于,如果吴家乐不是真自杀,那么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样的诡计而坠楼的。”

“对,重点难题就是这个。”骆松一脸期待地看向高川,问道:“对于这个问题,你能否想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

“你错了,这个谜题虽然不简单,但并非最重要的。这只是整个布局中的一个小诡计,不管多么匪夷所思,都无法撑起整个局。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杀死吴家乐,不管是什么诡计,都不影响尹皓的整个布局。所以我还是先接着说他的整个布局,最后再回过头来想这个坠楼诡计。

“我们现在跳过尹皓干掉吴家乐的具体手法,总之吴家乐被尹皓成功地干掉了,当刑警队赶到现场的时候,他早已回到家中。时间方面,他根本不需要用什么诡计,你们的调查也发现了小区大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有拍摄死角,尹皓想避开监控走出来很容易。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理由,约吴家乐在汇源小区5号楼楼顶见面,他打车去汇源小区,将准备好的写有自家地址的纸条骗吴家乐装进口袋,然后布置诡计使吴家乐坠楼,再趁乱立刻下楼离开小区,打车返回蓝湾小区,时间是很充裕的,你们无可奈何。

“中午才画出嫌疑人画像,晚上嫌疑人就自杀了,吴家乐自杀的时机太巧了。尹皓是一个谨慎的人,即便警方没有怀疑他,他自己也会怀疑警方已经怀疑上他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么他也一定会想到,从今以后警方有可能会加大对他监视的力度。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要杀掉刘江,这说明他们之间不管有着怎样的仇怨,尹皓都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关于我之前猜测的勒杀刘江的方法,我并不是很自信那就是唯一的方法,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刘江真的是尹皓杀的,那么尹皓就只可能在开车去分局的路途当中勒杀他,没有别的时间可以进行了,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一种方法,但尹皓也许用的是别的什么更加高端的手法也说不定呢。

“去飞扬旅社收拾行李那段没有什么问题,很显然是尹皓掌握着的男性死者的手机,接到了老板娘的催款电话,为免节外生枝,逼不得已才前去的。撇开神秘第三者的电话不谈,这段没有其他疑点,我就直接跳过了。接下来跟你解释刘江案的时间问题。先说刘江是怎样和尹皓见面的,他自己有车,没必要用别的途径前去,我想,尹皓可能用了某种说辞,说服刘江将车停在小区外面的一处监控摄像头拍摄不到的地方,然后经由尹皓的指示,避开监控步行进入小区,来到尹皓家与其见面。尹皓此时没杀他,只是将其制服,同时也获得了刘江的车钥匙。你的调查报告中提到刘江体内有迷药,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被下药的。刘江昏迷后,尹皓将其通过电梯带下楼……呃……他不能保证不会有其他住户同时进入电梯,既然他家有地下储藏室,我站在尹皓的立场上去想,我觉得尹皓可能是约刘江在地下储藏室见面的,这样就方便多了。尹皓将昏迷的刘江放入科鲁兹的后备箱,将其手脚捆扎,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把绳子的另一端穿过后座拉到驾驶室位置,做好准备,然后出发。何时勒杀,尹皓是可以自由控制的,只要时间对上就可以了,所以不管身后有没有警察在开车跟踪,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你的人跟踪他最后被他发现,反倒使他的不在场证明更加坚固。好了,啰唆了一大堆,现在正式讲解时间问题。我们现在假设已经确定尹皓是在什么时间段勒杀了刘江,剩下来的就是抛尸了。尹皓八点五十五分离开分局,开着装有刘江尸体的科鲁兹往蓝湾小区赶,他应该是直接开到刘江的CR-V旁边,快速将尸体转移到CR-V上……这里我补充一点,刘江的车停放的位置应该距离小区大门很近。转移尸体之后,尹皓再将科鲁兹开进小区,九点十二分,监控拍到了他的车。他停好车后快速折返,避开门口监控走出小区,坐上刘江的车。接着,他开着CR-V来到飞扬旅社旁边的巷子,用了20分钟,这个时间数据是我从你的资料里看到的,是否准确我可不管哦。按照时间推算,到达抛尸地点的时间应该是九点半到九点四十之间,完成抛尸后再花20分钟返回。他可以将CR-V开至某处,弃车后打车回家,整个过程在十点半以前就可以完成,也许更早,他就已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他有没有可能提前踩过点,知道有一个老头每天会在十点钟左右进入巷子翻看垃圾车。这点我不能肯定,但是想来,尹皓的确是需要尸体尽早地被发现,这样尸检死亡时间的结果会更加精确,所以我认为他事先进行过踩点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不过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他好像不具有踩点的时间,要确定老头每天都会从那儿经过,至少要用两三个晚上,这就与事实相违背了。

“但不管怎样,尹皓确实是一个思维极为缜密的人,如果旅社老板娘不是急着索要房费,尹皓也就不必冒险前往,你也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十分明确地锁定他的嫌疑。这对他来说是计划之外的。这也证明了一点,再完美的计划,也无法抵挡突发事件的发生,所以我的理念一直都是——世上不存在绝对完美的犯罪。好了,整体布局方面我说完了。”

骆松挠了挠头发,消化着骆松的推理,差不多理清了思路,接着问道:“现在可以回过头来想一想吴家乐坠楼的诡计了吧?”

“你去实地勘察过,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脚印问题在报告中说了,你也看过了,脚印可以伪造,说明不了什么,至于其他的细节,呃……”骆松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在调查的时候,在两栋楼中间的绿化景观区遇上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他倒是说了些有趣的事情,不过他是那种有智力障碍的残疾儿童,他的话,呵呵……”

“有趣的事?说说呢。”

骆松将那天那个小男孩指着楼顶广告横幅大喊“一条龙飞过去了”这件事告诉了高川,高川津津有味地听着。骆松说完后,高川没有立即开口说话,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凝神锁眉认真思考着。

过了两三分钟,高川开口了:“你确定小男孩是指着楼顶的广告横幅说有一条龙飞过去了?”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条横幅真的是诡计的一部分,那么它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尹皓是如何利用广告横幅来使吴家乐在民警的眼皮子底下坠楼的?”

高川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小男孩指的不是那条广告横幅。”

“哦?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楼顶刚好有一条巨大的广告横幅,小孩子指着天,你就以为他所说的飞龙指的就是那条横幅?”

“不是那条横幅,又会是什么呢?”

“如果只是说有一条‘龙’,那可能指的就是广告横幅,可是他说的是‘飞龙’,他还有很生动的描述呢,是这么说的吧,‘一条龙飞过去了’,请注意,关键词是‘飞过去了’。”

“可那只是一个智障儿童说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那个小孩是智力障碍,但不代表他的视力和记忆力也有问题呀。”

“好吧,那么你所关注的‘飞过去了’,指的是什么?”

“男孩在夜晚的空中发现了一条正在飞的龙,龙也许只是男孩想象力的产物,在他眼里的一条龙,也有可能是一条蛇,或是别的什么软而长的东西,比如一根很长的绳子。”

“呵呵,逻辑上是没错,可问题是在现场我们并没有发现绳子。”骆松对高川的说法颇为不以为然。

“所以在男孩的眼里,那是一条飞龙呀,绳子飞走了嘛,当然不会留在楼顶平台上了。”

“喂,想象也要合理哦,绳子如果不经外力,又怎么会飞走呢?我再强调一遍,有多名派出所的民警,以及两名小区保安,亲眼看见吴家乐跳下了楼。”

“如果绳子本身就有弹性呢?既坚韧又具有弹性的绳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这样东西的存在。弹力尼龙绳,最贴近生活的应用是蹦极。”

“啊……蹦极用的弹力尼龙绳……对呀!”

“你给我看的资料中有提到,派出所的民警们是在电梯的实时监控影像中看到了疑似吴家乐的人,他们是凭吴家乐当天的穿着判断出电梯里的人就是他,可他当时戴着一顶鸭舌帽。资料中电梯监控录像的截图里,你也看不清他的脸吧?他为什么要戴鸭舌帽呢?”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了。”

“那为什么不会是尹皓头戴鸭舌帽呢?戴帽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监控拍下自己的面孔,吴家乐戴帽子,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是吴家乐,而如果是尹皓戴帽子,就是为了让别人误以为他是吴家乐。尹皓可以穿着和吴家乐一样的衣服,头戴鸭舌帽让警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通过衣着来判断身份,他成功地欺骗了派出所的警察,所有追捕他的人都以为他是吴家乐。”

“然后呢?”

“你不该问‘然后’,应该想想‘之前’,准备工作应该是在他出现在电梯监控中之前就做好了的。这里用到的一个诡计,和录制埋尸录像与28号早晨小区监控拍到的黑衣人的诡计一样,就是穿上相同的衣服,让两个人被误认为是同一个人。尹皓将吴家乐约到此地,在此之前可能问出了吴家乐会穿什么衣服,自己则穿上同样的衣服;也有可能是尹皓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自己穿上一套,再带一套,在楼顶控制住吴家乐后,逼迫其换掉衣服。我想,弹力尼龙绳的两端都有挂钩之类的东西,一头勾在吴家乐身上,比如腰带,另一头勾在楼顶平台单元门上可以勾住东西的地方。我猜吴家乐在坠楼之前的姿势是站在楼顶边缘的栏杆上的,当然,这是被尹皓做出来的。拉住吴家乐的绳子本身是有弹性的,加上他自身的重量,他站在楼顶边缘栏杆上的具体姿势应该是身体朝楼下倾斜,倾斜的角度还不会太小。”

“可是吴家乐的双手并没有被束缚,如果挂钩是勾在他的皮带后腰上,他完全可以自救的。”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你再在脑子里好好想象一下当时他的姿势,他的身体向下倾斜,只靠一根勾住他的绳子和他自己的双脚来支撑身体不坠落。绳子仅仅是勾住而已,并不是绝对固定的,尹皓可以以此提醒或威胁他,只要他一动不动就不会有事,但若是有点什么小动作,稍有闪失就会坠落,所以他不敢轻易做出什么动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把手腕或手指打断,他从19楼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身上的骨头被摔断摔碎很正常,你们不会想到是之前就被弄断了。对了,说到这个,就又可以解释他当时为什么不呼叫求救了,尹皓可以把他的下巴打掉,甚至整张嘴都打烂了,致使他叫不出声来,即使发声也只能是哼哼,同样,他脸部的损伤会被你们认为是从楼顶摔到地面上摔烂的。”

“嗯。”骆松点了点头,在脑海中演绎着高川所说的事件过程。

高川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再说‘然后’。通过弹力绳把吴家乐的姿势摆好后,尹皓就下楼了,可能是故意被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发现,也有可能报警的就是他本人,我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这样一来他比较容易把控时间。报警之后,乘上电梯,被电梯内的监控摄像头拍下他与吴家乐一模一样的穿着,同时用鸭舌帽挡住面孔,因此他成功地使派出所民警相信他就是吴家乐。到达19层后,他在通往楼顶天台的楼梯口等候着,我想他可能是背对着电梯间,稍微侧点身也没关系,只要不被看清正面就可以了。电梯门打开了,多名警察从电梯里出来,动静一定不小,当他们看到嫌疑人的时候,也许大喊了一声‘站住,别动’,或是别的什么,这就是给尹皓的信号,尹皓立即往楼顶冲,民警们紧随其后。楼梯的拐角处是个视觉死角,尹皓到达楼顶平台的门口时,他身后的民警看不到他的动作。他穿过门的同时,摘掉了挂在门边的挂钩,然后立即闪身到旁边电梯机房的墙后躲了起来。吴家乐因此坠落,在吴家乐的身体完全从楼顶消失之前,民警们已经冲上来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和刚才己方要抓的人的穿着一模一样的人从楼顶边缘的栏杆上掉了下去,先入为主的思维让他们确信这个人就是被己方追捕的人,也就是嫌疑人吴家乐。民警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可能会冲过去探头向下张望,此时楼下已经乱成了一片,他们随即赶往楼下。而尹皓呢,可以通过电梯机房里电梯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判断警察们已经进电梯下楼了,然后他不会选择电梯,因为里面有监控,所以他是从楼梯跑下去的。19层楼虽然很高,但毕竟是下楼不是上楼,跑下去应该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就这样,他顺利地利用楼下围观人群的掩护,避开了惊慌失措的民警,成功地逃离了现场。我想那根弹力尼龙绳是黑色的,在极短的几秒钟内,在黑夜的掩护下,骗过了民警的眼睛,在吴家乐坠落的一瞬间被弹飞了,最后一定是落在了两栋楼中间的绿化景观区里。不管是树上,还是草丛里,我不知道尹皓有没有在当时就把绳子回收,当时天色很黑,找起来应该不容易。总之,小男孩口中的飞龙,指的就是被弹飞的尼龙绳。好了,我说完了。”

骆松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消化着高川的推理,足足用了五分钟,他睁开双眼说道:“下午我就再去现场查一查楼顶的门边有没有可以勾住挂钩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被勾住过的痕迹。能禁得住一个人的体重的拉力,一定是金属挂钩,必然会留下痕迹。”

“还有,吴家乐的衣服还放在分局吧?别忘了看看他的腰带。”

“嗯。”骆松点头,接着感叹道:“我觉得,你刚才所做的推理如果都是对的,反观谜题本身,实在称不上是多么高明的诡计,如果写成推理小说,一定是一篇烂文。”

“这只是针对尹皓个人犯罪过程的推理,还有刘江和吴家乐生前从事的犯罪活动与杀人动机之间的关系,这些都还是谜,都还无法进行合乎逻辑的推理。其实我跟你的感觉差不多,真相可能远比目前我们所知的要复杂得多,尹皓只是整个杀局之中的一部分。”

“等我的人查清楚那通电话的来源,或许就会离真相更近一步了。话说回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尹皓的犯罪智商很高,经你这么一解释,我真心觉得没什么高明之处啊。我自认我的业务水平也还可以,怎么碰上这次尹皓的案子,就束手无策了呢?”

“的确是乱了一点,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嘛。”高川面无表情,语气中却带着笑意地说,“相比推理小说中的那些华丽的‘密室杀人事件’、匪夷所思的‘不可能犯罪’,我还是更加欣赏不露痕迹的‘不在场证明’,因为它更加实用。不过这个尹皓真的是白瞎了这个优秀的诡计名词,对于罪犯来说,设计不在场证明诡计的作用应该是使自己被怀疑的几率降到最低,可尹皓却恰恰相反,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暴露出来了。真正高明的罪犯应该将犯罪手法诡计设计得简单易行,越是复杂的诡计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猜尹皓在生活中一定是个特别喜欢得瑟的人。”高川越说越激动,面部表情也越来越怪异,换做是别人,也许会觉得恐怖,但骆松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来了。

“他就是写推理小说的。”

“呵,他似乎很沉迷,把自己的真实犯罪做得跟玩文字游戏似的,他以为我们警察是吃干饭的啊!”说到这里,高川突然顿住了,表情从刚才的眉飞色舞,顿时阴沉了下来。

骆松立刻明白了,高川脱口而出的“我们警察”四个字,刺痛了他的心。在之前的推理讲述中,高川总是说“你们警察”,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根本就放不下刑警这一职业。但是很可惜,等高川服刑结束后是不可能重新做回警察的,从他进监狱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与警察这个职业无缘了。骆松很能理解高川内心的痛苦,他拍了拍高川的肩膀,想安慰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时,骆松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屋里沉闷的气氛,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自己派出去调查神秘电话来源的警员。“喏,我敢打赌,肯定是查到那个打给飞扬旅社的电话号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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