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故事中，用不着提及我的父亲，我二十岁那年，他因为喝醉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而那时我在生活上已能独立。他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妹妹，本名孟佳佳，母亲再婚后，她就跟着继父改姓了徐。
我有十七年没有见过母亲了，想不到再见到她时，她已是病入膏肓。
早在一年前，家里的钱就已经全部花光了，之后母亲每周做透析用的钱，全是佳佳在夜总会陪酒挣的。她为了博取客人的好感，为了获得更多的小费，几乎每夜都被灌得烂醉如泥。她甚至多次出台，出卖身体，每当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心如刀割。
我问及她的继父徐为民为母亲的病做了些什么，佳佳告诉我，徐为民嗜酒好赌，原本有母亲管着，他还有所收敛，自从母亲三年前病倒之后，他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如果不是他在外面赌钱，家里的存款现在应该还够母亲做半年的透析，可是却被徐为民拿出去赌博输光了，迫于这种情况，佳佳才选择去夜总会上班。
第二天佳佳带我去医院，向医生问及母亲的情况，医生说如果再不换肾，母亲恐怕撑不过这个月了。当天我就进行了验血配型，可是很遗憾，我与母亲没有配型成功，佳佳说她早就验过了，同样没能成功。
佳佳告诉我，他们住的房子是徐为民的，她曾恳求过徐为民将房子卖掉，却遭到了拒绝。我去赌场找到徐为民，要他交出房本，我希望他能够念在夫妻之情，卖掉房子救母亲一命，他却喊来赌场的看场马仔将我打了出去。
我的一个同学给我出了个主意，要我在网络论坛上发布求助信息，希望可以通过此举募得一些捐款，多少解决一些压力。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只要是个办法，我都愿意试一试。我发了求助帖，留下了联系方式，没想到只过了三天就有人联系我了，也就是我与佳佳重逢后的第五天。12月15日晚上，一个女人给我打来了电话，那个女人就是秦霜。
——
“你好，我是发帖求助者，我叫孟哲。”
“你好，我叫秦霜，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不管多少钱，以后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当时我想，如果真的有人能帮我母亲渡过难关，我这辈子甘愿替他们做牛做马。
秦霜接下来说的话，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我不是要捐钱，我愿意捐出我的肾。”
“什么？这……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没有看玩笑，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保证，我的肾是健康的。”
“但是，肾可不是随便就能换的呀。”
“我知道，昨天下午我已经去你母亲住的第三医院看过了，我抽了血，今天医院做了配型，下午打电话告诉我，我的肾与你母亲的配型成功了，所以现在我才给你打电话告诉你这件事以及我的决定，真的很巧不是吗？换上我的肾，你的母亲就有救了。”
“你确定是捐，而不是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她是口误，社会上确实有人因为缺钱而卖肾，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活人愿意捐肾。
“因为我即将死去，我想死得有点价值吧。不过你放心，我刚才说了，我的肾绝对是健康的。”
“即将死去？什么意思？”我问。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我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别挂！……我要！”
第二天，我们约在了一家咖啡馆见面，与我前一天晚上接到电话后的想象不同，秦霜的脸上并无病态，除了有些憔悴，看不出哪里不健康。
“我实话实说吧，我想自杀已经很久了。”秦霜说。
“啊？不不不！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你不想救你的妈妈吗？”
“想啊，当然想，可那也不能以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呀！”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说了，我想自杀已经很久了，就算你不要我的肾，我也会去死，我只是想在死前做一件能够积德的好事。救活一个人再死，或许就能上天堂了吧，就算去不了天堂，下辈子我想活得幸福些。”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自杀吗？”
“你们这些正常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我这样的人，你们想不通我们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去死，而我同样也想不通，想不通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愕然，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抑郁症吧，而秦霜的抑郁症，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怎样？既是帮你母亲，也是在帮我。我再强调一遍，就算你不要我的肾，我也一样会去死，你考虑清楚了。要知道，医院里需要做肾移植手术的可不止你们一家，他们有的人就是死在了等待合适肾源的过程之中。我想你应该清楚，肾脏配型成功的概率是多么低，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却配型成功了。我想死，你母亲需要肾，而且很巧地配型成功了，这是天意，是我们的缘分。”
我在心里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在她期待的眼神的注视之下，我终于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好”字。
“不过我的肾并不是白送的，我有条件。”
好吧，我就知道，天下连免费的午餐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免费的肾脏器官呢？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同时也成为了触发整个事件的开端。
“我要你陪我演一出戏。”
“演戏？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然而她并没有马上告诉我，她说她要回去想想计划，第二天再告诉我。
她说的什么演戏，什么计划，我都听得一头雾水，我很害怕她会反悔，就算她反悔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强迫她。她说第二天会再约我，我将信将疑地等待了一整晚，第二天她没有爽约，再次与我约在咖啡厅相见。
“我昨天说，需要你陪我演一出戏。如果你不愿意帮助我去实施我的计划，那么你也就别想要我的肾了。”
“你说吧。”
秦霜告诉我，她的丈夫是一个推理小说家，擅长设计各种杀人手法。她说，如果让她的丈夫知道她有外遇，并且暗中与情夫串通欲伺机谋杀亲夫，那么她丈夫很可能会先下手为强，将她杀掉。
她要我和她演的竟然是这样一出戏，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自杀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要选择让你的丈夫杀掉你？”我不解地问。
“我恨他，我希望他把我杀掉之后，能被警察抓住然后判他死刑。”
我对她的家事不感兴趣，无意知道她为何如此恨她丈夫，我的时间有限，所以只找重点问题说：“你说他是一个设计犯罪的高手，如果他谋杀你的计划真的天衣无缝，不被警察发现，那你岂不是死不瞑目了？”
“不会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
在咖啡厅里，她将需要我配合她在QQ上的对话内容写下来交给了我，她要求我一定要在语气上装得像一点。
“怎么装得像一点啊？”我有些不能理解。
“就是把自己想象成真的是在跟我谈情说爱啊。”秦霜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用妩媚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在桌子下面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轻轻蹭着我的小腿肚子。这样的诱惑没有让我产生丝毫的情欲，我只觉得恐怖，我心想，这女人真的是疯了。
我们约好下午各自回去之后就上网开始实施计划。老实说，我觉得这件事很荒唐，我当时并不认为秦霜的丈夫在得知她有外遇后会真的将她杀死，杀人是那么简单的事吗？我不相信。但是为了顺利得到秦霜的肾，我不得不配合她进行这场荒唐至极的游戏。
12月21号，秦霜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前一天晚上她的丈夫尹皓可能已经看到聊天记录了。她告诉我，她已经和医院联系好，将在23号那天进行肾脏摘除手术。
24号她告诉我，她正在一家宾馆里进行休养，想养得精神点再回家，她不希望回家后被丈夫发现病态。我去她的客房里看望了她，说是看望，其实我更焦急的是那颗与我母亲配型成功的肾现在在哪儿。
“我的肾现在在一个名叫吴家乐的人的手中。”秦霜告诉我说。
“他是什么人？”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是在医院做的手术，是在一个小诊所里，给我开刀的人出示了他在第三医院的工作证明和外科手术资质。他叫刘江，确实是第三医院的医生。”
为什么这种手术不在医院做，而是在小诊所里做呢？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
我当即给医院打去了电话。
“肾移植手术的事情是刘大夫负责的，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吧。”医生不耐烦地说。
“是叫刘江吗？”
“是的。”
我向他要到了刘江的电话号码，又给刘江打去了电话：“刘大夫，我是秦霜肾脏的受捐者家属，我现在和秦霜在一起，她说你们昨天就已经进行摘除手术了，我想请问，我母亲的肾移植手术什么时候可以进行？”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直接跟那个人联系吧，我只负责做手术，别的事情一概不管。”随后，刘江把吴家乐的号码告诉了我。
“这个吴家乐，是你们医院的吗？”
“代理，你懂不懂？”
“啊？”
“是我们医院的合作单位啦！”
“哦。”我仍是不懂，但没心情再细问下去，只想尽快与吴家乐联系上。
我当即又给吴家乐打去了电话，吴家乐告诉我一个地址，要我去那儿找他。
按照地址，我到达了西城区一处破旧的平房区，根据门牌号码，我敲响了其中一家平房的院子大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给我开了门，自我介绍他就是吴家乐。吴家乐的眼神里透着邪气，但相貌还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我走进院子，开门见山地问：“秦霜的肾呢？”
“你着什么急。”
“我母亲在等着换肾呢，我能不急吗？”
“着急有用吗？钱呢？”
“什么钱？肾不是秦霜捐献的吗？”
“你傻啊？肾确实是那个女人捐献的，可是手术费用呢？做手术不要钱啊？”
“手术是医院来做吧？就算是手术费，那也该交给医院吧？你是谁？”
“我就是医院的。”说完，他掏出了一张做工低劣的工作证递给我。
这时，平房内有人喊道：“乐哥，接电话！又来生意了！”
“好嘞！”吴家乐应道，接着瞪了我一眼，对我说：“我一会儿再跟你谈。”
趁着他进屋接电话的机会，我掏出手机，对着工作证拍了一张照，又专门对证件上的吴家乐的照片拍了张照。我的本意是，如果他是骗子，这就是我向警方报案的证据。
他从屋里出来，把我拉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对我说：“我简单介绍一下我的工作性质。实际上我是一个中间人，我找到需要卖肾的人，给他钱，他把肾给我，当然啦，做手术的不是我，是专业的外科手术医生。我手上有了肾源之后呢，再去找需要肾的人，如果配型成功，就把肾卖给他。”
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可是这颗肾是秦霜捐献的，不是你买的。”
“是，确实不是我买的。但有一点你要搞清楚，我的职业是收货再转手卖货，我理应付钱给供货人，但供货人执意不要钱，那是她自愿，这是我们买卖双方之间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把肾给了我，我就是肾的主人，明白了吗？你有两个选择，一、从我手上把肾买走，移植手术你爱上哪儿做就上哪儿做；二、你将手术费付给我，我找医生替你妈做手术。”
“这不是一回事吗，不都是要我把钱交到你的手上吗？”
“是啊，你很聪明嘛，就是这个意思。”
“秦霜是在第三医院登记的，她的肾应该是存放在医院里，我知道手术需要花钱，可那是我跟医院的事情，而不是坐在这里跟你谈。”
“那你就去找医院吧，你去问问，看医院知不知道那女人捐肾这回事。”吴家乐露出奸恶的笑容。
我突然暴怒，抓住吴家乐的衣领大声吼道：“把秦霜的肾还给我！”
“妈的还敢跟我动手！”吴家乐扭头冲着屋子里喊道：“兄弟们，老子被人打啦！”
几个剃着光头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持木棍冲了出来，几下就将我打倒在地，在挨了一顿棍棒之后，我已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意识，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摆布。“杀了我吧！”我在心中呐喊着。
“给我扔出去，对了，别扔门口，开车拉出去，扔远一点。”
我彻底绝望了。
好在没有内伤，我休息了一夜，皮肉的疼痛有所减轻。第二日我前往第三医院找到刘江，质问他关于秦霜捐肾的事情。
“你不要问我，找吴家乐去！我只负责摘除手术，器官从秦霜身体中取出来后就再没经过我手了。”刘江把一切问题都推给了吴家乐。
“我要告你！我要告你们医院非法买卖器官！”我愤怒地说。
“谁会相信？你有什么证据？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秦霜的肾脏摘除手术我根本就没有做过，秦霜捐肾一事在医院也没有登记过，连你说的秦霜是谁我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你所说的全部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从没发生过。你去告啊！”刘江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我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但当务之急是保住母亲的命，我没时间去与这些恶势力做什么斗争，可我确实束手无策了。
26号下午，秦霜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晚上就要回家了。
“你老公真的会动手吗？”
“不知道，可能我们还需要再添一把火才行。对了，你母亲换肾的事怎么样了？”
“呃……我在凑移植手术的手术费，应该这两天就可以手术了吧，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那就好，祝你母亲手术成功！”
“谢谢你！”我感到一阵心痛。秦霜还被蒙在鼓里，她并不知道自己捐出的肾脏现在正被吴家乐占为己有，作为商品放在黑市上等待交易，可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12月30日，中午，就在我因为母亲的病感到无比绝望的时候，秦霜再次给我打来电话：“我已经等不及了，今晚我们再聊一次天吧，我们要添把火，详细谈一谈合谋杀他的细节，我希望他早点对我下手。”
一个想法在我脑中冒出，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记住了那个想法。之后的一系列计划的形成，就是从那天的那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开始的。
我说：“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件事，聊天的时候，问我要一张照片。别问我为什么，请你这样做就行了。”
“好的。”
当天傍晚，我和秦霜在QQ上开始聊天。
——
霜：他动过我的电脑，可能已经看到我们的聊天记录了，所以骗他上楼顶这个计划暂时无法实施。
风：你说他有可能知道了你的计划？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霜：没有，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他是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在想什么的。
风：那怎么办？如果真的被你说中了，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霜：我等不及了，他必须死，必须尽快死！你能不能搞到毒药？我听说氰化钾可以致人立刻死亡。
风：你在开玩笑！我能从哪里搞到毒药？况且如果用毒药的话，警方很容易就能找到线索。
霜：我想到了，明天我去医院开些安眠药，然后骗他吃下，在他昏睡的时候我把家里的煤气打开，那样他的死因就是煤气中毒。就算警方尸检查出他死前吃了安眠药，我也可以说他患有失眠症，吃安眠药很正常。
风：我还是觉得不妥。
霜：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我只是想尽早杀掉他！
风：我会帮助你的，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
霜：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风：（一张照片）
霜：比我想象中的要帅。
风：你也很美。
霜：（害羞的表情）明天我就要他死，明天过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
我给秦霜发过去的照片，是那天我用手机对着吴家乐的假工作证拍下的证件照。当时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利用这张吴家乐的照片。
凌晨两点，我的手机收到了秦霜发来的短信——
“你给我发的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你的仇人吧？不管是什么样的仇恨，总归是一个你希望他死的人。”
我回复短信：“……还是被你看穿了。”
“别忘了，我是推理小说家的妻子。”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利用你？”
“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每个人的心中总会有那么几个讨厌或者仇恨的人，我们会在心里盼着他早点从地球上消失。如果我的丈夫可以在杀掉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不被警方怀疑，那么你完全可以想办法利用他来除掉你想除掉的人，我想相信他有那个能力。”
“他真的会杀你吗？你们可是夫妻呀，他真的下得去手？”
“那当然，正因为我跟他是夫妻，我才如此地了解他。我老公今晚确实看到我们的聊天记录了，晚饭的时候他突然提出明天要带我去南郊的老房子，我估计他是想明天就对我下手。我很兴奋，因为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就是明天。”
“你真的想好了？”我回复短信问。
“是的，如果明晚我没有上线，就说明我已经死了。希望你母亲能够早日康复。永别了。还有，别再给我发短信了。”
第二天，12月31号，那天秦霜果然没有在网上出现，可我仍不敢相信她真的死了。又过了一天，元旦节，晚上秦霜居然上线了，她说她醒悟了，要和老公好好过日子，要断绝和我的往来。我感到一阵心痛，我知道，秦霜已经死了，因为只有我和她知道真相。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假的，那只是为了骗她老公，她本人又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呢。那么，现在登录秦霜QQ的人，应该就是尹皓吧。我开始期待尹皓会对我有所行动，这样我就可以将吴家乐骗出来让他杀掉。
我的母亲死于1月10号，她太辛苦了，也许死亡对她来说真的是种解脱。我不甘心的是，尹皓再没有跟我联系过，他没有任何行动，难道他恨背叛自己的妻子恨到将她杀死，却能允许妻子的外遇对象活下来？
我以为尹皓真的就此罢手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忘却了当初渴望复仇的想法。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我发现之前的那个复仇的想法原来还有实施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