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后,吴婷坐在阳台的沙滩椅上看着大海,亨利则慵懒地躺在她的脚下,四周一片静寂。海风吹来,摇曳着树枝,时时发出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碧蓝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一种忧伤淡淡而起,难怪有人说碧蓝色的大海会给人带来忧伤。此间她无以相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亨利,亨利好像明白什么似的,用一种似懂非懂的哀怨眼神看着吴婷,喉咙里发出一阵撒娇似的喃呢声,随即仍旧把头搁置在木质的阳台上,像是不忍看到吴婷的眼神。
吴婷转身回到客厅,拿出练习瑜伽的垫子,放好在阳台上,面朝大海,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吸入带有松果清香的空气,让自己的大脑暂时停止冥想,心随之静下来,静下来……
天地之灵气、大地之精华慢慢注入到她的身体,她觉得身体轻盈起来,最大限度拉直的身体让她忘记心痛的感觉,这种替代疗法对于长期处于孤独的吴婷无疑是一种释放压力的好办法。
开车从别墅出来以后,李海第一件事就是给晓菲打电话:“晓菲,你还好吧,现在哪里?”
“我昨晚跟着John他们一起被酒店安置在一所学校的广场上,现在我已经回到家里梳洗了,John他们也回到了酒店。他们早上10点的飞机到北京,他们让我转告你,谢谢你的接待和帮助,他们也不要我们送别了,他们在酒店叫一辆的士自己走。你好吗?家里老人们都好吗?”
“都挺好的,我刚从他们那里出来,我还说赶到酒店呢,那我现在到公司看看去。晓菲,对不起,昨晚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离开了你。”李海小声地说着。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那时我们该做什么,谢谢你,你的心里有我,已经足矣!”晓菲有一种感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好的,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上我们再约!”听到晚上见面这句话,晓菲感到身上有一种东西在涌动、膨胀,眩晕的感觉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放下电话后她不知道自己将怎样才能度过这漫长的十多个小时。
此时的李海说不出自己是放松了还是更加内疚了,他本不想欺骗吴婷,但他知道既然选择了背叛,就必须辅以欺骗,他不愿意看到当一个女人因爱而滋润的同时,另一个女人在痛苦中挣扎。尽管他知道这迟早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宁可这一天来得晚一点。
李海拨通了建国的电话:“建国,怎么样?昨天没有受惊吧?”
“海子,你说什么呀?现在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怎么可以‘受精’呢?再说咱爷们一个想受也受不上啊!你是想老婆想迷糊了吧。”接通电话的建国忘不了调侃一下。
“建国,你有没有一句正经的,我看就是地震来了把你压在楼板下面估计都忘不了咧着嘴瞎说一通。我是问你昨晚怎么样?害怕了吧?”
“没有!咱是什么人啊!什么风浪没见过,跟着大家往城外跑,咱丢不起这人啊!我哪里都没去,还是在家睡觉。好家伙,整个大楼里,18层电梯公寓,我看就我们家那一层楼还亮着灯。我一个人把两套房子所有的灯都开着,电视声音开得大大的,说实话也是给自己壮壮胆,后来物管公司的上楼来要请我下去,我愣是没下。到了半夜忽然醒来,才觉得有点瘆人,不过再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天还是在我的头顶,地还是在我的脚下,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时我才想啊,活着真好!美美的生活都还没想完的时候,你的电话就来了。说吧,有什么事?没事儿这个时候你是不会找我的。”
“建国啊,大哥就是大哥,我还没有说事呢,你就明白了,你咋就这么猴精呢?你说对了,我是有事要找你!这事又他妈的犯到你手里了,没辙,还是要你帮忙。”接下来李海把他和晓菲的偶遇以及吴婷的猜测,还有他撒谎说当时急着要翻译,是建国介绍的许晓菲这一连串的事说了一下,特别交代,如果有一天吴婷问起这事,务必请建国帮着担待一下。
话刚落音,电话那头建国就大叫起来:“海子,你太不地道了,吴婷多好的女人啊,为你付出那么多,工作也辞了,为了孩子孤身跑到温哥华,没人疼没人爱的,你倒好!地震都来了你还不消停,天崩地裂了你还不忘风花雪月,完了后你还赖在我的头上,这叫什么事嘛!”
李海被建国的大嗓门整得赶紧把手机拿远点。“建国你也别在这装高尚了,你以为说我两句你就成圣人啦?你把家从温哥华又转到洛杉矶去的时候怎么对我讲的?你说我们两家就不要移在一起了,省得到时候我们俩有个什么风流韵事,她们俩一合计就什么都知道了,再一商量就把我们给灭了。是吧?是你说的吧,上次那小妞的事还不是我帮你打掩护的,现在兄弟有点事了,你就不担待了,做人要厚道啊。我也知道婷婷是个好女人,那咱嫂子更是好人啊!”
“打住!交代自己的问题就说自己的事,不要把我扯进去。我再移民美国那是因为我要让女儿上那里的好学校,跟躲开吴婷没有关系。”建国抗议起来。
“好,咱们只说自己的事,国外再好也架不住咱们两兄弟在这里的寂寞啊!咱们也是人哪对不对!人家国外的调查说了,咱中国人的平均性伴侣是19.3个,都赶英超美了。不过怎么看咱们中国人也没有这么强悍吧?这几天我把自己这几年的事加来加去算了好几遍,怎么也没有达标啊!”李海把前几天看到的一个调查报告的数据都搬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建国大笑不已。
“海子,你叫我怎么说你啊,你动不动就要玩真情,那哪里能有19个啊!你算算如果把你的财产分成19份,每份还有多少?人家那个报告是针对那些流动人口,一月一次吧,一年起码也是12个,放几次大假再增加几次,这一年不就19.3个了?你记着啊,人家讲的是性伴侣,没跟你讨论老婆和情人。”
“哦,还是大哥明白,我怎么就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我就说嘛,对,还有一种状况就是中国人爱吹牛,其实原本没有这么多,但是人家来调查时,只有往大了说呗,中国人啊就是爱面子,可这事也能瞎吹啊?”李海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指标这么惊人。
“现在咱们老婆都移民了,留下我们来正好验证一下这个调查指标,好,到了关键时刻你又要玩感情,完了,再努力吧!好的,你的事我知道了,要是吴婷问起,我就说那是我的女朋友,好吧!不过你晚上脑子清醒的时候再算一算,看你达标没有!到时候告诉我一声哈,哈哈!好了,就这样,下周抽个时间大家约一下,怎么也是大难不死地走了一遭了,我来约!”说完建国放下电话,李海气得跺脚。
刚放下建国的电话,手机又响了起来,原来是公司陈总打来的,问他今天能否到公司去一趟。大概这几天李海都在忙救灾的事儿,把公司的事情都搁置下来了。
李海来到售楼大厅的时候,会议室已经坐好了等待他开会的各部门经理,李海让大家把这几天的各小区和楼盘的情况都汇报一下,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争先汇报自己的应急成果,如何处理得当,如何英明决策,李海没听几句脑子就又走神了,一会儿是吴婷,一会儿是晓菲。
“李董,你看……”陈总的一句话把他唤醒过来,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大家讲了些什么。他探了探身子,对陈总说道:“这样吧,还是你先把大家讲的总结一下,我这几天每天忙着跑灾区,脑子有点乱,你先讲,最后我来讲。”
陈总把问题归结成两个大问题:“第一,原定这个月底交房子给住户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后期的收尾工作因为地震的原因无法进行,月底怎么给业主交代?第二,二期工程的基础部分可能要大面积返工,因为在浇注基础水泥的时候遇到大地震,半途停工造成基础强度和密度都不合格,如果要返工就应该快速处理,否则时间越长返工难度和强度越大。现在要确定的是等待政府质检部门的最后认定还是自己先返工?”
听到这里李海放心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出自己的意见:第一,由于地震属于不可抗拒的原因,交房延误实属意外,要跟业主解释清楚。为了减少和业主不必要的纠纷,请陈总马上向房管局有关部门反映,如果政府能给个文件那就最好了,省得和业主发生矛盾。第二,现在的二期出问题的基础部分价值是多少?如果返工是必须,那就毫不犹豫马上返!
工程部老总回答了李海的疑惑:“地震发生后,质监部门已经向所有的施工工地发出了停工等待接受检查的通知,没有拿到准予复工的通知不得开工。现在负责检查的专家太少,要等检查到我们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据我们自己的观察,必须返工,因为大楼的基础是整栋楼的关键,不返工会有重大质量隐患。现在已经错过了返工的最佳时间,但不返工损失将会更大,总返工量可能耗资近百万元。”
话一出口答案已经出来了,李海说道:“马上返工,同时上报质检部门备案。大家辛苦了,马上组织民工开始工作!”
在晓菲的人生中,从未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经历如此激荡的爱和如此切肤的痛,她不明白为什么幸福和痛苦会结伴而至,她渴望能找到相爱的人,但绝不是以失去父母为代价。
不!不是这样的,在她的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是父母在离开她的时候,把另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的手放在她的手心。晓菲这么多天来内心一直得不到安宁,她在掂量这份爱情和怜悯之间的关系,最后她可以肯定李海是真的爱她。
不知是因为失去父母的痛,还是自己知道这份爱注定得不到祝福,李海的爱并没有让晓菲真正地快乐起来,每天她的情感都游走在痛苦和幸福之间。和李海在一起的时间她是快乐的,当李海离去时她总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她不明白为什么幸福总是那么短暂。
可能是因为上次的清晨时分李海在她家里接听了吴婷的电话的原因,从此李海绝不在她家守候天明,他不愿让吴婷再发现自己没有在家过夜。从那以后,每当他们在欢乐的顶峰下来时,李海只会小憩片刻就吻着她的耳垂轻轻地对她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没有商量的机会和余地,李海总会果断地起身穿衣离去。
无数次晓菲噙着泪看着李海离去的背影,她宁肯在李海走后大哭一场也绝不去恳求李海留下,她想在李海的心目中保留一点点自尊。
她会独自点上一炷香,守候在父母的遗像前喃喃自语,她在和父母的灵魂交流,她希望得到他们的原谅,原谅她在他们面前的不恭。她无数次想问李海可不可以到他的家里去,去做那些愉悦而疯狂的事情,但话到口边又无法启齿。她知道他们的爱是脆弱的,她不敢提出任何要求,她怕李海离她而去;她也怕在李海的家里会勾起李海对吴婷的思念和愧疚;她更怕在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的豪宅里迷失渺小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唯有苦着自己,换取那一时的欢乐和愉悦,即便是内心永远是游走在冰与火、痛苦和幸福之间也在所不惜。
几天后她接到通知,第二天到都江堰去接受DNA检测采样,确认在都江堰失散的亲人。这表明已经找到疑似亲人的痕迹,当时她几乎不能站立,她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她真的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在电话中她气若游丝地告诉李海她明天要去都江堰做DNA检测。李海让她不要急,他明天早上陪她一起去,让她躺在沙发上不要动,并小声地告诉她,今晚可能来不了,现在开会,一会儿还有一个推不掉的饭局。说完李海匆匆地挂了电话。
她真的听话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父母的相片,轻轻地自言自语……
原来李海正在参加一个聚会,与其说是聚会,不如说是一次议事会。成都的房地产在这次地震中遭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该聚一下,把情况汇集起来通过行业协会给政府反映一下。
这是地震以后20多天来房地产圈的第一次聚会,每个人脸上仿佛都还透着疲倦。大家没有选择高档餐厅,也没有到五星级酒店,而是选了一处近郊的农家乐,当然也是一个准五星的农家乐。按召集人林建国的说法,就是再来一个8级的余震,咱们也能跑得掉啊。
显然大家个个都是心事重重,因为从地震发生到现在,许多售楼处没有卖出一套房子,有些售楼处干脆关门大吉了。所以在接到邀请以后,老总们都认真地在公司开了会,把问题都收集起来了。
刚坐到一块儿,大家就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话题自然离不开地震以及地震以后房地产遇到的问题。林建国率先拉开话题:“各位老总,咱们这次能躲过8级地震,说明咱们成都的确是块宝地。人倒是都活着,但这房地产可是没法做了。宏观调控还没过,这地震又来了,你说还有谁敢买高楼啊?咱们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请大家都把目前的问题和苦水倒一倒,看能不能通过咱们的主管领导给政府反映一下。”
“林总说得对,现在市上领导已经就各行各业的问题开了很多专题会议,咱们房地产也应该把问题尽快反映上去,争取一些优惠政策。那咱们就把问题理一理?”李海接过了话题。
接下来大家把早已归结好的问题都讲了出来:首先就是要尽快鉴定目前各在建工地的受震情况,因为复工问题不单单是一个工程进度问题,其中还有乙方施工单位的设备闲置费用、人员闲置费,这些也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其次是责任怎么认定?再往下走就是今后交房延迟的违约责任问题,也有企业的销售进度和资金衔接问题。当然,一个房地产项目的运作关联到银行、国土、规划等很多相关部门,既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更要取得消费者的理解。
李海谈及本来就很紧迫的交房时间,现在因为停工待检已经无法如期交房;除此之外,如果迟迟不能复工,二期的工程进度受到影响,无法如期开盘的话,资金链断裂将不可避免。
建国说:“海子啊,即便是现在让你复工,让你卖房了,可谁还敢来买高层?那时候你才真是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其实每个公司都面临这个问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议论着。
建国公司办公室的人在仔细地记录着每个公司提出的问题,最后建国对大家说:“大家的问题我们都已经记录了,我会尽快把它整理出来送到每个老总手里,大家签一个名字,我们就报上去。不过大家也还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接下来大家少不了要吃喝一顿,因为震后第一次见面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题,怎么逃生?怎么参加救灾?怎么感悟人生?当然最让大家揪心的还是看到那么多揪心的场面。
几杯酒下肚,不知是谁先掉下了眼泪,那是因为说起了垮塌的学校,看到了那么多没有了小主人的小书包。从不吟诗赋词的陈总也借着酒劲儿大声地朗诵起自己写在“5·12”地震中发自内心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