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的李海很忐忑,一周之内两次欺骗吴婷让他感到内疚,而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绝不是那种伤害家庭的男人。男人们在一起闲聊时,他也经常会得意地吹嘘有个美女对自己猛追不舍啦,又看上一个漂亮妹妹啊,多是一些逢场作戏的玩笑事儿。细想一下,这之前还真没有哪个女人值得他魂不守舍,因为他的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女人,那就是吴婷。
但在昨天的那个雷雨之夜,似乎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望着身旁熟睡的晓菲,他知道这次是真的难以自拔了。说来也怪,李海一直以为有了吴婷之后自己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情,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改变他和吴婷那份经历过人生磨难的爱情。但发生在他和晓菲之间的一切来得太快,来得顺理成章,没有掩饰,无需准备,甚至义无反顾地全情投入。
然而让他烦恼的是这事儿才刚刚开始就让吴婷察觉到了,他必须认真地思考一下。
出成都一路北上,驾车的李海几乎没说一句话,晓菲自然也不敢搭腔,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没有话语权,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John和David一路上没完没了地议论着昨晚那场罕见的雷雨,晓菲一边跟他们聊,一边为李海翻译,李海面无表情地不时“嗯”两声表示礼貌。
本来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今天因为避让救灾专用车辆以及部分路段的交通管制,李海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绵阳。马路两边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抗震棚,随着受灾群众的人流,李海带着两个老外来到接收安置受灾群众的集散地——体育馆。这里的情况让他们大吃一惊,来自绵阳各个灾区的几千名受灾群众把偌大的体育馆挤得满满当当,室内充满难以忍受的气味,疲惫惊恐的人们四处打听离散亲人的下落。
李海好不容易才找到接待站的负责人,告诉他们有来自加拿大的医疗志愿者前来提供医疗救治服务。疲惫不堪的负责人告诉李海,伤员已经全部转送到了各家医院,这里眼下最需要的是心理咨询师,因为灾后人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大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我们大量需要这样的人才。
李海转身去寻找John他们,准备再去下一个救灾点。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李海借着身高的优势看过去,只见John和晓菲正在跟几个戴红袖标的工作人员争执着什么,李海赶紧前去一问,才知是因为John用摄像机拍摄David与灾民交谈的过程而被工作人员制止遂发生了争执。
李海冲过去对晓菲喊道:“他们不懂,你还不懂?为什么让他们在这儿采访?为什么让他们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他们国家难道就没有受过灾难?他们凭什么专拣那些戳心窝子的问题问人家?”完全不顾晓菲的满脸委屈,李海转身对工作人员连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过来援助灾区的加拿大志愿者,就是白求恩家乡来的医生。你们看,这个老外就是白求恩的侄孙子,有点挂像吧,你看这脑门,简直太像他爷爷了。”李海指着John说,“他来这里就是因为太放不下他爷爷没有完成的事业,是热心肠,就是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其实他们只想给大家治病。这不是趁着我去找领导联系这空当 ,他们就在这里惹事了,真的是对不起,给你们添乱了。你们放心,他们绝不是记者,这些老外就是没有见过灾区的世面,所以什么都好奇,啥都想问。我们请来的翻译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就发生了误会,对不起,对不起!”瞎编胡侃的李海指着John介绍时一点都不脸红,但心里却对这两个老外恨得咬牙切齿。被李海训斥后一脸委屈的晓菲此时听到李海的瞎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她也是一脸认真地直点头。
听到李海的说辞,几个工作人员马上转变了态度,连声说误会了,还跟John一再握手,分手时一定要请晓菲转达灾区人民对白求恩大夫的崇敬心情。晓菲马上把他们的话翻译给John和David,只不过是把你爷爷变成了你们的前辈。
回到车上后,李海的脸色很难看,他严肃地告诉两个老外:“你们已经看到,我们的国家遭受了巨大的灾难,政府和人民正在不计代价地支援灾区,你们是医务工作者,到这里来就是救人的,不是去听诉求、作报道的。这里的受灾群众有些失去了亲人,有些房子塌了东西没了,有点怨气很正常,你们听不懂就不要去瞎掺和了,要不是说你们是白求恩的孙子,搞不好就被扣在这里了!晓菲,翻给他们听!”
晓菲急忙把大意翻译给John和David听,当然更强调了在中国一定要遵守中国的法律,否则后果是严重的。经过刚才的事儿,John和David已经老实了很多,他们不清楚李海用什么样的语言化解了当时的紧张气氛,但知道李海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好不容易到了下一个急救点,看到不断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和大型机械设备,李海知道这里一定有伤员。恰好在这里遇到了来自美国的医疗救助小组,老外们聚在一起热烈地交流起几天来的救助经历。
李海找到急救点上的一位负责人,这是一位40多岁的男人,李海从他脸上看到了干练和坚毅,凭直觉这是一位军人,连续作战的疲惫并没有改变他挺拔的身姿,布满血丝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李海不忍过多地打搅他,只是简单讲明了来意,这位负责人思考片刻后对李海说:“要感谢他们!我们很需要那些设备和药品,我安排人先看一看,如果他们愿意捐在这里,我们当然很高兴接受。但如果要在这里参与医疗救助可能有一定问题,因为我没办法给他们配翻译,估计你们的翻译也难以胜任专业术语。这样吧,先把他们安排到术后护理区看一看,也希望他们对术后康复提一些建议,北美国家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我可以找人专门接待他们。”
李海几天来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就这样,John和David被一位懂英语的医生带到了治疗区,另外的志愿者则跟着李海把车上的设备和药品卸下来搬进了专用帐篷里。
今天无疑是最有成效的一天,John和David对这里的重伤员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答应回国以后会尽快给出一个康复建议,他们也还会捐赠一批康复设备。
在送他们上车的时候,那位军人模样的医生对李海说,老外们带来的设备和药物都是国外最先进的,他们非常感谢李海和晓菲为这次援助所做的一切。当时李海很动情,为自己的行为感动,也为晓菲的努力感动。至于那位医生用英语跟John他们说了些什么,对他来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回成都的路上,连日劳累的John和David昏昏欲睡,不一会儿时间便没了声音。已经大半天没给晓菲好脸色的李海这才对晓菲说:“晓菲,累了吧,你也睡一会儿,估计再有三个小时就到成都了。”
“不,我陪着你,一个人开夜路容易打瞌睡。”黑夜里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眼神,但这句话让李海想起了吴婷,以往他们开车出去旅游的时候吴婷常这样对他说,每当这时李海总会握住吴婷的手。这个夜晚也是一样,李海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晓菲的手,柔柔的潮潮的,带着炽热的体温,这时候不需要语言。
就在他们的车快进成都的时候,李海突然觉得路上有点不对劲儿,大批的汽车往城外涌,而且出城方向的汽车还越界占据了进城方向的车道,交通完全乱套,这时晓菲大叫一声:“快看这辆车!”
晓菲的叫声也惊醒了睡梦中的John和David,他们不解地顺着晓菲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辆奥拓车,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挤了六个大人,后车门高高地翘起,堆满包裹的后备厢上还坐着两个人,半个身子悬在车外。
看到这样的场景,John一边问“why”,一边伸手去拿相机,李海大叫一声:“don’t move!”吓得John赶紧收手。他们小声地问晓菲发生了什么事,晓菲摇头说不知道。李海赶快打开车载收音机,播音员正用从未有过的低沉的语调反复播报:预计今晚将有较大地震发生,请大家离开建筑物,到空旷的地方躲避。接下来又反复播报了地震发生时的注意事项,晓菲一边听一边翻译给John他们听。
这是自“5·12”大地震发生以来,人们第一次从新闻媒体上听到来自政府的地震预报,李海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出城方向的汽车越来越多,李海的车被压到最靠边的道上慢慢挪动着。这时他想到了被他安置在郊区度假村里的四个老人,也许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将要发生的灾难。
李海心急如焚,他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拨电话,他想通知老人们离开房间,到室外去等待他的救援,或是先让司机小刘前去安抚。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任凭他反复不停地拨打电话,却始终是忙音,他知道这又是因为全城人民同时拨电话而造成的信号堵塞。最后,他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还是先把John他们送到酒店以后再作打算。
他低声对晓菲说:“看来今天晚上真是有大地震要发生,还送他们回酒店吗?”
此时晓菲理解李海的心情,她说:“我想酒店应该有安置客人的应急方案,我们先送他们回去,剩下的事儿我来搞定,你赶紧回家照顾老人吧,我随后再跟你电话联系。”
“那你怎么办?我也不放心你!要不你跟我一起走?”李海还是放不下晓菲。
“不行,我不能不管他们,如果跟你去了度假村,吴姐的爸妈会怎样看待我们?你不要管我,我把他们安置好了就去找姨妈,你放心吧!”其实晓菲知道此时哪能找到姨妈呀,但她需要让李海放心。
好不容易回到了酒店,酒店的院子里站满了住店的客人,工作人员正在跟大家沟通。
“你看,我告诉你酒店会有应急预案的嘛,你就放心走吧,老人还不知道急成啥样儿了。”晓菲装出轻松的样子对李海说。
李海下车跟John、David撞着胸膛,拥抱告别,此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趁着他们在后备厢取东西的时候,李海一把将晓菲紧紧抱在怀里,他不舍离去,尤其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
“海哥,如果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还能记得我吗?”一种莫名的伤感袭上晓菲的心头,她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李海,即使明天他们依然坚强地活着,但如果没了通信,她又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心爱的人!
“晓菲,我们都会再一次渡过难关的,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牵手吗?我不会放开你的手,就是再难我也会找到你的!相信我!”晓菲迫不及待地用柔柔的热热的唇吻住了他……
当黎明再次照亮大地,惊恐的人们欣喜地发现自己仍牢牢地站在自己深爱的土地上,灾难并没有再次降临,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分享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在别墅客厅沙发上睡着的李海被一阵响声惊醒了,原来是睡在院子帐篷里的老人们都已经回到了房间,李海赶紧起身向老人们问好。
“海子,你不是说昨晚有地震吗?你把我们安排到帐篷里睡,你倒跟没事人一样在客厅里睡了,你是逗我们玩的吧?”妈妈假装不满地问。
“妈,这可是电视里播的啊,昨晚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怎么又怨起我来了?”
“我知道。只要不地震,让我们四个老的天天睡在帐篷里都没有问题,再地震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罪啊!”
“是这么个理儿,再不能地震了,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房子能经受得住。房子和人都折腾不起了。”其他三位老人都点着头。
“海子,你不是今天还要去送那两个老外吗?赶快去洗漱,我去给你准备吃的!”吴婷的妈妈招呼着李海。
“老伴啊,你看还是丈母娘疼爱女婿,我们的儿子都是帮别人养的啊!”李海的爸爸说完,四个老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到这儿,李海这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接到吴婷的电话了,他使劲回忆着他们最后一次通话的时间和内容,终于回忆起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昨天早上在晓菲的家里,而且吴婷还问起了晓菲的事儿。糟了,吴婷一定是生气了,她可能是想等李海先给她打电话的,但昨天从早到晚他就没有放松过,直到这会儿才想起这事儿。
李海暗自埋怨自己,不容多想,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温哥华家里的电话。“喂,婷婷,我还以为我们永别了呢!活着真好,又听到你的声音了!”李海先来了个转移视线的障眼法。
“怎么啦?”本来正在和李海较真儿的吴婷反倒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昨天心里的不快。
“昨天晚上我们从灾区回来的路上,听到车载收音机里广播着政府发出的地震预报,让大家都不要待在家里,要到空旷的地方去躲避。那时我急啊!家里有四位老人,他们可能连这个情况都不知道,又是全城电话不通,我也无法联系上他们。我把两个老外送到酒店后就赶紧开车赶到他们那里,咳,你猜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还在又是笑又是流泪地看我给他们买的电视剧碟片《金婚》呢。我赶紧把他们安置在后院搭好的帐篷里,他们还不乐意,说是这把年纪了,死了也值了。我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婷婷非把我杀了不可。就这样好说歹说,把他们劝到了帐篷里,我则搬个椅子坐在他们的外面。后来我被蚊子叮得受不了了,等他们都睡了以后就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结果一觉醒来,自己还是在自己家里,也没被震到地球那边去,看来这次地震局丢人丢大了。你不知道,昨晚成都可是快成空城了,有车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就在广场啊,学校啊,大马路上过夜。”此时的李海已经变被动为主动了。
“是吗?太恐怖了,为什么你昨晚不给我打电话呢!”吴婷可以想象这种恐怖的景象。
“我打了啊!我不是告诉你嘛,昨天全城的人都在打电话,通信又中断了。”李海撒谎了,但电话打不出也是事实。
“难怪我昨晚给你打电话都没有打通,我还说是怎么回事呢。”此时吴婷也撒了个小谎,因为生李海的气,她昨晚并没有给李海打电话。
“来,婷婷,你跟妈妈他们说说话!”李海把电话递给了吴婷的妈妈,看着老人们挨个跟吴婷通话时的高兴劲儿,李海松了一口气。
放下电话的吴婷显得情绪好了很多,她很感激李海的这种责任感,也帮她尽到了孝心。此时吴婷所有的猜疑和怨气都已烟消云散,她甚至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这样随时都可能危及到亲人生命的时刻,还在小肚鸡肠地怀疑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丈夫。她心里暗暗地生着自己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