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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死里逃生

“没事,”慕容寒枝摇头,暗道我表露得这般明显吗,看来以后得再收敛一些才行,“我就是担心太后会对你不利,你不用担心我,我照顾得好自己。”这话倒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孤身一人看遍世间百态,尝尽人情冷暖,都是依靠自己挺了过来,谁又帮过她一丝一毫。

“没事就好,”看她闪烁其辞的样子,端木扶摇就知道她在撒谎,但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勉强她,便咬了咬唇,“姐姐,你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朝中之事原本错综复杂,我们只要尽人事听天命就好,倒是你,”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你……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对我说,我会帮你的,真的。”

单就慕容寒枝治好了他的腿,还从来不曾用异样眼光看过他这一点,她于他而言就有天大的恩惠。得人恩果千年记,他不会忘记的,必当泉涌以报——只是,姐姐要肯给他机会才行。

“好啊。”我没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如果有,也是要你把命赔给我妹妹,你肯吗?慕容寒枝暗里思忖,面上则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答应一声。

又是这个表情,不冷不热,带着隐隐的恨意和怒气,到底是怎么了?端木扶摇用力掐紧了掌心,他早就想问,却又不敢,怕姐姐说出来的话是他承受不起的。可如果不问明白,这种如同雾中看花一样的感觉又叫他时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姐姐,”心中几番挣扎之下,端木扶摇到底还是试探着开口,“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慕容寒枝一惊,“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恨我,”端木扶摇苦笑,不敢看她的脸,移开了视线,“可是我想不出来,除了那晚酒醉之后对你轻薄,我还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如果有,我希望你能问我,我会解释,不要什么都不问,就先定了我的罪,好不好?”

你会解释?你解释什么?你已亲口对我说,是你杀了我妹妹,大仇不共戴天,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慕容寒枝暗里冷笑,面上却温柔地笑笑,带着几分宠溺之意,“傻扶摇,你说什么话呢?你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不用解释啦,还有,你现在可是皇上,要强势一些,不要这般软弱,不然人家还不可着劲儿欺负你,知道吗?”

这样都不肯说吗?端木扶摇眼里现出强烈的失望之色,隔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轻声答,“我知道了。”

不管端木扶摇心里有多不痛快也好,但朝政之事毕竟已经迫在眉睫,一时之间他也没心思再去揣测慕容寒枝的心意,而是在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就按照她的建议,批阅了一本弹劾某官员收受贿赂、惑乱朝纲的大臣,将其斩首示众,家产全部收归国库,手段雷厉风行,果敢之至。

而这名被斩的官员正是属太后一伙,端木扶摇动了他,就等同于公然与太后做对,而且在处置这名官员之前,都不曾同太后打招呼,不由太后不在得知消息后大发雷霆之怒,直入承恩殿,直面端木扶摇,“皇上此举,是何用意?”

端木扶摇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慕容寒枝则站在下方,看到太后进来,她立刻行礼,面上很是平静。太后只看了她一眼,也随即移开了视线:慕容寒枝既然是她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线,那在皇上面前,他们就不能显得太随意,不然定会招人怀疑。

“此举是何用意?”端木扶摇岂会不明白太后之意,却故做不解,“太后此言才是何意思,朕与太后向来两不相犯,还请太后明示,朕做错了什么。”他之前从不与人争辩,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浪费无谓的唇舌,要论及口齿之伶俐,用词之尖酸刻薄,试问这宫中,谁人能出其右。

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让太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无处着力,不禁越发地恼怒,但在人前,她还是要维持国之太后的威严,便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着自己,“皇上不要跟哀家耍小孩子脾气,这朝政之事皇上怎能如此自做主张?”

“朕是一国之君,”端木扶摇眼神一冷,带着隐隐的嘲讽,“朝政之事朕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又一次被端木扶摇的嚣张结结实实气到,太后已是脸色铁青,浑身直打颤,“端木扶摇,你、你别太嚣张——”真是可恶!即使是太祖皇帝和自己儿子端木扶苏,都没有对她这般不敬过,端木扶摇这个卑贱的家伙,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看出太后动了真怒,慕容寒枝不禁暗里冷笑:很好,就是要你们两个斗个你死我活,我做起事来也方便些。然依她现在两头走动的身份来说,此种情景之下绝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岂不惹人怀疑。

念及此,她适时向太后行了个礼,淡然笑道,“太后息怒,皇上初登大宝,于有些方面自是不能顾虑到万全,太后连历两朝,看尽世事变幻,考虑起事情来,自然更为面面俱到,太后便多多提点皇上,皇上自会对太后感恩戴德,是吗,皇上?”

她这话可谓圆滑之至,一来是提醒端木扶摇不要做得太过火,若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惹恼了太后,不是什么好事,二来自然是在提醒太后,不要把现在的端木扶摇当成以前不受人待见的二皇子,若是对他不敬了,他亦不会有好果子给太后吃。即使她这份心意是假,但说起面面俱到,她做得才最为绝妙。

果然,这话一入耳,太后脸色大见缓和,有意无意瞄了慕容寒枝一眼,“阿凤说的也有道理,哀家方才是过于急躁了,皇上见谅,只是那名被斩的官员——”

“他该死,他犯了滔天之罪,证据确凿,难道朕还动他不得?”端木扶摇却不及太后那般好说话,态度依旧强硬,大概是念及太后逼死他亲生娘亲的仇恨,他根本就不惧太后一丝一毫。

慕容寒枝暗暗皱眉,就算她再想这两个人打起来也好,可端木扶摇这般不知死活,不肯服软,而且是当着她的面,却实非她所愿。一见太后脸上怒色又起,不等这位“连历两朝”的人物再发雷霆之怒,她已抢着开口:

“皇上整顿朝纲,震慑群臣,自然是应该,太后深明大义,也不是说皇上有错。只不过这朝中事向来牵连甚广,做起事来要三思而后行的好,太后一番好意,提点皇上一二,皇上不应该谢太后恩德吗?”

说着话,她背转身面向端木扶摇,向他使了个眼色:太后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明着跟她做对,能讨到什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得一时之气,是为日后成大事,急这眼前的口舌之利做什么?

端木扶摇向来聪明,也明白慕容寒枝是为他好,但要他忍气吞声向太后低头,也着实为难他,只能强忍着气,生硬地低头行礼,“儿臣无礼,太后莫怪。”

“罢了,”太后暗骂自己一句没事找事,大老远跑到承恩殿来,只为受气来的吗,“皇上这般不情不愿的,就当是哀家多管闲事,你长大了,做了皇上,自然不把哀家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放在眼里,哀家也无话可说。”算了,到底不是自己儿子,跟她永远不会是一条心的。

而且,看到端木扶摇这般强硬、果敢、决绝,太后也不禁暗暗心惊,凛然意识到一件事:端木扶摇根本不如她所想像得那般好摆弄,把他推上皇位这一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太后刚一离开,端木扶摇就狠狠一巴掌拍在龙案上,“都这般时候了,还敢指着我的鼻子叫骂,她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吗?”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太后自然是知道的,我方才的话也不是说假的,她毕竟连历两朝,见过的人和事比你何止百倍,你这样明着跟她叫板,吃亏的终究是你。”

“姐姐的意思,她会使什么伎俩害我?”端木扶摇冷笑,反正他就算委屈求全,太后也不会真的信了他、维护他,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他何必小心翼翼,日日提心吊胆,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还是收敛一些的好,若是锋芒太露,太后必容不下你。”慕容寒枝不想说太多,敷衍一句,眼睛看向别处,显然在想心事。

端木扶摇咬了咬嘴唇,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他也不再多说。姐姐的心事越来越难猜,而且什么都不肯对他说,他总觉得离她的心越来越远,这才是最叫他害怕和无不接受的事。相比较之下,太后对他的威胁,根本不算什么。

慕容寒枝虽不敢称绝顶聪明,但太后的心思她还是能料到大半,入夜之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太后身边的丫头就悄悄过来传唤,说是太后要见她。她暗中冷笑,“我知道了,正侯着呢,走吧。”

正侯着?小丫头大为奇怪,心道你难道还未卜先知吗,太后什么时候要见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不过想归想,她是万万不敢问出来,安静地在前面带路,把慕容寒枝带到太后寝宫去。

因为白天的不痛快,太后到现在还一肚子气,脸色很难看,旁边侍候的宫女自然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惟恐成了替罪羔羊。不多时,内侍来报,说是凤姑娘到了。“叫她进来,你们都退下吧。”太后回过神,摆了摆手。

众人如同天下大赦般退了出去,慕容寒枝随后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奴婢见过太后。”

“不用多礼,”太后挥挥手,接着恨恨道,“可恶的端木扶摇,居然敢那般跟哀家说话,真是气死哀家了!”

气不死的,你若不是因为有了计较,叫我来做什么。慕容寒枝清清凉凉一笑,“太后息怒,皇上少不更事,不知利害轻重,奴婢好言相劝,他都不肯听,那太后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对他不起。”

“说的是,”太后被这话哄得很是舒服,“阿凤,哀家不是叫你看着他,怎样,他最近有什么不轨意图?”

不轨意图?若不是不能在太后面前露出破绽,慕容寒枝真想大笑三声:不管这结局是不是太后愿意看到的,可端木扶摇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上,他的想法行为,还能被称为是“不轨意图”吗?真要说起来,太后一伙才是“居心叵测”吧?

“奴婢也说不好,”慕容寒枝故做沉吟,含糊其辞,“皇上就是做事越来越有魄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后今日也看到了,若有人劝阻,他就以‘朕是皇上’来堵人的嘴,旁人能奈他何。”

“哼!”太后重重一拍椅子扶手,震的手直发麻,“他怎不想想,这个皇上是谁让他做的,还敢跟哀家嚣张?看来若不给他些教训,他就该忘了自己是谁,也闹不明白,这个皇上不是非他来做不可的!”

看来她是真把慕容寒枝当成了心腹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今日端木扶摇给她气受,她是意外大于愤怒的,一向卑微的人一旦强势起来,原来这般叫人气愤和不安,看来她得早做打算,等郇妃的孩子一生下来,就立刻把端木扶摇废掉,杀了了事。

“太后说的是,”慕容寒枝眼神一冷,有恨意一闪而过,“皇上不懂事,太后您自然是有权,也有必要教训他一二,再说,皇上登基也是太后一力促成,朝中上下不是人人都赞同的,若不是太后护着,旁人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没可能,是不是?”

“嗯?”太后被她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愣,看到她的眼神,不禁恍然大悟,“对啊,哀家原本也在担心呢,像皇上这般任意妄为,若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又不肯听哀家的劝,这后果,可不那么好预料不是?”

你明白就好了,那就快点做事吧。慕容寒枝笑笑,也不说破,低头行礼,“奴婢告退。”

慕容寒枝的聪明之处在于,不管她是要帮太后也好,是要帮端木扶摇也好,都从来不把话说破,而是恰到好处的点拨一两句,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悟。这样一来,不管到时候出什么事,有什么后果,她都可以置身事外,不会被人逮到明显的证据。

不过,她还是有点太高估自己的处事能力,试想,如果不是因为端木扶摇感激于她,从来不曾有过伤她害她之心,她哪能次次都躲得过,哪能一点破绽都露不出来。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容易陷入一个怪圈,难以解脱。

就慕容寒枝来说,现在已被杀妹之仇蒙蔽了心神,只想着如何杀端木扶摇报仇,而从来没有认真想一想他的话,也不曾注意到,他现在看着她在面对他时那般冷漠,他有多难过。

“唉!”看着慕容寒枝的侧脸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端木扶摇轻摇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怎么了?”慕容寒枝却立刻回头看她,“皇上还是在忧心太后?”

“没有,”端木扶摇若有若无地苦笑,“我就是心里有些苦闷,想出去走走,姐姐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现在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外面静悄悄的,正适合他平静一下心神。

慕容寒枝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淡然笑道,“我有什么累的,不过替你做些吃喝,我陪你吧,就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端木扶摇略一沉吟,“好。”

慕容寒枝拿过一件风衣披在端木扶摇肩上,两个人并肩出去,到了门口,侍女侍卫才要随行,端木扶摇一摆手,“只要凤姑娘联朕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是。”

出了承恩殿,两人顺着路往御花园走,这当中要经过一道长长的、夹在两道院墙中的石子路,巡逻侍卫走过去之后,便没了半个人影。

各处屋檐上虽也挂了不少灯笼,但这里却是烛火照不到之处,昏暗之中但见慕容寒枝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不时抬头瞄一眼上方,似乎有所期盼。

端木扶摇没有回头,自然也不曾察觉这一点,想到昨日之事,他突然开口,“太后是不是经常召见姐姐?”

慕容寒枝一惊,才要问他怎么知道,转念一想,就是她向端木扶摇提及此事,随即释然了,“是啊,我不是太后派来监视你的吗,自然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向太后禀报。”

“是吗?”端木扶摇并不在意,淡然道,“太后还真是信得过姐姐。”他这话说的不无讽刺之意,但并非意有所指,实在是这些年来,除了端木扶苏,太后从来没这么信任过一个人,而且还是跟他走得如此之近的姐姐,真不知道她是真信得过姐姐,还是借此使什么计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自是心无杂念,但对于此种心境之下的慕容寒枝来说,听着就相当刺耳,禁不住冷笑一声,“是啊,太后自是信得过我,不然也不会找我调理郇妃的身子,怎么,你是不是对我有怀疑?”

“我?”端木扶摇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给震到,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我怀疑什么?”他有这么说过吗,还是有过类似的言语暗示,为什么姐姐要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怀疑我跟太后串谋,想要你死!”慕容寒枝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更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强烈恨意,让人心惊。

端木扶摇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寒枝这凶狠的样子,本能地要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便急急地上前一步,“姐姐!”

谁料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墙头上黑影一闪,一名黑衣蒙面人飞身而下,一挺手腕,手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他后心,这一剑要是刺中,他哪里还会有命在?

然端木扶摇此时正急着跟慕容寒枝解释,何况他本就不会武,根本不曾意识到有什么危险,眼看着这一剑就要刺中他时,他才有所觉,但再想要躲避,为时已晚!

就在剑光映寒了他霍然转过去的脸,而他则避无可避的情况之下,便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撞在他身体左侧,他瘦弱的身子登时往一旁倒了过去,然后就是一声“哧”的入肉声,他身心狂震,猛一下抬起头来,气息窒了一窒,方才惊声叫,“姐姐?”

慕容寒枝取代了他刚刚的位置,不用说,就是她在电光火石之间撞开了他,替他受下了这一剑。不过万幸的是,因为她的个头要稍矮于端木扶摇,再加上她撞开他时,其实已经偏离了刺客手中剑所指他心脏的位置,因而这一剑便从她左肩刺入,撕裂般的疼痛传来,她已煞白了脸,“扶摇……快走……”

原本必然命中的一剑刺空,刺客眼中有强烈的不甘之色,他恨恨地抽出剑来,也不管慕容寒枝委顿于地,挺剑再度刺向端木扶摇。谁料事与愿违,他才迈出一步,就觉得左脚踝上突然一麻,跟着左半边身子都跟着麻木起来,竟是连半步也动不得!

端木扶摇又气又恨,厉声叫,“来人,抓刺客!”可恨的凶手,你敢伤姐姐,等我抓到你,一定将你凌迟处死!

近处的侍卫立刻被惊动,纷纷向这边涌来,将刺客团团包围,偏生这时候,刺客的左半边身子的麻木感已然消失,明白今晚已不能再得手,他飞身而起,仗着轻功过人,顺着屋檐殿脊飞逃而去。

“追!”侍卫们追着黑影而去,大半个皇宫都被惊动,一片混乱。

然这情形不管乱成什么样,端木扶摇都无心思去管,他唯一心疼着急的,是慕容寒枝的伤势。抱起她瘦弱的身子,眼看着从她肩下伤口中流出的血已染红了她半边身子,他的眼泪在不知不觉当中已流了下来,“姐姐,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随着鲜血地不断流出,慕容寒枝的神智已渐至模糊,只是觉得冷,无法忍受的冷,将昏未昏之际,无数的过往,无数张脸在她眼前不断闪现,令她一忽儿欣喜,一忽儿害怕,一忽儿伤心,整个人如同被放在油锅中煎熬,这痛苦简直无法忍受!

“不要……别走……妹妹……”头无力地伏在端木扶摇肩上,感觉到身体一上一下颠簸得厉害,像是有什么正渐渐远离一样,慕容寒枝低低地、呻吟地哀求,“别离开,不要一个一个都离开……”

端木扶摇自是抱着她狂奔,回承恩殿找太医来为她治伤,一队侍卫当前开路,并有人先一步去宣太医,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听到姐姐的低语,端木扶摇强忍心中的恐惧,低头问,“姐姐你说什么?谁离开了?”

“谁在说话……”眼前越来越模糊,耳中只听得见语声,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慕容寒枝无力地抬头,接着又低了下去,“是谁?”

“是我,是我扶摇,姐姐,你看看我,你和我说话,不要睡,不要睡!”端木扶摇嗓音已嘶哑,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姐姐就这样死了,他如何安心——姐姐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又怎会平白受这一剑。

慕容寒枝煞白着脸笑一笑,状似解脱,“我好累,让我睡吧,我活着就要报仇,可是我不忍心……”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死了,什么也不再管,什么仇也不用再报,免得日夜受这心上的折磨和煎熬,生不如死。

“不,别睡,别睡!”端木扶摇已被她的样子吓到心胆俱裂,哪里顾得上听她在说什么,冷汗涔涔之际,终于赶回了承恩殿,他缓过一口气,一把抓住一名等候多时的太医,瞪大了眼睛看他,“快救她,若是她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话一出口,尽管是急怒攻心,他还是觉得想要笑,是很可悲的那种笑:原来只要万万人之上,是真的可以随意定人生死的,这种感觉无比畅快,难怪那么多人急着想要当皇帝,不死不休。

“是,是是。”太医们自然是连连答应,早知道这个丑女在皇上身边很是得宠,虽然不知道她凭的什么,但皇上都把话说到如此份上了,他们谁还敢多问,赶紧着上去替慕容寒枝查看伤势。

不大一会,一名太医小心地禀报,“回皇上,凤姑娘伤势虽重,也流了不少血,但没有伤及要害,不会有性命之忧。”

端木扶摇先是怔了怔,跟着全身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好,那就快些给她止血,救好了她,朕重重有赏。”

“谢皇上。”太医们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暗道赏就不用了,别挨你打就成。再说,这姑娘还真是命大,这一剑要再往下偏一寸,正中心口,怕是神仙也难治了。

不大会儿,太医们已经用宫中疗伤圣药替慕容寒枝止血,然后包扎好,再由宫女替她把身上染血的衣服换下,清理好身上的血迹。因为失血太多,慕容寒枝自始至终都在昏迷之中,脸色也苍白得可怕,但好在她呼吸轻柔而绵长,确实没有性命之忧,端木扶摇也稍稍放心。

将所有人都赶出去,端木扶摇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姐姐又救了他一次,而且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命,他欠她的恩德越来越多,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到现在他也无法想像,在刺客一剑刺过来之时,姐姐要有怎样的勇气,才会推开他,替他受下这一剑?还是说姐姐真的、也一直把他当成亲生的弟弟看待,所以救他是一种本能的行为,根本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勇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现在姐姐对他的态度又那么奇怪,让他捉摸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能告诉我吗?”端木扶摇低低地问,低低地苦笑,犹豫半晌,还是小心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手背上细腻柔滑的肌肤,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半点也舍不得移开。

就算太医们处理得再好,可慕容寒枝受的伤毕竟太重,因为伤口发炎,这一夜她不可避免地发起高烧,眼睛始终紧紧闭着,面容却是无可比拟的痛苦,嘴里一直在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妹妹”、“弟弟”、“王爷”这些字眼更是反复被她念叨,应是她最最牵挂的人吧?

“为什么,没有我?”守了她一夜的端木扶摇脸容憔悴得很,听她翻来覆去地说,却一次都没有提到自己,他不禁觉得失落和失望,心疼得很厉害。好吧,他承认姐姐对他从来没有男女之情,他对姐姐也早就发过誓,一辈子都认了这个姐姐,可这样,她就可以不用把他念在心里吗?

折腾了一夜,慕容寒枝这烧总算是退了,天明之时,她终于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却还是模糊一片,“是谁?”

“是我,姐姐你终于醒了吗?”端木扶摇自是惊喜莫名,忙凑近了去看她。

隔了一会,眼前总算清晰起来,慕容寒枝本能地想要起身,“是你——啊……”这一下稍动,牵扯到伤口钻心的疼,她忍不住痛叫一声,重又躺了回去,瑟瑟抖着。

“姐姐别乱动,你伤得很重!”端木扶摇赶紧扶住她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不过太医说了,姐姐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姐姐也醒了,你是神医来的,治好自己,没有问题的吧?”他裂开嘴笑,牙齿又白又细,很好看。

慕容寒枝缓过一口气,听他这般说,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人怎么这样狠心,我伤成这般样子,你还要我自己治自己?”

端木扶摇突然就不笑了,紧盯着她的脸,难以言喻地愧疚,“姐姐,对不起。”

情知他是什么意思,慕容寒枝却波澜不惊,小心地倾着身子,以减轻疼痛,“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害你,”端木扶摇咬唇,“刺客是要杀我的,你却代我受过,是我连累你。”

“我自己愿意的,”慕容寒枝淡然一笑,眼神还算清澈,“扶摇,你不用如此,我救你只是本能反应,不为你是一国之君,只为你是我认来的弟弟,我就得尽自己所能护你周全。”

端木扶摇沉默了一会,摇头,“我不值得,姐姐,我一向独善其身惯了的,不懂如何与人相处,伤人而不自知,这样的弟弟,不值得你用生命去守护。”

伤人而不自知?慕容寒枝笑笑,学他的样子摇头,“别这么说,你不是不自知,而是想不到……哦……”大概因为心内气血难平,引来伤口一阵刺痛,她呻、吟一声,就势住了口。

“疼得厉害吗?”端木扶摇吓了一跳,转头就要叫,“来——”

“没事,”慕容寒枝忍着疼拉住他,“别让人进来了,你也知道,我是大夫,自己心里有数,你这样子必定也是一夜未睡,去歇着吧。”

“我——”

“去。”

“好吧。”

要论执拗,端木扶摇断拗不过慕容寒枝,何况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惹她生气,便听话地回去休息。她一走,慕容寒枝就撑着起身,“秋婵。”

门一响,一名十七、八岁,相貌清秀的宫女走了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她是慕容寒枝搬来承恩殿之后,自己挑选的伴儿,人很稳重,很正直,值得信任。

“我的伤只用这些药好起来会很慢,我写药方给你,你替我去办。”慕容寒枝在她搀扶之下起身坐到桌边,缓过一口气之后,咬牙提笔写药方。刺客这一剑很重,直入她肩骨之中,要她自己配的药,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

“是,姑娘。”秋婵自是不敢怠慢,等她写好药方,便折起来塞进衣袖中,“姑娘再上床休息一会?”

慕容寒枝点点头,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也不逞强,重新躺回床上去。

秋婵替她盖好锦被,悄悄地出去,又替她关上了门。

大约盏茶功夫,慕容寒枝正被伤口处一阵一阵的刺疼折腾得难以成眠,门外传来一声通传,“太后驾——”

跟着是太后的声音,“不用通传了,凤姑娘受了伤,多半正歇着,别扰了她。”

慕容寒枝自是听得真切,无声冷笑:你会怕扰我?是怕皇上或者旁的人在,有些话你不好说出口吧?

侍卫赶紧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不多时,一行人已到了门口,“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内侍尖着嗓子道,“凤姑娘可在?”

慕容寒枝不想在这时候见太后,便不应声,等她退走。

谁料天不隧人愿,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动静,太后便道,“看来正睡着,哀家悄悄进去看一看她,若是安好,哀家也可放心,你们都在外面侯着吧。”

“是。”

停了停,就听门“吱呀”一声响,一人轻轻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进了屋之后,太后看向床上的慕容寒枝,见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怕,看来这一下受伤相当之重。不过,话又说回来,本来这一剑应该是刺在皇上身上,那就一了百了。当她听到刺客回报,说是慕容寒枝坏了大事之时,不由她不又惊又怒,本能以为慕容寒枝是背叛了她,转而与皇上一心。

若果真如此,那之前她们两个密谋之事,皇上岂非都会知道,她又如何坐得安稳,打听了皇上不在的时候,前来问个清楚。“凤姑娘可醒来了吗?”等了一会不见有动静,太后暗里冷笑,开口问。

慕容寒枝似乎有所觉,缓缓吸一口气,隔了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谁?”

“哀家听闻你为救皇上身受重伤,特来看望。”见她醒来,太后便过去坐在床榻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凤姑娘,你还好吗?”

大概才看清楚眼前人是太后,慕容寒枝脸上立刻现出惊慌之色来,挣扎着就要起身,“奴婢不知太后驾到,实在无礼。”

“得了,”太后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回去,“你伤得很重,好生躺着吧,那些礼数,能免则免。”反正她今天又不是来教人礼数的,客气些什么。

“谢太后恩典。”慕容寒枝伤口也是疼得厉害,没力气跟她争辩,小心地躺了回去,“太后可见过皇上了吗?”

“不曾,”太后脸容冰冷,眼里更是有隐隐的怒意,“皇上此番死里逃生,多亏了阿凤你舍命相护,有你在皇上身边,护他周全,旁人很难伤到皇上,你倒可以放心。”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意即要不是你凤不栖从中作梗,端木扶摇早成了剑下亡魂,也省得哀家头疼。可你既然有心护着皇上,又明里暗里地给哀家支什么招?难道你不是有心帮哀家,只是想借哀家的手来成全你自己在皇上面前的尊崇地位吗?

慕容寒枝又不是笨蛋,怎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何况她一醒过来就已想到,若是太后知道这样的结果,必不会罢休,因而早已想好了说辞,闻言只是淡然一笑,“太后取笑了,奴婢一介弱女子,能做得了什么?先前奴婢得太后信任,委以重伤任,自当肝脑涂地,以报万一。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原本正听着她有何解释,她却突地住口,不由太后不烦躁莫名,追着问一句。

“太后以为,皇上秉性如何?”慕容寒枝转了个话题,目光炯炯。

“他?”太后心下暗惊,一时琢磨不透她这一问是何用意,“皇上毕竟是皇室血脉,也极为聪慧。”虽然太后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却是事实,尤其端木扶摇自登基以来,渐渐显露出来的王者之气,更是让她寝食难安,定要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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