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渐渐回复了知觉。
林浅浅勉勉强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上面，鲜血已经凝结成了痂，她什么也看不见，电话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凭着本能摸索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没走几步，林浅浅就又摔倒下来，她爬起来，又摔倒。
反复几次之后，林浅浅干脆直接在地上爬行起来。
血和雪混杂在了一起，被林浅浅拖在身后，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林浅浅朝着前方不断地爬去，手肘被石头磨破了皮，擦出了血，她都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那片黑暗，恨不得忽然有一束光将这片黑暗破开，不要让她在这片绝望中窒息。
迷迷糊糊中，传来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几十米外，几束亮黄色的灯光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然后渐次消失在了林浅浅的视线里。
黑暗，重新笼罩了下来。
林浅浅艰难地爬了过去。近了才发现，其实还是有光的。
陆筱西开来的那辆车子就停在一颗大树的旁边，前面的车盖已经完全坏掉了，车窗的玻璃也是被完全敲碎。但左边的灯还亮着，刚好照在陆筱西的身上。
林浅浅的视线，僵硬地移到了陆筱西的身上。
她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头发从两边垂了下来，盖住了她的脸。身上的衣服早就破了，地上有不少血，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
林浅浅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差点就砸落下来。
她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看见陆筱西的这个时候抽空了。
林浅浅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陆筱西露出这样的姿势了，印象中是她们都还小的时候，孤儿院的修女在儿童节的时候，给她们每个人都发了一颗包装精致的糖。
林浅浅的糖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她看着陆筱西正在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那颗，心里使坏，就告诉她，天上有飞机，让她赶快抬头，然后等陆筱西刚抬头的时候，她就一掌拍掉的陆筱西手里的糖。
那一天，陆筱西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一夜，盯着那颗脏掉的糖，抱着膝盖，一直没有和林浅浅说话。
后来，林浅浅才知道，那一天，是陆筱西的生日。
林浅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陆筱西的身边，她想要伸手去拍拍陆筱西的肩，或者是将她抱在怀里，可她的手好不容易抬到了半空，就僵住了。像是被冻在了寒冷里面一样。她只能轻轻地叫着陆筱西的名字，“陆筱西……”
她叫得很轻，很轻，生怕吓到了陆筱西。可一出口，林浅浅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跟鬼一样，完全不成调了。
陆筱西没有出声，抱着腿，一动也不动，只有肩膀，在不着痕迹地轻轻抽搐着。林浅浅注意到了她紧抱着膝盖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暴起，看上去格外用力的样子。她的手一直在抖，林浅浅眼前模糊开来。
“你是不是很冷？”
林浅浅自顾自地问到，陆筱西依旧没有反应。林浅浅嘴角浮起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本来已经被血凝固在一起的睫毛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掉了好几根，生生作疼。
林浅浅仿佛没有差距到似的，她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跪在陆筱西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瞬间，林浅浅的身子僵硬了。
陆筱西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在了她的手上。滚烫的，灼热的眼泪。
林浅浅心里比陆筱西扇了自己两耳光还要难受。她听见陆筱西努力压抑着的哭声，喉咙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鲜血还有情事过后的糜烂味道，林浅浅再熟悉不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躺在陆向东身下的场景，她觉得恶心。
她的手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是还是没能止住内心的压抑，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眼泪鼻涕还有秽物全都粘在了她的腿上，她觉得很脏，却一点也不想去擦。
周围渐渐又亮起了车灯光。
林浅浅茫然地抬起头去，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凌奉天，从车上走了下来。
然后是曲绍安，让林浅浅惊奇的是，方缜居然是跟着曲绍安一起来的。
凌奉天看也没用看林浅浅一眼，他的视线落在了陆筱西的身上，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有那么一瞬间，林浅浅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凌奉天。
他缓缓走到了陆筱西面前，蹲了下来。
陆筱西一直死死地埋着头，凌奉天的靠近，让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凌奉天将林浅浅盖在陆筱西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扔在了一边，然后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将陆筱西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抱到了车上。
从头到尾，林浅浅都没有看见陆筱西的脸，但她知道，她是哭了。
方缜走了过来，将林浅浅从雪地里扶了起来。看着林浅浅满头是血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
林浅浅完全没有注意到方缜，她一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陆筱西，看着她被凌奉天抱到了车上。她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样的低吼，“陆筱西。”
陆筱西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凌奉天抱紧了她，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林浅浅。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但他的眼睛里面全都是血，密密麻麻的血丝，看上去可怕极了。
他像是才注意到林浅浅一样，目光在林浅浅身上缓缓扫过，轻轻开口，“你没事吧，林浅浅？”
凌奉天的声音古怪极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平静，让人怎么也没有办法琢磨得透。
林浅浅摇了摇头，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没事。”
凌奉天嘴角弯了弯，看上去竟然像是在笑一般。
他深深地看了林浅浅一眼，出声道，“那你怎么不去死。”
林浅浅身子一僵，差点倒在了雪地里。
曲绍安悄悄皱起了眉。
凌奉天不再看她，将陆筱西放在了车子里面，离开了。
曲绍安扶着林浅浅的手格外地用力。
林浅浅想要告诉他，不用扶着自己了，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觉得心痛，让他去看看陆筱西，但刚一张嘴，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方缜皱紧眉头，接住了他。
“先去医院。”曲绍安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难得的凝重之色。他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四周，想起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些鲜血，和着雪，融在了一起。
方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非杀了他不可。”
林浅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头的方缜，微微一怔。
方缜见她醒了过来，脸上的疲倦之色淡了不少，他笑了笑，“醒了？”
林浅浅艰难地点了点头，脑袋里面还是闷闷的，感觉整个天花板都在旋转着。
方缜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淡淡地道，“你不要害怕，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震荡，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已经没事了。”
林浅浅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
方缜叹了口气，“是我不好，如果这段时间，我在你们身边的话，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前几天少爷接到消息，说是可能会有人对你动手，所以打电话给你让你呆在家里，没想到他们下手的动作这么快。”
林浅浅一副完全没有听见方缜在讲什么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下，哑着声音开口，“我想去看看陆筱西。”
方缜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她……还没有醒过来。”
林浅浅的脸色变了变，“什么意思？”
“医生说她受了很强烈的刺激，所以，可能是在封闭自己，暂时……不会醒来。”
头顶的天花板旋转得更厉害了。林浅浅捂住了自己的头。
她最终还是去看了陆筱西，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着。
陆筱西躺在病床上面，安安静静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她的脸色很白，下巴像是一把刀一样削瘦下来。
凌奉天在她的床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有的时候，他会起身削几个苹果，一边削，一边告诉陆筱西，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吃到新鲜的苹果了。
渐渐的，凌奉天已经能够用苹果削出一个很好看的兔子。
林浅浅一直住在医院里，每天都趴在门上面，远远的看着陆筱西，她不敢进去，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她都没有办法呼吸过来。
从来她总是说陆筱西太过吵闹，想尽办法要她安静，可陆筱西总是笑眯了眼，依然是张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大笑着。
林浅浅拿她没有丝毫办法，最后逼急了，就告诉她，凌奉天曾经说过喜欢安静的女生。
陆筱西果然是安静了好几天。不过在她终于忍耐不住去询问凌奉天之后，陆筱西发现了林浅浅欺骗自己，狠狠将她打了一顿，又开始没心没肺地大笑着。
现在好了，林浅浅不用费尽心思地去堵住陆筱西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了。她很安静，很安静。
就连总是向上扬着的嘴角，现在都是平静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浅浅不知道她到底梦见了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肯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