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桓微微低垂着眼,指尖磨搓着指上的玉扳指,显然是在思考。
夜璟面色不动,目光淡然,似乎对夜桓的决定心有猜测,可他却希望能有意外,希望夜桓并没有让他失望。
又是一片说不出感觉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夜桓忽然抬头,对上夜璟的目光,缓缓地道:“四哥才略过人,夜桓希望四哥能一直在我身边辅佐,退隐一事,谈何说起?”对于夜璟的这个条件,其实他不需要去考虑,可心底不仅有着不舍,更有着一种不甘。
夜璟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其他表情,只是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夜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想必也是认为自己有能力与我一斗了。人人都说权令智昏,没想到你也不会免俗。”
夜桓目光一沉,表面的笑容也逐渐僵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夜璟的话。权令智昏,真的是这样吗?还是说他的内心,本性如此?
“夜桓,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若有改变,随时可让人告诉我。”夜璟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夜桓,然后将手里的一块玉佩放在了棋局上,抬步出了御书房。
夜桓坐着没动,视线落在那块玉佩所在的位置,心中蓦地一沉,拳头愈发握紧。这块玉佩,是他曾经送给夜璟的生辰之礼,如今归还,寓意很明显。还有玉佩落在的棋局位置上,是夜璟能够一步取胜的地方,他却选择了故意输给他。
夜璟是在告诉他,他的胜败,在他的翻手覆掌之间。而玉佩,便是代表着兄弟间的最后一丝情义,至于是否还能存在,也是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夜璟啊夜璟,你果然是我最强的对手。”夜桓轻声一叹,伸手拿起那块玉佩,“来人。”
常青闻声走了进来,躬身道:“奴才在。”
“那边可还好?”夜桓问道。
常青点了点头,说道:“回陛下,苏姑娘那边已经睡下了,情绪还算稳定。”
“那便好。”夜桓闻言安了一些心,站起身,目光在那棋局上瞥了眼,然后朝着御案走去。
突然,夜桓停住脚步,猛地回头去看那个棋局,面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旁的常青,莫名感受到一股压力,正是从面前这个少年帝王身上散发出的。他也看向那盘棋,似乎没发现有什么不正常。
“将这副残局给她送过去,让她猜猜黑白双方是谁。”夜桓突然道,声音里透着压制的怒意,“再告诉她,有一处地方可扭转乾坤,问她可有法子让白子取胜。”
常青看了眼棋局,垂首领命,小心翼翼道:“是,奴才遵旨。”
夜桓收起玉佩,走上玉阶翻开那些批复了一半的奏折,所有的表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帝王不变的威仪与郑重。
“陛下,天色不早了,安寝吧。”常青看了眼窗外,见夜桓又提起朱笔,忙劝道,“自从陛下继位以来,您未曾有过一日的放松安眠,如此下去,有伤龙体啊!”
夜桓摆了摆手:“还有一半,批完再歇吧。”
夜桓的神色虽然很平淡,可常青却知道已无劝说的余地。眼前的这个少年帝王,虽然看起来性子温和,平易近人,可他决定的事情,却是任何人也劝不了的。
比起先帝,他在这个帝王的身上,看到了坚定与心狠,还有一种对感情的执着。常青忽然有些心酸,难道这一辈,也要如上一辈一样,总有人是求而不得的吗?
夜璟出了皇宫,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天一楼,要见一个人。
天一楼的贵宾雅间里,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坐在桌前,随手翻看着一本书,察觉到楼下有了动静,神色不动。
门被推开,夜璟走了进来,歉然道:“我来晚了,抱歉。”
“坐吧。”时不凡淡淡道,放下了手里的书,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夜璟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时不凡,问道:“姑姑可还好?”
时不凡点头:“公主挺好的,你不必担心。她说暂时不想回京,至于沉意,她说交给你很放心。”
夜璟闻言放下心,淡淡道:“我知道了。”
“小璟,如今御天的形势看似大局已定,但你若是想要改变,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时不凡抬起一双瞧不出年纪的眼,目光深沉如水,“夜桓没有黑玉佩,便无法号令隐楼,可你不同,你是凝瑶的孩子,徽帝临终前也是让隐楼跟随你。”
夜璟没说话,垂下目光喝茶。茶水微涩,辗转在唇齿之间,最后没入喉间,缓缓入腹,似乎也有一种心尖苦涩的感觉。
“羽翎那边想必你已经得知消息了,羽翎国小皇帝想摆脱云霄的掌控,已经联合了诸多大臣,云霄已经无暇插手御天的事情了。至于玉子澜,却是和夜墨华一道回了御天,此时应该在路上了。”时不凡又道。
夜璟又点了点头,神色不动。
“小璟,若你想要做些什么,胜算是……”
夜璟忽然抬头打断了时不凡的话:“我母亲她喜欢皇宫吗?”
时不凡一愣,随即眼中覆满了哀伤与深深的回忆,冰冷的面色也逐渐柔和了下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性情直爽,玩心很重,心愿是游遍天下南北。她曾经说过,她想做一只麻雀,不想做一只金丝雀。”
夜璟心头一怔,微微皱起眉,试图在脑海里刻画出一个模样。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瑶妃已经不在了,他印象里没有她的影子,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些模糊的概括。
“我明白了。”时不凡恍然大悟,竟然露出了笑,绝美的容颜沉淀了世事的沧桑,此时展开笑颜,竟是胜过万千女子,“小璟,你是对的,而那个丫头,无疑也是幸运的。她看中的男人,最重视的不是权位,果然有眼光。”
夜璟也笑了笑,看着时不凡无奈道:“可是我连她的下落都查不到。”
“隐楼也是一无所获,可见夜桓的本事,比任何人都知晓的大。”时不凡收了笑,“先等等吧,他不可能将人藏一辈子。正好夜墨华他们也要回京了,看看他们有没有法子。”
夜璟点头,并没有因为时不凡的这句话而放松心情,反倒是愈发觉得凝重了。
如今他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人,能做的,也只有等了。也许时间能给他答案,也许她,会有办法。他有一种感觉,她离他并不是很远,只是始终在一个被他忽略的地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