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浓浓大雾无声笼罩了整座建康城,令晨间多了份湿冷。
赵璟之和青鸾早已收拾妥当,随佑安悄无声息出了药庐。三人绕过两条窄巷,在路侧一辆马车前伫足。
青鸾望着马车,无声蹙了蹙眉。车辆外形上看极为普通,不算张扬,却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了中秋夜行时极不愉快的一幕。
她,很怕与他独处。
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却未能避过赵璟之的双眼,见状不免心生懊恼,直怪自己疏忽。正要唤过佑安,佑宁的声音却适时传来。
“王爷!”三人定睛一瞧,只见前方雾霭中,佑宁牵着一匹棕色骏马快步走了过来。
青鸾双眼一亮,不待赵璟之发话,抢先接过缰绳道:“王爷身金体贵,还请车内歇息,准备出发吧。”说罢斗篷一掀,就要上马。
赵璟之微愣,旋即明了她的用意。急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道:“你现下已非一人之身,万事定当慎重才是!快去马车歇着吧……”
青鸾倏地缩回手,面上极为不自然,匆匆掩饰道:“车内太过沉闷,还是骑马舒畅些……”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女人!见她磕磕巴巴,一脸别扭,赵璟之又好气又好笑的朗声道:“马背太过颠簸,你眼下根本不适合!别多想,安心在马车呆着罢!”说罢自她手中夺过缰绳,一个箭步踏上马鞍,长腿一掀,稳稳跨上马背,冲她无声弯唇。
青鸾被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惊得一呆,满以为赵璟之不过是文弱儒生,哪曾想骑术也这般精湛。
看来面前那位眼神明亮神采奕奕的男人,身上当真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不过,那又与她何干?
青鸾见他笑得明媚,眉眼间亦多了丝戏谑。原来他早已猜到自己的顾虑!
想到自己的心思在他眼里一览无余,不免有些微恼,别开脸步伐生硬的上了马车,重重撩下了车帘。
赵璟之有趣的望了望车厢,正色道:“孟将军那边,可有安排妥当?”
“已在城外早早守候。”佑宁低声回禀道。
“那出发吧!”赵璟之神色肃然的吩咐佑安道:“好生照顾老夫人,万事小心。”佑安应了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目送主子一行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而远在数里之外的凌天霁一行,也已开始新的返程。
小世子喝过解热偏方后,后半夜睡得较安稳,病情大有好转。望着孩子亮晶晶的双眼,凌天霁托了托怀中的系带,宽心不少。
“殿下可是饿了?”念他初愈,凌天霁走的甚慢。
“嗯。”小世子乖巧的点点头,老实答道。仰头望着眼前这位胡子拉茬的叔叔,他眼神坚毅,话语不多,却令小小的他无来由的多了份信任。
“那你在忍忍,等前方有了茶肆,叔叔给你买吃的。”凌天霁宠溺的拍拍他的头,细心替他蒙上面纱,轻柔哄道。
“丁护卫说,是你救了我。”小世子眨了眨漆黑的眼珠道:“等到了湖州,我会让父王奖赏与你。”
他的童言稚语引得凌天霁哈哈一笑,一扫心中阴霾,不由朗声道:“那殿下也要乖乖听话,不要再生病了……”
“嗯。”小世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小脸一派严肃。
凌天霁叹了口气,心头委实复杂。太子赵竑是先帝亲立的储君,虽说行事作风偏执了些,却亦算是爱民如子胸怀抱负的热血青年,熟料先帝宾天后遭此祸事,实在是世事难料。眼下他独子的安危全然系在他身上,让他不敢丝毫大意。
“大人,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是建康地界了。”丁四在身侧低声道。
凌天霁点了点头,扭头吩咐道:“大家打起精神,务必在今日天黑前抵达建康城!”说罢一抖缰绳,率先向前驶去。
绕过崎岖山路,淌过浅可见底的河涧,众人穿过浓密的树荫,终于来到一片广阔的荒地上。此时天已大亮,前方上空低低翻卷的乌黑云层,大有直压下来的趋势,四处流窜的大风从枯黄的丛间呼啸而过,卷起阵阵尘沙飞絮,直逼得人睁不开眼。
要下雨了!凌天霁神色一凝,心头也多了丝沉郁。无言的望了望阴沉的天际,他紧了紧手中的孩子,沉声喝道:“大雨将至,还望弟兄们加快行程,去附近小镇避雨休整!”
“是!”身后众护卫声音洪亮,气势如虹。随即一夹马腹,个个身手矫健,似一道道黑色闪电,穿梭在荒山草丛中。
众人翻过山头,正欲挥鞭北上,却见前方各个路口突然涌现大批官兵,个个手持兵刃,挡住了去路,似蓄势已久。
凌天霁见状心头一凛,忙紧勒缰绳骤停了下来。强稳心神睨了睨前方,只见众官兵无声让开一条路,一道诸色身影身骑高头大马,不徐不疾闪了出来。此人五短身材外形圆润,白细的面上肥肉横生,淡眉细眼间却藏不住兴奋的光芒,正是兵部侍郎黄九天。他身后紧随着一名灰衣青年,正是几番交手过的李郡易。
“来者不善!大家小心!”凌天霁镇定下马,将怀中世子轻轻交给丁四,目光如电毫无畏惧的望向那甥舅二人。
李郡易冷笑连连,悠闲的附耳在黄九天耳畔私语了一句,只见黄九天闻罢大喜,扯着破锣嗓子高呼道:“逆犯凌天霁在此!还不快快将他拿下!那前太子余孽给我抓活的!”
众官兵得令,纷纷拔刀正欲上前,却听得凭空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声音洪亮,苍劲有力,在场之人闻罢均是一愣,纷纷向声音出处望去,只见前方低丘后转出一人一马,身形如风,转眼以至跟前。
“沈兄风尘仆仆,阻我缉拿要犯,是为何故?!”黄九天面上一滞,也懒得寒暄,毫不客气质问道。
来人正是六扇门总捕头沈万里,他眼下如何寻到这里,凌天霁不得而知。许久不见他,只觉面容苍老了许多。按以往师徒多日未见,定是惊喜万分,可自从得知他有杀父之嫌后,凌天霁的心头无比沉重复杂万分,亦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再去面对他。是以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冷冷望着眼前这一切。
风越来越大,零星的雨点滴滴嗒嗒砸在面上,雨,终于下了起来。
“黄兄此言差矣!”沈万里淡淡扫了爱徒一眼,缓缓下马继而道:“我沈某所率的六扇门,乃是先帝亲创,一直以来秉公执法从不徇私。凌天霁是我六扇门的人,自当由我亲手缉拿才是!又何必劳烦黄兄?”
“哼!怕就怕你因公徇私,有意放走你那宝贝徒弟!”黄九天冷哼一声,丝毫不买账。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岂会弄虚作假?!”沈万里眸色渐沉,面上有些恼怒。
“本官懒得与你争辩!凌天霁是朝廷要犯,谁敢阻拦就地正法!”黄九天面色不耐的大喝道,说罢胖手重重一挥,身后的众官兵蜂拥而至,瞬间将凌天霁一行围了个严严实实。
望着首当其冲的李郡易,沈万里拧眉怒斥道:“李郡易,你也要以下犯上么?”
李郡易冷冷一笑,满不在乎道:“诸事已成定局,属下不过是谨遵大人教诲,审时度势而已!”
“还与那老匹夫多费唇舌作甚!他只身前来,就算师徒二人联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给我通通拿下!”黄九天面色阴沉的啐了口浓痰,恨恨道。
“黄九天!你当真要与我六扇门为敌么?!”沈万里大怒,身形似一只鹞鹰般向前方掠去,手臂霍霍有力,似含雷霆之势,向那肥硕的身躯挥去。李郡易面色大变,生怕舅舅有所闪失,忙手持钢刀迎了上去。
“小心保护世子!找机会先走!”望着战作一团的两人,凌天霁向丁四低低吩咐了句后,沉着拔刀迎向众官兵。
一时间,兵刃铮铮之声不觉于耳,哀嚎四起。不消片刻,场上胜负已显,黄九天的官差死伤过半,而沈万里和凌天霁师徒却愈战愈勇,那十多名护卫也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雨此时更急了些,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众人衣角猎猎作响。望着小山似的尸体,殷红的血水和着雨水,似一道道小溪汇入坡下,看的黄九天心惊胆颤。
“快,快发信号求援!沈万里师徒公然抗命,意图加害本官!快发!”黄九天语无伦次的尖叫着,仓惶坠入马下,连滚带爬的往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钻去。
“嗖”一声响箭后,四处的荒丘后倏地掠出团团黑云,只见几十名黑衣人装束整齐的扑了上来,身形诡异,手法奇特,悄无声息将沈万里和凌天霁围住。
“弓箭手准备!”李郡易浑身泥污,士气大振,大声喝道。只听得草丛里窸窸索索一阵轻响后,多名弓箭手转眼已将众护卫重重包围。
“放!”李郡易面孔狞狰,目光阴狠。说罢接过属下的弓箭,静静对准了手抱小世子单手作战的丁四。
雨急,箭更疾,数箭齐发,似一张连绵不绝的天网从天而降!
那些护卫皆是罗玉京的得力下属,武艺若按正大光明的比试,自是不再话下,眼下遭此暗算,却是令人防不胜防。
听得耳畔哀呼不绝,亲睹同伴个个浴血倒下,丁四悲从心来,禁不住仰天悲啸,狠狠划向眼前官兵的脖子,一脚将尸体踹飞了出去,不管不顾的向同伴奔去。
与黑衣人战作一团的凌天霁心头也是焦灼不已,十分担心丁四一行的安危,无奈对手功夫了得,让他根本无暇分身。
见草丛间的李郡易故技重施,对他欲施冷箭,不由面色大变疾呼道:“小心!”
未料还是晚了!李郡易虽武功平平,箭法却甚是精妙,只听得“噗”的一声,箭矢已狠狠穿透丁四的腿骨,他一声惨呼后,身子不由匍匐倒地,念及世子安危,丁四将孩子按在怀中,肩头狠狠砸响了泥泞地上。
“丁兄!”凌天霁痛呼一声,踢倒一直纠缠不放的几名黑衣人,顾不得后背火烧火燎的生疼,拼死挣了出来,急急向丁四扑去。
“快带世子走!我掩护你!”见李郡易得逞的阴笑连连,凌天霁不由怒从心起,持刀向他劈去。熟料那几名黑衣人似不散鬼魂般,再次挡住了他的攻势,个个面无表情,出手凌厉,十分棘手。
“走?!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谁也跑不了!”李郡易望了望渐落下风,发丝凌乱的沈万里,再看了看伤痕遍布的凌天霁,得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