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心一凉,急急看向李蓁。
若此时对霍去病的归属猜测错误,那么李蓁便会被霍去病反将一军,到时还未开始争斗,已经败了。
李蓁直直看着霍去病,须臾,道:“陛下多次对本宫说起冠军侯,对冠军侯极其赏识器重。想来,冠军侯是记得的,冠军侯的姨夫不止公孙氏一人。”
霍去病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道:“是了,陛下也是我姨夫。”片刻,道,“李夫人此言,难道……”
“本宫只想替陛下排忧解难,冠军侯身为臣子,想必是乐意相助的。”
霍去病沉思。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相对而立,都不再说话,风起、风止,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雪下枝头,落满了霍去病的黑裘。
黑白相间,衬得他丰神俊朗,恍如穷途末路的剑客,身无外物,长身而立于洁白的天地间,无拘无束。
李蓁情不自禁问道:“冠军侯横扫匈奴大军时,为的是今日的位列九卿还是荣华富贵?”
霍去病闻言,微微眯着眼看着李蓁,忽的笑道:“微臣曾在朔方外见过一个被活活饿死的小乞丐,他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孩子。那时,有人曾问微臣,战争何时是尽头。微臣答不出,但微臣知道,总会结束。待朔方再无人饿死,或许就是结束。”
李蓁一愣,半晌不能言语。这句话是自己当日问霍去病的——一场战争何时是尽头?
一时间,李蓁后悔了。
这样天地不拘的一个人,他所为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所想。并非是官名利禄,只为百姓疾苦,为大汉江山千秋万代。自己却将他牵扯进这些无谓的正争斗之中。
李蓁正欲开口对霍去病说,霍去病抢先了一步,“李夫人心意正是微臣所想,微臣愿为李夫人分忧、车前马后,还请李夫人示下。”
李蓁瞪着眼睛看他,他却柔和地一笑。
那短短的一瞬,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意,却都选择了不说。
李蓁收起所有神色,道:“冠军侯为社稷考虑,当真是我大汉之福。本宫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曾在后宫听闻前朝太子立储之事。皇长子仁恕温谨,冠军侯久居朝堂,不知可当真如此?”
霍去病眼神一闪,道:“确实如此。”
李蓁一笑,“陛下想来也要到昭阳殿去了,本宫便不再多留。冠军侯请便。”
霍去病行礼:“微臣恭送李夫人。”
李蓁一路往昭阳殿走,忍冬忍不住说:“主子,冠军侯可愿助主子?”
李蓁道:“他要助的人是皇长子,非是本宫。”
忍冬会意,却奇怪地问:“主子从何处得知冠军侯答允了?奴婢一直听着,却听不明白。”
李蓁苦笑,侧头欣赏着沿路的雪景,幽幽道:“仁恕温谨是陛下今年年初皇长子刘据诞宴上说的话。”
于安恍悟,道:“原来如此!冠军侯听了这四字,便知主子要他站在卫皇后这边,故而答允了主子!可主子当真要助皇后对付荣贵妃吗?”
李蓁眼前来来回回闪现霍去病的脸和话,只是点点头,道:“他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是早有了对策。但陛下曾说皇长子刘据难承大统,只怕……为保万无一失,我还需做一件事助刘据。王丰荣,本宫自是不会轻饶的,否则如何对得住那些……”
忍冬道:“奴婢明白了。”
入夜,刘彻宿在了邢兴儿处。
李蓁一直在看书,直到二更天时踏风和忍冬从少府回来,踏风道:“主子,事已办妥了。”
李蓁点点头,瞥了一眼炭火,“又领了炭火来,这冬日到头也够用了。”
忍冬道:“主子,这法子管用么?”
“你们找的女官管用,这法子便管用。”李蓁放下了书册,站起身来伸展了手脚。
“主子放心,奴婢往日里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全是那映秀传的,宫中就属她的嘴最碎!”忍冬想到此处,略有怒气。
于安道:“忍冬姑娘莫不是也被她戳着脊梁骨说过?”
忍冬闻言,扬手作势要打于安,于安连连求饶。
踏风道:“不得胡闹。”又朝李蓁道,“主子,奴婢瞧着那贤妃娘娘手下的映秀,想着此事成得了。主子安心歇息罢,明儿一早便见分晓。”
李蓁看了一眼窗外,道:“快到冬末了,但愿早一日花开雪融。”
“臣东方朔、臣董偃、臣霍去病、臣李敢、臣赵破奴有本启奏:皇长子据仁恕温谨、谦恭好学,是以为万民表率,年且幼,却已见得百岁之貌,性且温,是以为陛下难得之皇子,大汉期冀之储君……”
霍去病、李敢、赵破奴等五人的上奏引起朝堂一阵骚乱。
对于立太子一事,霍去病、李敢、赵破奴三人一直秉持中庸之道,如今突然与东方朔、董偃等卫氏一派朝臣联名上书立长,实在蹊跷。
刘彻不语,卫青跪下,道:“臣大将军卫青有本启奏:诚如君所言,昔日陛下命人为据儿作《皇长子赋》,臣不敢请耳……”
公孙贺见卫青终于说话,想来加上霍去病这个陛下眼前的红人的启奏,只怕刘彻下决心,忙跪下道:“臣丞相公孙贺有本启奏:臣以为……”
一番较量后,刘彻依旧未下决定,只是道:“退朝。”
于安急急忙忙跑进昭阳殿,大喘气说:“主子,陛下下朝了。”
李蓁问:“过来了?”
“回主子,陛下去贤妃的高门殿去了。是不是要奴才去请?”
李蓁一笑,继续摆弄着羊脂玉花瓶里的红梅,道:“不必。你领着两个小宦官去上林苑摘些红梅来,送几株好的去兰姊姊与邢娘子、尹美人那里去。”罢了又补一句,“待陛下走了,给贤妃娘娘也送一株去。”
“诺。”
忍冬正在擦书册,听了便奇怪地问:“主子何时与贤妃这般要好了?”
“贤妃?”李蓁笑了笑,道,“不过是一株红梅而已。”
次日,武帝下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应天顺时,受兹明命,皇长子据仁恕温谨、谦恭好学,是以为万民表率……着立为皇太子,钦此。”
元狩元年,卫子夫长子刘据立为皇太子,史称“卫太子”,年仅七岁。
元狩二年的新春,宫中大肆操办,比起去年更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
李蓁斜倚在湘妃塌上自己弈棋,指尖把玩着黑白子,眼睛紧紧盯着那盘棋,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忍冬在一边守着,看久了觉得有趣便掩嘴笑了。
李蓁道:“笑什么?”
忍冬说:“主子这弈棋的模样,竟与陛下有几分神似。莫不是真的应了那句话?”
李蓁白她一眼,“你越发胡闹了。”
忍冬想了想,上前去拿起一颗白子把玩,说道:“主子心思奴婢不懂,可奴婢实在好奇为何主子要命奴婢去少府与踏风偷偷说起立太子一事,有意给那映秀听了去?”
李蓁看她一眼,笑着说:“我瞧你不是不懂,你是心里头不舒服。”
“是不舒服。卫太子得以落定,分明是主子立下的功劳,为何陛下这些日子尽往高门殿去了!连荣贵妃也不乐意,去搅了一次,奴婢瞧着贤妃娘娘早已……”
“忍冬,你越发管不住嘴了,难道要我也给你找婆家不成?”李蓁说罢,忽的想起点翠,看见忍冬头上日日钗着点翠喜欢的那枚和合二仙簪子,一时悲从中来,“又是新年了。”说罢叹了口气,“去给点翠挑些好的东西,烧给她。”
忍冬点点头,心知惹了李蓁伤心,上前哽咽着说:“主子,是奴婢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主子伤心。”
李蓁安慰一笑,从头上拔下一枝梅花金丝红宝石步摇,插进忍冬发髻,道:“不怪你。你性子稳当,我该提拔你多些的……”
“主子……”忍冬含泪。
“映秀那女官的性子如何?”
忍冬心知李蓁要提点自己,严肃地答:“性子温和,与人为善,但却实在嘴碎,管不住要说别人长短,依不住的。”
“你与踏风说起立太子一事被她听了去,她回去定会说与贤妃。贤妃在宫中说三道四、四处挑拨也不过是从她口中得到的话头罢了。”
忍冬恍悟,道:“主子是借映秀的嘴将此事告诉了贤妃?”“算是罢。也是借贤妃的嘴,告诉陛下。”
忍冬咯噔一愣,问:“那主子为何确信贤妃会被陛下问起?”
李蓁道:“陛下不信卫皇后和荣贵妃,却也不信我。想来陛下想着此事上我难免会偏袒,兰姊姊便更不用说。至于尹美人和邢娘子,只怕陛下也不会过问她们此事,故而朝臣联名上书之后,陛下欲找人商议此事,后宫之中只剩一人而已。”
忍冬接话:“陛下信贤妃无偏袒,故而那一日去了高门殿。谁知贤妃早前便偷听了主子命奴婢与踏风说的‘闲话’,所以才……”
李蓁微微一笑,放好了那瓶红梅,道:“闲话?我们不过是说王丰荣仗势欺人,实话罢了。不必夸赞太子,只需诋毁了二皇子一脉,此事便有了定论。况且,陛下心中早有了定论,否则‘博望苑’又作何解释?我不过是替陛下找了由头罢了。”
“兰良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