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爱玩爱闹,你逗我,我逗你,天真烂漫,没什么心机。
听得出,这几个少年极是相熟,也极是爱玩。
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说说笑笑,没有忧愁。
少年人便是好啊。
灰袍老者在心里感叹,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少年时。
也曾以为凭一腔热血,天下之大,任我纵横,无不可为之事。
可年岁增长,终知天下之大,终知人力之渺小,终知自己不过是一个小角色,终知若想活得好,必依大树。
必要有取舍。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小寐。
一路行来,秦大人自是吃得香睡得也香,但他却不敢。
身为秦府门客,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义务。吃秦家饭,花秦家钱,仗秦家之威横行京都,仗秦家之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当在必要之时,为秦家流血,为秦家卖命。
秦大人不知忧愁,不知谨慎,却有可以不知的资本,谁叫他是那位真正大人的远房侄儿?
虽然他因为是个无能之辈而不得器重,但毕竟是秦家血脉。
可自己却不同。若事情有个闪失,如何交待?惟有谨慎,惟有小心。
行程将终,仍不见洪子惜一党出手,难道真是他们天真,以为相爷不会对洪子惜下杀手?
不可能。
他们是相爷的敌人,而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亲人,却正是你的敌人。他们知道相爷会如何处置洪子惜,因此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营救。
是这里吗?
是二楼住客,还是一楼住客?
又或是这几个少年?
看起来都不像,但越是不像,其实越是危险。
又或者不在这客栈中?毕竟此地太过明显,常人也知当有防备。
也许是在接近城池的山林中?那里才是最后一站,才是临门之地,才是我等最容易放松的时候。
到底是哪里?
灰袍老者有些紧张,有些忐忑。
晚饭之时,诸人离房,到了大堂。
但秦大人没有动,灰袍老者与洪子惜也没有动。
秦大人泡了澡后,很是舒服,于是便睡了个好觉。大人睡觉时,除了灰袍老者外,别人是不敢打扰的。
令大人起身的,是飘来的饭菜香。
四个少年打的野味,被做成了几样特别的菜肴,很是引人食欲。
押镖人带队的是位老者,其余也都是沉稳的中年人,只是他们均对其恭敬有加的一位年轻人,却并不够沉稳。或是被菜肴吸引,或是被少女吸引,终来到了少年们的桌上,一番客套,似是想从少年们这边买两盘菜过去尝尝野味,又或者是借这机会,来和少女说上几句话。
行商们悄悄看着,偷偷听着。
“带队的是秦士志的远房侄子秦伟,酒囊饭袋,不足虑。”洪天宇低声说。“另一人名徐玄,始终在家父身侧不离左右,是大威胁。”
“问题当是要引开徐玄,以防他对洪大人下杀手吧?”常乐问。
洪天宇点头:“只怕他警醒,一夜不睡,李老和穆将军便都上不得楼。高手气机相牵连,火力相感应,怕一有异动,他便先下了手。”
常乐沉吟片刻,道:“告诉李老,等我讯号,便动手。”
洪天宇皱眉:“未免有些托大吧?徐玄可是青焰境强者……”
“放心。”常乐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菜:“这盘如何?”
洪天宇拱手:“多谢。”
“何必客气?”常乐笑,“相逢是缘,何必谈钱?兄台端去便是。”
洪天宇看了看小草,眼中神色复杂,然后起身,端了一盘菜走。
行商们看着,未怎么往心里去。
回到桌上,洪天宇将菜放在中央,李岳亭立刻先夹了一筷子,品尝后感叹:“果然不俗,肉质好,手艺也好。”
“常公子说……让我们等他讯号行事。”洪天宇低声说。
李岳亭不语,其他几人也只是忙着动筷子,仿佛觊觎这盘菜久矣,一旦到手,便只顾着品尝。
洪天宇皱了皱眉,哪里吃得下去?
“吃不下,便多看看姑娘。”李岳亭低声说。
这倒正是洪天宇求之不得之事,一时心神激荡,望向小草。
目中之痴痴,并非伪做,发自真诚,便令任何人都生不了疑心。客栈中一二三层的其他客人见了,不免心里暗笑。
一餐吃完,诸人起身,李岳亭来到常乐等人桌边,拱手一礼:“多谢这位公子慷慨,解我等馋虫。见笑,见笑。”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常乐一笑拱手,“前辈不必客气。”
“这雉鸡,不知哪里可以打到?明日小老儿也弄两只来,还报公子盛情。”李岳亭说。
常乐知他这话里必有机锋,想到押送人中还有两人未到大堂,隐然觉得那“两只”,指的当是他们。
“哪里需要前辈动手?”常乐一笑摇头,“捉鸡的事,晚辈倒是常做,熟能生巧,手到擒来。前辈若喜欢,便等我再捉只好的来,与前辈分享。”
“那敢情好。”李岳亭笑着点头,“如此,却是麻烦公子了。”
他亦听懂了“捉只好的来”指的是什么。
“只是有个请求。”常乐故意大声说。
“公子请讲。”李岳亭说。
“非礼勿视。”常乐认真地说,“若是有人一直盯着前辈身边的姑娘看个没完,前辈怕也会心生不悦吧?”
“得罪,得罪。”李岳亭面色一红,拱手一礼,退了下去。
轻轻拍了拍洪天宇的肩:“少爷,走吧。”
洪天宇一时怔怔,跟着李岳亭等人回了房,末了,还是再看了小草一眼。
许多人低头吃饭,心中暗笑。
这边常乐等人也吃完了,一起上楼。几人一起到了常乐房中,蒋里才低声问:“你有把握?”
“可以一试。”常乐点头。
“万事小心。”蒋里叮嘱。
“我有分寸。”常乐面色郑重。
落日西去,天光暗。
天空由蓝而黑,转眼千百万里大地笼于夜色。星光一两颗,月自东山起,皎洁之色,遍染大地。
黄云客栈院内,有人搭起了帐篷,生起了篝火,饮着酒吃着肉,似乎更胜过在客栈房中无聊躺卧。但饮者意不在酒,食者意不在肉,却在方圆百丈院中四处。
有身影动,自窗中出,无声落地,闪入一楼某扇开着的窗中。
而一直盯着院中动静的诸人,却并无察觉。
不是他们本领不济,却只是对方身手太好、太高。
李岳亭坐在屋里,冲穿窗而入的穆将军点头致意。
“怎么说?”穆将军坐下后问。
“等常公子的消息。”李岳亭说。
穆将军皱眉:“李老真的信那小子?”
“不然有何法?”李岳亭反问。“他总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所以,终可以一试。”
穆将军冷笑:“只怕他少年心性,不知高低,自视过高强出头,到时反而害了洪大人性命。”
“李老,此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大托底。”李岳亭身边一人,犹豫半晌,终也开口。
“是啊。”另一人亦点头,“徐玄境至青焰,常公子便算再有过人的本事,这数重境界的差距,终不能跨越。”
穆将军问:“李老可知他要怎么动手?”
李岳亭摇头。
穆将军皱眉:“此事不可儿戏。他区区一介黄焰境武者,刚刚步入百人敌之境,在百人敌巅峰的青焰境面前,不过如猫狗一般。这等大事,哪里能任他胡为?”
“那穆将军有何办法?”李岳亭不知如何答,便反问。
他虽也有疑惑,但知道对方是大夏奇才常乐,便总以为这少年必有惊人本领,或许真会解开这难题,因此对常乐自然信任。
常乐不愿公布自己的身份,他自然也要替其隐瞒,不能透露。
不能透露,便无法解释自己信任的理由。
穆将军沉默半晌,然后摇头:“我始终觉得,此子并不可靠。不若你我同时动手,一人先故意打草惊蛇,袭秦伟,逼徐玄来救,另一人趁机营救大人。”
李岳亭摇头:“秦伟虽是秦家人,但并不受秦士志重视,他的生死,不足以影响徐玄的判断,更不会令徐玄进退失据。”
“那也好过将全部希望,放在一个小小黄焰境的身上。”穆将军冷哼。
屋中几人,也流露出不安神色。
是的,那位常公子虽然有侠义之心,但世间事,岂会因一个有心,便可轻达终途彼岸?
李岳亭不语,心中多少也有些忐忑。
是的,那少年确实是大夏奇才,传奇少年。
但再传奇,也终不过是黄焰境罢了。
面对青焰境强者,他有何法?
李岳亭想不通。
月光明亮,照幽谷。
凌天奇静静坐在院外树下,呼吸吐纳,引天地神火力量入体。
“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刻苦做什么?”女子冷哼,“何况你再练也提升不了境界。”
“总好过无聊闲坐吧。”凌天奇一笑睁眼,收了功。
女子静静立在门边,许久不曾说话。
“欣儿如何了?”凌天奇问。
“总归能治好便是,你急什么?”女子说。
“那便好。”凌天奇点了点头,沉默不再语。
又是许久。
女子幽怨地皱眉:“几十年未见,见了面,便只有这些话?”
“不知说些什么好。”凌天奇说。
“你还在怪我?”女子问。
“早不怪了。”凌天奇摇头。“后来听说你中了她的计,很是担忧……”
“担忧为何不去救?”女子生气地问。
“因为听闻之时,已是十数年后。”凌天奇说。
女子愕然,然后问:“那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另一座大陆。”凌天奇说。
一时无限感慨,轻声说:“那几年认识了一些朋友,经历了许多事,本想在异乡终老,但却听到了你的消息。总是压不住思念与担忧,所以便回来了。后来听说你无事,我也便安心了。”
“为何不来寻我?”女子又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