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望着这些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因此开始紧张起来。
从桂正带着两个伙计堆柴,此时走了过来,恭敬为礼。
“几位客官,小店的客房只怕容不下这么多人。”他打量着那些武师说。
微胖中年人自顾自活动着腰腿,看也不看他一眼。
仿佛是一只蝼蚁经过自己脚边,自没有资格获得自己尊贵双眸的注视。
“不打紧。”灰袍老者摇头,“他们自有野营帐篷。可还有上房?”
“倒有四五间。”从桂答。
“要两间上房,有相邻的最好,若无相邻,请店家辛苦跟住客通融一声。”灰袍老者说。
“那倒不必。”从桂一笑,“诸位请吧。”
说着,引着几人向店中而去。
“将我的虎皮毯和丝棉被褥取来。”微胖中年人冲一位武师说,武师立刻到车上,取下一个大行囊,先入了店。
有武师来到柜前,从娟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有些紧张。但要做的事本便是做了小半辈子的事,倒也不至于出错,取了钥匙,收了押金,便让伙计引路上了三楼。
“三楼还有什么住客?”灰袍老者一路扶着那清瘦中年人向上,一边有意无意地问。
“几位北地来游山玩水的公子,还有几位大贾。”伙计如实答。
灰袍老者点了点头,还要再问什么,微胖中年人开口:“伙计,快去烧热水,本……大爷我要泡个澡。”
“客爷放心,见您队伍进院,后堂便已经开始准备了。”伙计道。
微胖中年人点了点头:“倒有眼力价儿。”
“客爷是北地人?”伙计问。
“你如何知?”微胖中年人问。
“小店也常来北地客人,说话多少与南人不同。”伙计说,“这个‘眼力价儿’是北方话,虽早传遍大夏,但南人往往不加儿话音。所以一听您说话,小的便知了。”
“有点意思。”微胖中年人笑。
看了房间,灰袍老者微微点头,微胖中年人却不由皱眉。
“穷山恶水的,凑合了吧。”他抱怨着说。
清瘦中年人始终不发一言,随着灰袍老者入了屋。
伙计上前问:“两位可也需要洗浴?”
“不必。”灰袍老者答,随即关了门。
微胖男子在屋里一阵指点江山,随行的武师便依着他的吩咐,在地上铺了虎皮毯,在床上铺了丝棉被褥。
又自行囊中取出香炉香炭点燃,还有几件贵重之物,在屋里仔细布置。
如此一来,普通客房,倒也有了几分大户人家豪宅的感觉。
伙计退下,来到楼梯口处停下脚步,喘了半天气。
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楼下有伙计接迎过来,看了看他,低声一句:“不错。”
这伙计目光沉稳,眼中隐约有煞气,却不是真正的伙计,而是铁血军人。
真正的伙计咧了咧嘴,不敢多话。
楼上屋中,微胖男子正要往床上躺,却听到隔壁敲墙声响,嘀咕了一句后一脸不快地出了门进入隔壁。
“大人当听听探马们怎么说吧。”灰袍老者立于屋中床边,清瘦男子身旁。
“不是早报了,一切正常?”微胖男子皱眉。“这一路行来,可辛苦死我了,已经快到目的地,平安无事,好得很,怎么也该让我歇歇了吧?”
“越近事成,便越容易大意。”灰袍老者说,“人心如此,我知,别人自然也知。”
“你便是太谨慎了。”微胖男子一笑。
“大人还是听听他们的汇报比较好。”灰袍老者说。
“不必了。”微胖男子一挥手,“这些事,我听也听不明白,徐老你费心便好。反正这一路上,这些事也都是听徐老安排,我又做过什么主?”
言下,倒有几分不满。
灰袍老者皱眉,欲再言时,微胖男子已然推门而出。
迎面,与两个同楼富商遇上,两个富商急忙躬身拱手,低声问安:“秦大人。”
微胖男子一挥手,也不说话,进了隔壁自己屋中。
那两个富商躬身进了灰袍老者屋中,与老者见礼,恭敬问好:“徐老。”
灰袍老者点了点头,沉声问:“可有异状?”
“倒没有。”一人答。
“这层住了四个少年,三男二女,都是练家子。”一人答。“平日里常出外游玩,打些野味回来。”
“他们穿着倒也朴素,但出手大方,显是家世显贵,又有教养。”另一人说。
“二楼住了十几人,当是江湖强徒,本事倒也一般,咱们的人暗中偷听,他们也未察觉。这两天一直商量着怎么下手打劫一家富户,却总定不妥手段,时常吵架。”一人说。
“一楼的那些人当是镖客,押了一趟暗镖,在此等人接应。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一人说。
灰袍老者点头:“但也不能大意,小心为妙。你们夜里警醒些,依先前安排,看好诸层客人。”
两人应声,灰袍老者又叮嘱了一番后,才行退下。
门关上,清瘦中年人这才冷笑一声:“胆小如鼠。”
“或叫行事谨慎。”灰袍老者道。“洪大人您便是行事不知谨慎,这才着了道,落了个抄家发配的下场。”
“你们一党最擅长罗织罪名,再谨慎又能如何?”清瘦中年人不屑而语。
“大人已经落于如此田地,便不要逞口舌之快了吧。”灰袍老者说。
“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害我?”清瘦中年人问。“我不信秦士志还会让我活着。”
“大人多虑了。”灰袍老者摇头。“若要杀你,一路上有的是机会。”
清瘦中年人沉默皱眉。
这一点,他确实也想不通。
灰袍老者看着他,心里几番起伏后,突然笑了。
“其实,也不妨跟大人您直说了。”他低声说,“之所以一直留着大人,是为了引蛇出洞。”
清瘦中年人瞬间变色,张口厉声说:“好毒的……”
不及他说完,灰袍老者面色一沉,张手在其肩上一拍。
神火入体,瞬间一掠而至清瘦中年人体内,转眼封住他全身气机。清瘦中年人面色更加苍白,气息一时微弱,连话也说不出来,更不用说厉喝。
“人,当珍惜时下的光阴。”灰袍老者冷笑,“能多活一天,便可多看一天美景,多享一天美食,多饮一天美酒。大人不要想太多,珍惜尚可享受的每一天便好。”
“人活一世……有些东西……比这重要……”清瘦中年人眼中有不屈之色,艰难地说道。
声音微弱。
灰袍老者一脸不屑。
清瘦中年人不再说话,目光转向床边木桌。
天下桌子,多是方形。
那便有角。
他盯住桌子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还是省省吧。”灰袍老者冷笑,“你的神火宫已被破宫,体内更有老夫的火力坐镇,便是想挪几步都难,想将自己撞死?怕大人没那份力气。”
清瘦中年人满眼恨意,咬牙切齿。
一楼某间房内,洪天宇红着眼睛,静静而坐。
“越是大事临头,越当冷静。”李岳亭说。
“我明白。”洪天宇点头。
“此时,不妨想想小草姑娘。”李岳亭突然说。
洪天宇一怔。
李岳亭一笑:“转移一下心境,便不会那么紧张。心境放松了,出手时便能从容。出手从容,才能将本事发挥到极致。”
“是。”洪天宇再点头。
既然是师父让的,那么,我多想想她,便不算是不孝,便不算是不懂事吧?
眼神一时痴痴若失魂,脑海之中浮现出这几日来她的身影,她的举动。
可真是美。
可真是可爱。
李岳亭静静地看着弟子,在心中一叹。
若没有这祸事,你便还是翩翩官家贵公子,天下女子,何人追求不得?
不……
李岳亭又摇了摇头。
天下女子万千,可惟这一个,便算洪大人仍在位,你仍是人上人,却也终追求不得。
因为那是常乐身边的女子啊……
二层楼房间里,穆将军端起了茶杯。
“天黑之时,各司其职。”他轻声说。
对面两人缓缓点头。
“三楼有我和李老,二楼有李老的人,一楼不必管,你们要防止院里人跑掉。”穆将军说。
两人再点头,不出声。
走廊中有人走过,是那些钱少事多的行商,似乎是在散步,走过来又走过去。
穆将军使了个眼色:“按李老的应对做。”
一人起身,推门而出,盯住走廊中人。
“怎么?”廊中人皱眉问。
“转来转去转什么?”开门人厉喝,“怎么着,想偷听别人说话?”
“有意思!”廊中人冷哼,“我闲着无聊在走廊里散步,关你什么事?”
“要散步去外面,走廊里是散步的地方?”
“我自愿意,与你何干?”
双方就此吵了起来,惹得别人出房来看,有人帮腔,有人冷笑,有人只是看热闹。
最后惊动店家,从桂亲自过来劝,这才将双方分开。
不久后,便有人上了三楼,来到某间屋中,向灰袍老者汇报。老者缓缓点头:“看样子倒不似有什么问题。但仍要小心。”
一楼中,有人在走廊中吵闹,是那些行脚商人,因为有些矛盾,分利不均,因此争执。
李老示意下,他的人于屋中不出,外面吵得再如何厉害,也只是在屋里沉默。
不久后灰袍老者再得消息,于是点头:“押暗镖者,自然当低调行事,倒也中规中矩。”
然后,他开始思量那几个少年。
黄昏时,几个少年一起回到客栈,打了几只野雉,交给了店家。
灰袍老者坐在屋中,竖起耳朵聆听少年们的脚步,以及他们在廊中行走时的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