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在中级以上的官员和普通士族家庭中挑选了一千名处女进宫，灭吴以后，又在吴地选择了宫女一千人，总计两千人。
太后的妹妹颜色艳丽，本是桓府的一品诰命夫人，先夫早亡，守寡不过一月，皇帝便给她换了个名字，成为宫里如今最受帝宠的娆夫人。
我早该想到的，昭和这样的姿色，又是这样令每个男人都想驯服她的性格，即使那个人是她的舅舅，也会生出觊觎之心。
他是天子，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连自己的亲姨娘都能纳入后宫，何况是这青春正貌美的小侄女呢？
这是一场我和昭和想都想不到的灾难。
我们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也想不出解决办法。
在惊惶中度过了三天，终于迎来了我的及笄。
在家主将金步摇插入我的发髻时，我的余光瞟到坐在主位的皇帝，他的目光如鹰如狼，满满的都是男人的欲望，死死盯着右侧颜色无双却微微颤抖的昭和。
我的及笄在一片称赞声安稳度过，京中贵妇均向我投以赞许的目光。
可我知道，我和昭和的心一样就像风中的麦子，烈日下的雪花。
及笄礼后昭和跑到我房里来一把抱住我，身体猛烈地颤抖着。
“怎么办……他又传召我去……”
我们都知道那是狼窝，是虎口，可不去又是欺君之罪。
在天子的威严下，也许长公主都没有办法。
而且这次就算能找个借口推脱，下次呢？下下次呢？那个人有无数的机会，而我们只要错过一次，就是永别。
昭和已然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
我们都在成年的这一天，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原本的荒芜与黑暗。
“其实我有个办法。”
昭和颤抖地看着我，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我的办法。
“这样，真的可以？”
我苦笑道：“想来你也听说过的，陛下的后宫，有各色美人上千，而且，他每天还在补进！唯有此法，才能让他顾忌到天下人的言谈目光。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了。”
她犹豫了会，点了头。
不一会，授衣便搬来一个塌几摆在了大树下。
昭和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那里面笑声阵阵，歌舞升平，那里面的人，似乎永无烦恼。
永远，也不会如她一样的烦恼。
她垂下双眸，慢慢与我跪坐在塌上。
然后，我双手微抬。
然后，一串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混在缕缕秋风中，冉冉升起。
琴声幽幽荡荡，宛若那春愁，轻飘而来，轻卷而去，除了在人的心田间留下一缕瘙痒，便再无消息。
渐渐的，那琴声转为绵长，它飞翔在天宇间，越过层层白云，越过沧海桑田，突然间，一个身影进入它的眼中，从此后，神魂无依，此生末了心已老……
我们弹奏的，正是当年司马相如情挑卓文君的《凤求凰》，只是因为心境不同，这琴声中，添了七分可望不可及的惆怅，添了三分隔河相望，永无比翼之时的恐慌。
这样的惆怅和恐慌，给这春意绵绵的求爱之曲，生生地染上三分离愁，三分别恨，三分污泥对白云地仰望。
就在我的琴声传出时，大殿中喧嚣依旧，渐渐的，那一缕一缕的琴音，慢慢地渗入那喧嚣笑语中，慢慢的，成了主旋律。
慢慢的，一个两个的人走了出来，他们顺着琴声望去。
慢慢的，走出大殿的人越来越多，言谈声开始合在琴音飘荡间。
这一切，我们都没有感觉。
我只是专注地低着头，素手在琴弦上抚动，眉眼间带着春愁。
而泄了一地的银光中，昭和那眉目精致清艳的小脸，略略显得有点苍白，而这种苍白，在一身嫩黄淡紫间，映出几分属于青春的情伤。
月光下，树叶萧条，挡得她那美丽的小脸也是半明半暗。
围观的少女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两个树下抚琴的人。
“天啊，这不是王谢两家的千金么？怎么她们奏起这《凤求凰》来了？”
“嘻嘻，可真是好玩。”
“不知她们为谁而奏？”
“也是，难道她们相中了同一位郎君？”
喧嚣声中，议论声，取代了所有的笙乐，歌舞。
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庭院间，越来越多的少年子弟走了出来，然后皇帝也走了出来，打量着这对树下弹奏的双影。
皇帝已是面沉如水。
他大步向前走去，转眼便来到了昭和的身前十步处。
就在他走近的那一瞬间，昭和抬起头来。
一见是皇帝，昭和慌乱地低下了头。
不过才低下去，她又急急地抬起头来。
昭和睁大双眼，在人群中搜寻一个人的身影，她的双眼，已变得越来越明亮。
也许是激动过度，她的手不停地哆嗦。
终于看到了那个芝兰般的的身影，她只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慢慢的，她再度低下头去，就在低头的瞬间，一缕红晕染上她白玉般的脖颈。
“噫，难道这《凤求凰》竟是为卫郎而奏？”
仿佛是在回答那人的问话，垂下双眸的昭和慢慢站了起来，就在塌间，朝着芝兰公子盈盈一福。
然后，她低着头，任由青丝如柳，飘垂在白嫩的颈间，微风中，她颤抖的，低低的，怯怯地唤道：“闻白颜的琴艺乃卫郎所教，昭和不才，也想学这一曲《凤求凰》。”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大声说道：“敢问卫郎，昭和这凤求凰之曲，奏得中听否？”
一语吐出，四野俱静！
卫少棠呆住了。
王氏谢氏两家族人呆住了。
皇帝也呆住了。
仰慕她许久的贵族少年们，都呆住了。
在一片安静中，昭和颤抖得语不成声，“拳拳心意，望郎君能细听。”
一曲《凤求凰》终于进入了尾音。
我弹完最后几个音符后，低头抱着琴站起，任由碎发挡在额头，苍白着脸，沙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娓娓响起：“一曲凤求凰，千载寂寞伤。想当年司马相如弹奏此曲时，并不知道他能娶到卓文君。他弹此曲，只是情思如茧，若不能让那人听到，心中难免郁结成丝。今日王姐姐也是如此，不求垂顾，不求有果。只是，想让表哥知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