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凤凰背上的荒泽王,从空中看向大地,界河北面的田地山林以及房屋楼阁,都显得秩序井然多了。他的目光又回向界河南面,也就是自己的疆土,一片萧条,不仅是正在咫尺的水患侵蚀,最南的地方还有更大的隐患:那里有一片沙漠,在大风的作用之下,沙漠会向自己的领域流动着,每次沙漠的流动也都会侵吞一部分疆土。
不看则已,一看就会怒由心生。真是倒霉极了,自己统治的那片领域,一边是沙患一边是水患,两种自然灾害从两边夹击着这片疆土,使得它逐年缩小。
他抬起手指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烦恼,然后命令凤凰降落到地面,距离人们几丈远的地方。接着,他撑起一把大黑伞,朝着人群走去,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那把大伞下着深蓝衣袍的人。
终于走近了,那个人还在指挥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直到旁边的一些役夫偶尔停下手里的锄头,好奇地朝着指挥者背后看一眼,许久之后,那个人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大黑伞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魁梧,圆圆的脸看上去有些亲切,像是随时都能扬起一个微笑来,一身深蓝衣袍被斜飘的大雨弄得湿漉漉的,看到对面那个无声无息突然造访的人,他原本亲切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严肃又惊讶的表情,“荒泽王?”
“黯星王,你真是一个称职的王。”平淡无澜的语气。
黯星王回望了一眼界河上滚滚怒涛,惊讶地问:“即使平日里河面平静时,从你那边到我这边来,行船也需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现在河面这样的情况,你是如何渡河来的?”
荒泽王嘴角扯起一个微微的笑容,“一种你想像不到的方法。”
黯星王一愣,又说:“秋涝如此严重,你那边地势又低,想必此刻正有大片的土岸被冲垮了吧?你怎么不带人去救灾,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
荒泽王淡淡地说:“又不是第一次发生洪灾,垮就垮了吧。”
黯星王大惊,“这像是一个王者说的话吗?普通人也不该这样说啊,你怎么会有如此恶劣和不负责任的想法?”
“我此次来,正是有一些与之相关的事。”
两柄大伞之下,一袭浓黑一袭深蓝相对而立,大雨倾盆,片刻没有中断,雨水或者“咚咚”砸在伞上,或者“嗒嗒”落在地上,还有泥泞里细小千沟万壑“哗哗”流动着,加上人们的劳作之声,使得这里一片嘈杂。即使近在咫尺,也没有旁人能够听得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能够看到两人的嘴唇在翕动。
但身边无论有着怎样震耳的喧哗,都不会妨碍两人的交流,因为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密友,他们有着世人都无比惊叹的默契。此刻,他们的交流继续。
黯星讶然,“与什么相关的事?又是什么事?”
“看来多年没有相处,我们的默契已经大大丧失了。”荒泽王的头偏向一边,他的目光越过茫茫大雨,望向界河的对岸,那里是自己的统治疆域,他缓缓地说:“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抓阄那件事吗?”
“自然不会忘记,但是,那又怎样?”
“我觉得,当时做了一件荒谬的事。”荒泽王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盯着对面的黯星王,“现在证明,那次通过抓阄来决定南王北王,我吃亏不少。”
多年以前,界河只是一条河,并非荒泽王和黯星王统治领域的界线,那时的南北两岸属于同一个国家,而且此刻执伞隔雨对话的两人,也都不是王。在界河南北两岸还属于同一个国家的时候,经历了许多个朝代和国王,王位从来都是世袭制,而王的子孙都不止一个,很少有人不觊觎那一坐上去就被尊为万人之上的王座,但它向来只容得下一人,而如果坐在王位上的人缺乏智慧和谋略,多半坐不长久就会被某些人的明枪暗箭赶下来。在荒泽王和黯星王之前的那个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昏庸懦弱,缺乏决断,四年之后他就被王室旁系子孙给赶下王座,只是新的问题出现了:夺取王位的是两个人,且功劳相当,但夺取的王位仅有一个,怎么分配呢?
当时就有人献策:不如将国土一分为二,这样一来,两个人都能够成为国王。
正好这个国家有一条长到天际的河流,可以用来作为界线,简直是上天安排好的结局。其实那时候的界河还不叫界河,只是在这个国家正式一分为二之后,河流随之改了名字。既然国土分裂为两个国家,不仅原来的王被废弃,连同原来的国名也要改了。在重新命名两个新的国家时,大家的目光又落回那条界河上,有人提议,不如将界河南面的国家叫做南国,界河北面的国家叫做北国。这个命名得到了大家一致肯定,但又一个问题来了,两个新的王者如何分配?谁当南国之君?谁又当北国之王呢?
又有人献策,不如抓阄。
界河南面的领土辽阔许多,但环境明显恶劣一些,因此人口较稀,界河北面的疆土小一些,但土质良好适合耕作,这边的人口很稠密。其实当时的两人都倾心北面的那一片土地,也就是新命名的“北国”,只是两人刚刚并肩战罢,还沉浸在同仇敌忾的情谊里,不愿此时就撕破脸来争夺。于是也都认为把决定权交给命运,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抓阄之后,国家从此正式一分为二。
南王荒泽,北王黯星,就是那次抓阄的结果。
“抓阄,那是一个多么荒唐至极的决定。”荒泽王的话打破了他们的回忆。
黯星王道:“可是,那是命运替我们作出的选择,再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即使荒唐,也已铸成了。”
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