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前的书页不动自翻,是门开,有风带进来。
姝彩菩萨站在门口,望着这个自己误解了十三年的丈夫,心里是满满的愧疚。她含着两眼的泪,小女孩般的羞怯和难为情,而更多的是无奈和无助。
屏亥把她让进房间,安顿她坐在浮雕仙鹤的大椅上,他依然知道全部了。
他轻轻地把她的泪试去,又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说:“迟早的事情,别难受了。”
姝彩菩萨抬起含满泪的大眼睛,问:“南王娘娘说的是真的吗?”
屏亥轻轻但肯定地点点头。
姝彩菩萨伏在屏亥天王的怀里痛哭起来。其实她自己也已经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罢了,现在经屏亥天王一证实,她还仅存的那点希翼彻底无情地消失了。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姝彩菩萨不解地问。
屏亥天王若有所思地说:“我怕你担心啊。你已经为我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我真不愿意再让你为我受一点点委屈和磨难了。”
姝彩菩萨委屈地说:“你不告诉我真相,难道我就不受委屈和磨难了吗?我一直以为柔儿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呢。我为自己的丈夫抚养他在外面的私生女,你能想象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和多屈辱吗?”
屏亥天王把姝彩菩萨的头紧紧地搂了搂,吻了吻她的发丝,心疼地说:“我知道,我好想你们,我去看望过你们好些好些次,当时,你们在屋里,我在窗外,你脾气大,我怕你发火生气,也不敢进去,更不敢有一点声音。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也知道你心地善良,刀子嘴豆腐心,答应的事情,受再大的委屈也会兑现诺言,所以,柔儿交给你,我放心。”屏亥天王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当时,之所以不告诉你真相,也是因为这关系到全家的安危。当时那个术师把九皇女抱走,是要用她的心做药引子的,那种药要是做成了,整个仙界就会遭到一场灭顶之灾。我是无意地听到术师和他师父的对话,那天我刚巧从他们修行的洞前经过。我很是震惊,我不忍心孩子受到如此残忍的伤害,就暗中跟随他,看他把孩子抱进另一个炼丹的洞中。利用他打坐入禅的机会,我施展定神术,把他身神定住,才把孩子偷抱了出来。我担心鬼术师会用妖法找到孩子,就事先把孩子抱到了人间,在孟婆那里要了一碗汤,登记了一个虚假的名字,然后把汤撒在了孩子的身上,这样,他再有法术也找不回九皇女了。只是苦了人间的那户人家,日思夜想地盼生女儿,结果,孩子生在她家,没有几年就没了。”屏亥天王说到这里,打了个“唉”声,说:“人间一年,天上一天,我只能够让孩子在那里呆上几天,在那家呆上几年。我一个堂堂的天王,做出如此愧对人间百姓的事,真是罪过啊。”
屏亥天王自责地说:“你十三年来对我的误解和怨恨,也是对我以往罪过的报应吧。”
知道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夫妻相拥着垂泪。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
案桌上的书摊开着,无风无声息。假如世界就此静止了也该是美好的!可是,现实毕竟是现实。
姝彩菩萨忧心冲冲地问:“那柔儿现在怎么办?”
屏亥天王无奈地笑了,说:“那还怎么办,人家母亲找到了,咱还给人家不就是了嘛。”
“可是,可是……”姝彩菩萨的“可是”还没有说完,屏亥天王眼已含上了热泪,他轻轻地把姝彩菩萨再次拥进了怀里。夫妻俩再次相抱哭泣。
“可是,咱们也是做父母的啊,谁生的孩子谁不心疼啊。咱们是佛,是菩萨,是神仙,是芸芸众生,咱们也有情有意有爱有痛啊。”夫妻共同的心声。
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姝彩菩萨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自己的宝贝也是人家的宝贝啊。她决意回去和柔儿好好谈谈,把这个问题婉转地尽量不伤害到她不影响到她地告诉她。
远远地看见柔儿站在门前,姝彩菩萨心里酸酸的,她每次出门不在家,孩子都是这样地等候在门前,等候着她的归来——姝彩菩萨心里更痛得厉害,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情景。
姝彩菩萨悄悄抹掉了眼睛里的泪花,来到孩子跟前。柔儿的眼睛有些发锈,她上前摸孩子的额头,很烫。孩子是病了,姝彩菩萨忙牵起柔儿的手,进了祠门。
安抚柔儿躺在床上,姝彩菩萨真不知道该怎样来给孩子讲她的身世。她苦思苦想,柔儿烧得小脸红红的,她给柔儿吃过退烧的丹药,但是疗效显然不佳。柔儿微闭着眼睛,声音有些娇弱,她在给姝彩菩萨讲她梦中的情景——
那是个很小的地方,有村庄,还有炊烟。我是漂亮的小妞妞,喜欢有花朵的新衣服,还爱唱歌。我那里有位漂亮的妈妈,她有黑黑的头发,还有亮亮的慈爱的眼睛。她喜欢把我抱在怀里,每次去街上,总会引来好多妇人的围观和赞叹,她们说我是天上下来的仙童。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妈妈都会惊慌,她借故有要紧的事,抱着我赶紧离开众人。我的脸贴在她的胸前,都能听到她心紧张的跳动声。因为伴随妇人们说我“是天上下来的仙童”这句话的当天夜里,每每我都会惊恐万状地大哭不止。之后是大病,等病得眼看就要没有生息时,我才会再一点点地好起来。这样如此了几次,妈妈就很少再把我抱到街上去了。此后的岁月里,妈妈无论出去做什么,都会把我放在家里,春天和夏天的时候,妈妈要我在院子里看树上的叶子,看院墙根的绿草和花朵,看地上跑着的小鸡、小鹅和小鸭。无论我自己走到院子里的什么地方,身边都跟着一只和我一样胆小的小花猫,她偶尔的叫声和我叫妈妈的声音相似,以至于有时明明是小花猫在叫,妈妈却听成是我在叫她,就手里提着烧火的木棍,或者拿着针线急急地奔到我跟前,切切,切切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