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杜文秀的固执，我连下午的安排都取消了，跟着她跑了三家医院，拿着厚厚的一沓检查单，她终于无话可说。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检查结果，问题在夜慕染身上，她一定懊恼不已。甚至想到之前她提出的找代孕儿的计划，现在想来应该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吧！如果找了代孕儿，才发现儿子有问题，那传出去夜家可是会沦为整个N城的笑柄。
“妈，现在回大宅？还是再换一家医院？”我试探着问。
这也是司机很想问的一个问题，可是司机时不时地瞄一眼后视镜，根本不敢开口问杜文秀。看他挺为难的样子，我只好挺身而出了。他问，可能会无意中惹毛了杜文秀，轻则扣薪水重则开除，而我问了，充其量就是再被她骂一顿而已。
夜家有好几台车，杜文秀出门的时候也不少，所以有专门的司机，可是这么多年，就数她的司机换得最频繁，而现在这个张师傅是干的时间最长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三家医院都出了结果，还去白花钱干什么？”杜文秀摘下眼镜，面色因为恼怒而略略发红。
这火爆脾气，怕也是年轻的时候被父母宠坏了的主儿。真不知道这么多年夜天华是怎么忍受她的，还有夜老太太。如果我是老太太，一定天天和她吵。可是她们婆媳关系看上去还算融洽，我想多数是因为杜文秀还算节俭，不爱铺张浪费，对老太太的照顾也算周到吧。
回到大宅，杜文秀噔噔上楼了，老太太还想问她话呢，她却装作没看见一样。
我拉着老太太的手坐下来，三言两语把去医院检查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下。
“慕染的身体，怎么会有问题呢？”她的脸上滑过一丝失落，喃喃自语着。
这时候夜天华从楼上下来，他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意。看样子，杜文秀并没有告诉他什么。他先是问我前一阵子误入传销窝点有没有被虐待，然后才提到了今天检查的事。
我把单子递到夜天华的手里，他一张一张仔细看着，脸色迅速暗了下来。
因为这个检查结果，夜家大宅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出土的文物，可是对夜老太太和夜天华来说，却是刻到骨子里的家训。
他们都沉默了，我坐了一会儿就推说公司有事，逃之夭夭了。
虽然我的身体没问题可以正常受孕，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夜慕染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可能的反应，心情立刻就紧张起来。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坐在办公室里，望着落地窗外的夜空发呆。
这时候佟小美推门进来，走到我面前，轻轻推了我一把，很八卦地问：“怎么了？走什么神呢？”
“我一直怀不上孩子，是因为夜慕染不育！”我扬了扬嘴角，苦笑着说。
“啊！”佟小美惊得下巴都掉了，她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佟小美的眼里，夜慕染简直就是男神一般的存在。虽然她和侯伟岳的感觉很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是在她的价值观里，一个女人的心里可以同时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事实上的男友，一个就是可望不可即的男神。
男神居然不育！这对她这种迷妹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为什么？查出原因了吗？是精子成活率低吗？哦……不会是他那方面……不行吧？”一个没有结婚的女人，说这个的时候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我真是没见过这么二儿的女人。
我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以前怀过孩子，怎么可能……不行啊！”
虽然是已婚女人，可是谈起床、底这事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一想到那两个孩子，我的心里又自觉地滑过一丝疼痛。如果怀的第一个孩子顺利生下来，现在已经快要上幼儿园了。唉，人生总是这样，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时光不能倒流，徒增伤感罢了。
“他去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佟小美问。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呢。”我神色黯然。
“这事儿你还是别说了，让他爸妈说，或者他奶奶也行。被自己的女人戳穿自己不育，他一定会疯掉的！”佟小美终于提了一次靠谱的建议。
我攥紧拳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打电话催我赶紧回大宅，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跟佟小美说了再见，就离开了。
我大概知道老太太想跟我说什么事，走进大门之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一定很在意我的反应，之间杜文秀一直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没想到，转眼之间，挡住我们生孩子的路居然那只负责播种的公鸡！她现在一定敏感脆弱，反倒是我，应该小心更小心才是。
不能流露出任何对夜慕染的看不起，这是最关键的，我握了握拳，推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的气压很低，夜老太太还有我公公婆婆坐在沙发上，低头沉默着，看上去像刚刚赶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把外套脱掉的夜慕芸和唐小天，一脸蒙圈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要开家庭会议吗？等等我哥吧，他还没有回来呢！”夜慕染挽住杜文秀的胳膊，低声说。
“他不能参加！”夜老太太沉声说。
“为什么？”夜慕芸皱眉，满脸疑惑。
“今天你妈带着你嫂子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她没有问题，可能正常怀孕！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怀上……”杜文秀始终低着头，语速很慢，好像生怕夜慕芸听不懂一样。
“嫂子，你想当女强人那是你的选择，你不能剥夺我奶奶当太奶奶的权利，我爸妈当爷爷奶奶的权利啊！不用说，你肯定在避孕，只是瞒着他们而已！现在大家都在，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夜慕染还没等杜文秀说完，就“腾”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开始说。
多数时候夜慕染说话还是一针见血的，可她这次却冤枉我了。
“我没有！”我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没有？那你的意思是我哥身体有问题？”夜慕芸凝眉，口气越来越不客气了。
杜文秀眼神一窒，她眯起眼睛看着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一样。夜慕芸的话提醒了她，她萎靡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又变回一个战士。
“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文秀问。
我的天，什么和什么？转眼之间风向突然就变了，怎么我倒成了众矢之的呢？他们不愿意承认夜慕染有问题，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怎么他们会觉得是我故意避孕呢？唐小天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很想为我出头，因为他双拳紧握，额角的青筋根根明显。
我和夜慕染认识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才彼此建议了信任，夜家的人不信任我也正常，我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当初医生说我恐怕不能再当母亲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世界都塌了！我做梦都想当妈妈，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我还没有疯狂到为了事业连孩子都不要的地步！这一点，我无须向任何人保证！让慕染去检查，由我来说，检查结果出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我不急不慢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轻轻地坐回到沙发上。
硝烟散去，大家都沉默了。
本来想采纳佟小美的建议，让别人去跟夜慕染说。可是现在，很明显，如果我不去说，他们宁肯始终抱着对我的怀疑，也不愿意去劝夜慕染去做检查。他们都不想去碰夜慕染的骄傲和自尊，那么，便只能由我来做。
大家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倒了一杯红酒端在手里，轻轻地摇晃着，渐渐迷离的双眼盯着酒杯里血红的液体，想笑，可是眼泪却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然后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我看到有几滴落到酒杯里，溅起很微小的水花。再抿一口，我便品到了苦涩的味道。
门外，车喇叭声响起，前车灯在玻璃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我知道，是夜慕染回来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看到我坐在客厅里等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彻底粉碎了苗国城的计划，夜氏平安度过危机了！”他也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坐在我身边，轻轻地佣住了我的肩。
“太好了！”我举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你哭了？”他空着的右手抬起来，大拇指轻轻擦了擦我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
“我是高兴的，还是你厉害！你在这心里，永远都是大英雄一样的人物，永远那么高高在上，像一个王！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能非常完美地解决好！”我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没有一个人是不愿意听到赞扬的，夜慕染也不例外。
“我今天心情很好，特别想送你一个礼物，说，你想要什么？”他深深地凝望着我，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明天抽个时间出来，我陪你到医院去做检查！”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
我别过头不敢和他对视，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