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一眼就看到我妈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哭得稀里哗啦。
“妈,不就是流个鼻血吗?怎么还哭成这样呢?”我坐在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阳阳已经流了好几次鼻血,我一直以为是上火没当回事。可是我听到另一个医生刚刚走出来的时候,嘴里说着白血病什么的!你说阳阳会不会也是……”我妈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嗓子早已经哭哑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脑子轰的一声,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做完检查以后,我和我妈并排坐在检验科门口等结果。阳阳大概是累了,他窝在我妈的怀里沉沉睡去,他的睡脸安静祥和,但俊秀的五官却依旧清晰动人。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仿佛过好几个世纪,医生才把一沓结果扔在了小窗外面的窗台上。
我冲过去,在一堆白纸黑字的单子里翻来翻去,最终目光落在了写着“苏博阳”三个字的那一张上。一大堆数据看得我眼晕,我折叠了一下拿在手里,然后快步朝刚才的那间诊室走去。
医生是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中年男人,他拿着我手里的单子扫了一眼,脸色突然就变得有点儿不对劲。
“你最好有一个思想准备,孩子很有可能是……白血病!”医生慢慢地张开嘴,一字一顿地说。
我双腿一软,眼前黑成一片,要不是及时抓住了椅背,估计会立刻昏过去。我的孩子,刚刚三岁多,就得了绝症吗?我突然想起杜文秀很久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我是一个不祥的女人,我爸和我弟死了,夜慕染差一点儿飞机失事,唐小天也死了,现在我的儿子……也要离我而去吗?
那么聪明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会……
心底的悲伤和绝望逆流成河,我感觉灵魂都跑出体外,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没有风都能感觉到四处透气。
“如果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我喃喃地说着。
这时候门外一阵杂乱的动静响起,我慢吞吞地转过头,阳阳扒着门框巴巴地看着我,眼睛依旧繁星般闪亮。他的笑很勉强,更像是苦笑。看来,刚才我和医生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谢谢医生,孩子没事就好!”我把检查结果折起来放到口袋里,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和。
“哦……”医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我拉起阳阳的手,却感觉他一向温热的小手变得冰凉,这种冰凉沿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传遍全身各处。我强打精神,转眼看了一眼阳阳:“你刚才听错了,那个医生说你很健康,什么事都没有!”
阳阳嘴角颤抖几下,俏皮地眨了眨大眼睛:“我什么都没听见,又哪来的听错呢?”
我神情一窒,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欲盖弥彰了呢?我仔细地加忆着刚刚阳阳的表情,他明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啊。不过,也许是错觉吧。我拉着他手的力道紧了紧,弯身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在他的胖脸上亲了几下,然后把脸凑过去蹭了蹭。
我很想哭,可是有孩子在,我只能把所有的眼泪都咽回去。
我妈看到我们过去,赶紧快步迎上来问结果怎么样,我说一切都好。自始至终我都不敢和我妈对视,她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不想她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阳阳最近迷上了讲冷笑话,一路上一直不停地讲,我妈很配合地在笑。我偶尔才会微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多数时候目光是望向窗外的,秋天来了,所有的叶子迎风飘落,我觉得心里一片荒芜。
孩子得了绝症,我谨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折磨着我,坐椅上仿佛突然冒出来无数根刺,刺得我恨不得立刻从出租上下来,一路步行回家。
我始终觉得婚礼只是装装样子,所以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可是,在整件事情中,我是最心不在焉的一个,倒是我妈,很认真地把家里布置得很喜庆,看着触目所及的大红喜字,我的心里反倒涌出无限悲伤。我的目光一直都在阳阳身上,他去哪儿,我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真的要失去他了吗?他真的要离开我了吗?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却只能闷在心里,连我妈都不能告诉。
终于熬到了天黑,我觉得有点儿累,没有吃晚饭就躺到了床上。我把被子蒙到头上,抽抽噎噎地哭着,即使悲伤到极点,我还是偶尔停下来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我怕我妈或者阳阳突然闯进来,而我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痛哭的原因。
我全部的心思都在阳阳的病上,参加婚礼的心思一点儿都没有了。
我拿出手机,好几次想要拨通董赫的号码。
他现在在酒店里干什么呢?也像我一样躺在床上睡不着吗?哦不,很多媒体要到现场去,说不定他正在和经纪人商量着一些细节的问题。只是奇怪,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打电话过来。我划开手机屏幕又锁上,然后又划开又锁上,反反复复很多次。
一切都安排好了,难道要现在告诉他婚礼取消吗?不,我不能再任性了,不能再一次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他是公众人物,是当红明星,他的婚礼万人瞩目,我不能毁了他的形象,绝对不能。痛苦着,纠结着,我靠在床头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直到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
门把动了下,我转过头去看,阳阳推开门走了进来。
“妈妈,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医生的话我听到了!我知道我自己得了绝症,我昨天想了一夜,还是想向你提一个要求!”阳阳说话的口气云淡风轻。
可他越是云淡风轻,我越是难过得不能自已。
我张开双臂,他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小脑袋在我胸前蹭来蹭去:“妈妈,明天你能不能带着我去参加爸爸的婚礼,我想告诉他,我是他儿子!”
我手足无措地愣住,眼里直冒金星。
我刚刚决定彻底和夜慕染划清界线,而他也说出了祝福我和董赫的话,现在告诉他,那就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乱了。我有一种置身冰窟的感觉,浑身的每一条神经都被冻住了一般,我上牙打着下牙,觉得周围的温度低到极致。
“好,妈妈答应你!”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这么从容地面对死亡,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阳阳伸出胖胖的小手帮我擦掉脸上的泪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外婆告诉过我,天堂里有外公和舅舅在,我想,我不会孤单的!”
这句话让我再次泪崩,我把阳阳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落下来,滴到他的脸上。他没有说话,乖乖地任由我抱着。我感觉好像有一把刀插在我心里,把我的心一片一片切下来,血淋淋的画面充满了整个脑海。我咬牙想要忍住不哭,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
“妈妈,电视上说生老病死都是很正常的,你应该看淡一些。你还年轻,以后还机会再生宝宝的,你不会孤单的。我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和外婆平平安安的!”阳阳说。
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这么乖巧懂事,我简直不敢相信!早就知道他是一个心智早熟的孩子,可没想到在医院里听到我和医生的对话时,他还能保持冷静,在车上的时候还一直和我妈说说笑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一定一夜没睡,休息一会儿吧!我赶紧回房间,不然外婆会发现的!”他的脸上又出现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童真,帮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快步朝门口跑去。
在他马上要从门口消失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他一定是哭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这么美好的世界对他有着无比巨大的吸引力,他什么都还没有经历,甚至连父爱都没有享受过,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心里一定也是有无限遗憾的。马上就要失去的疼痛和无力感攫住我的心,我抱着膝盖蜷缩着,心里的悲伤和难过一点一点放大。
痛苦中,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亮。
我走进卫生间,望着镜子里自己已经肿得跟桃子一般大的双眼,木然地不知道要干什么。把牙膏挤到手上在脸上揉搓了好几下以后才发现不对,洗掉以后,又把洗面奶挤到了牙刷上。我没来由地火大,把所有的洗漱用具统统拿下来,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我经历的苦难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还要无情地夺走我的儿子!
我蹲在地上,泪腺已经干涸,我呆呆地盯着地板,突然很想自杀。如果儿子注定有一天要离去,那我不要看,不要面对。我先死了就可先解脱,我要替阳阳先去天堂看一看,那里是不是美好的地方,有没有痛苦和灾难,有没有人会欺负他。
地上有几块儿碎裂的玻璃,我颤着拿起其中最大的一块儿。
这时候心里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割下去,割下去……”
殷红的鲜血从手腕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转瞬便成为了细流,我盘腿坐下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慢慢闭上子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