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拟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佟小美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
我写了几个字又删掉，写了几个字又删掉，半个小时过去了，文档里面还是一片空白。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直接去民政局领证就好，又不涉及财产分割何必多此一举写协议呢？
“你真的决定和他离婚了？刚才的短信是他发的？”佟小美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他妈！”我淡淡地说。
“他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离不离婚关她什么事？不用理她，这事啊你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不能儿戏！”佟小美说。
我回过头来，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她一遍。
其实，她变了。
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劝我离婚。她谈恋爱从来不将就，没感情了或者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从来不拖泥带水。可是谈恋爱和婚姻不一样，她虽然没结过婚，却比我看得清楚。
考虑嘛就要有认真考虑的样子，我把小美的手机号码用短信发给了我妈，然后就关掉了手机。
没想到，我的人生中也能体验一把人间蒸发的感觉。
两天以后的上午，我站在窗前发呆，无意中看到几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都是夜家的保镖。他们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在挨个问院子里的遛弯的大爷大妈。
我的心不自觉地漏跳了几拍，赶紧拉上窗帘。
可是转念一想，大白天地拉上窗帘太惹人生疑了，又蹲下身子把窗帘拉开。
夜家的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开开手机，给佟小美打了个电话。
“亲爱的，大街上都是穿着黑衣服的保镖，看样子像在找人！不会是你老公……在找你吧？”先开口的是是佟小美，她压低了嗓音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也许吧！”我说。
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夜慕染在找我，还是杜文秀在找我。
来到佟小美家以后，我就再没有出过门，那些保镖总不至于一家一家敲门问吧。一想这里，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原处。
大概两个小时以后，我又偷偷扒着窗户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在整个城市撒开大网找我，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样的耐心和决心真是可歌可泣！
我窝到沙发里，随便打开一把薯条，打开电视想随便找个综艺节目看看。我换了好几个台，下面滚动播放的都是一条寻人启示：苏梦琪，女，身高168厘米，23岁，精神失常，前几天不慎在街上走失，家人盼归，希望好心人提供线索，必有重谢。
“精神失常”几个字已经让我愤怒了，屏幕右下角居然还有一张我刚起床时睡眼惺忪的照片，一张连我自己都差一点没认出来的照片，谁还能辨认出来？
不管背后的人是夜慕染，还是杜文秀，都说明他或她极度精神不正常。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逼我离婚吗？
他们想激怒我，悲哀的是，我真的被他们激怒了！
我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把手机关掉又打开，打开又关掉。
最终，我咬牙拨通了夜慕染的电话。
“你终于肯主动联系我了！”夜慕染的声音冰冷刺骨。
看来，我冤枉了杜文秀，满世界找我的人是夜慕染这个混蛋！
“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半个小时以后民政局见！不是想离婚吗？我满足你的愿望！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见面！”
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嘶吼，所有的压抑和痛苦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你想和我离婚，和唐小天结婚吗？我偏不遂你的愿！今天晚上给我滚回家，作为我的妻子，履行该尽的义务是你的本分，休想逃避！”
我虽然看不到夜慕染的脸，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隔着听筒，我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似乎，我又回到那个冰冷漆黑的夜晚，他像阿修罗一样把我死死压在身上，疯狂地索取，蹂躏……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所说的妻子的义务，就是和他上床。
苗素素怀孕了，不能再满足他了，所以他又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他母亲负责逼我离婚，他负责逼我回去和他滚床单，简直天衣无缝。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默契的母子了，我冷笑着挂掉了电话。
我用了三个小时拟了一份离婚协议，协议只有两条。第一条，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第二条，女方从认识之日起花掉男方的钱分批分次还清。
我本来想写一个还钱的期限，但是一百万多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来。没有了钱，有时候想洒脱也洒脱不起来，真是悲哀。
既然他着急，我便寄了快递到私人别墅。
坐上回老家的火车，火车缓缓忘却，我望着窗外陌生熟悉的城市，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那张信用卡忘了一并寄过去。
恼恨地低低咒骂了自己几句，我把信用卡小心地放到手包最里层的口袋里。拥挤的火车上，万一被小偷偷了去，那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进门的时候，我妈正在低头缝补着我弟弄破的衣服。
“琪，你怎么……回来了？”
我妈的手被针扎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疼得哭了，还是看到我真的很激动。
“我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我觉得城市里的生活不适合我！”我把行李放下，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
我弟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灰蒙蒙的眼神亮了亮。他扑过来，轻轻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蹭了两下。或许，他原本是想亲我的，可是以前他亲我，我都会下意识地抬起手擦一下，所以他便不敢了。
我捧起他的脸，在他两个脸蛋上都狠狠亲了亲。
梦凡愣了几秒钟，转过脸，手臂扬了扬。
我知道他在擦眼泪，而此时，我的鼻子也忍不住酸了两下。在以前的若干年里，我一直都嫌弃他的，甚至我很少在同学面前主动提起他。
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发现，什么样的人都会离开我，而我妈和我弟会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爱情，丢了就丢了，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转淡，只有亲情，就算经过沧海桑田都能一直保持厚重醇香。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妈一直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我不高兴。我想，她一定以为我被夜慕染甩了，被伤得遍体鳞伤才不得不回家。其实，她不必这样，我现在还年轻，就算被甩了又怎么样？我还年轻，重新开始，一切都不晚。
我妈变得沉默寡言，时不时地会坐在某个角落里走神。
我很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弟弟突然问我：“那个帅哥哥去哪儿了？”
我愣了一下，一口米饭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我有点懊恼，端起桌子上的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感觉舒服一点了。
“你怎么踢我？”弟弟委屈了，红着眼眶看着我妈。
有些事，早晚都要摆到桌面上来说，只是我一直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和他离婚了！”我低头扒饭，不敢抬头和我妈对视。
“离干净也好，以后踏踏实实地在家里住，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我妈的声音带了哭腔。
有时候人最不了解的是自己，没有领离婚证之前，我居然隐隐的还对我和夜慕染之间有一丝期待。我期待苗素素怀的孩子不是夜慕染的，期待他会不远千里过来找我。可是，凭什么呢？他凭什么来找我呢？
难道，我爱上他了吗？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说他曾经对我的好，曾经让我的恨变淡了的话，那么苗素素的怀孕和他冷漠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他对我根本没有什么感觉。这辈子，我对他，要么恨，要么彻底忘记，其他的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为了让我妈放心，我撒了谎，其实就算夜慕染签了离婚协议，我们也不算离清了。我不是一个懂法的人，在没有拿到离婚证之前，我们依然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我没想到，我妈的动作那么快，第二天就带着张浩进了家门。
张浩算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上大学以后联系慢慢少了。他比原来胖了，不过五官还算是清秀。
我知道我妈的用意是什么，虽然多少有点儿反感，但是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张浩还是那么羞涩，多看我一眼都会脸红。
我妈带着我弟出去买菜，其实是想给我们两个独处的时间。张浩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中规中矩的样子。我觉得很好笑，削了一个苹果递到他面前，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像触电一样慌了神，苹果“啪”地掉在了地上。
“张浩，你紧张什么？怕我吃了你啊？”我主动开口，故作轻松。
“在大城市里生活过的人就是不一样，你比以前更漂亮，更有气质了！”
他大概从没有夸过女人，话刚说到一半，连两只耳朵通红通红的。
“如果不会夸人就不要夸了，真假！”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委婉，就干脆直说了。
他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瞧把你憋的！”我淡淡地说。
“嫁……嫁……嫁给我吧！”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