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翘起二郎腿，低头摆弄着自己已经很整齐的指甲，没有搭他的话茬。
一定是我妈的急不可耐感染了他，所以他才会以光速亮出此行的目的。他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而我也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如果他清楚这一点儿，那我的沉默他一定可以理解。
“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说很突然，可是……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你。家里给我介绍过好几个女朋友，我都没有答应，就是因为我一直想着你！”张浩的声音颤得厉害，但是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他是一个老实人，我知道他说的话没有水分。
“我们不合适！”我淡淡地说。
“我们可以试试，万一你觉得我人不错，可以接受我呢？”张浩倒是很耐心。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想伤害他，可是我妈却硬生生把他拉来让我伤害，真是无语！
“我们做朋友吧！”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
“先从朋友做起吧！”他私自改动了我的话，好像生怕我反驳似的，一溜烟跑了。
多么单纯多么可爱的人，只可惜，我永远不可能接受他。
能自己掌握命运的感觉真好，我可以选择拒绝他，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离开了那座城市，感觉身和心都是轻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感觉到灵魂飘出体外，翩翩起舞。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所有的人都是闲散的慵懒的。我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着，半个月以后才不紧不慢地着手准备找工作。
地方小，工作不好找，想开个服装店什么的又没有启动资金。我在大街上游荡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间名品折扣店。说是名品，其实都是高仿，有的更是山寨得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饶是如此，回头客还是很多。
我眼前一亮，让张浩帮我和原来的同学朋友取得联系，干脆做起了微商。
我偷偷跟踪老板去进货，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厂商谈判，以很低的价钱拿到货，然后再卖出去。没有房租，没有中间环节，很快就开始盈利了。
不管在哪里，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
我每天窝在家里，既能陪伴我妈和我弟，动动手指又能赚钱，日子过得快乐而充实。
不得不承认，夜慕染真的神通广大，我连着换了好几个电话号码，他都能查到。他的号码我早就烂熟于心了，每次看到他打来，就直接拉入黑名单。
一天中午，我正睡得香甜，我妈推门进来把我叫醒，手里举着她的老年手机。
“什么事？”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沙哑着嗓了问。
“是那个姓夜的男人打来的，说有急事要和你说！”我妈没有用手遮住话筒，声音也不算小。
我转过身去，把被子拉起来蒙住头。
“琪，乖，也许真的有急事呢？”我妈轻轻掀开被子，低声说。
我妈永远都是这么单纯善良，他说有急事她就信吗？再说了，我们都离婚了，他有急事和我根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妈干脆把手机按到我耳朵上，活了大半辈子，还是不懂拒绝，我也真是无语了。
“夜慕染，你是不是有病啊？咱们都离婚了，你这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是不是总裁当得太闲了？”我“腾”地坐起来，没好气地说。
“野到哪儿去了？立刻给我滚回来！”夜慕染哪是吃骂的人，喷薄而出的愤怒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
“滚回去？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告诉你，以后再骚扰我，我找人弄死你！”我气得快要闭过气去了。
既然苗素素他都能碰，想找别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却偏要招惹我，不是有病是什么？夜慕染这个混蛋，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这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大概从来没有人威胁过他，他突然沉默了。
意识到我对他的威胁毫无说服力，他冷笑了两声。
“你不是一直恨我吗？亲自弄死我，会更解气！”夜慕染说。
一直恨他？他怎么知道的呢？
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件事，该死，我一直都保留着一个古老的习惯，那就是记日记。虽然不是严格每天都写，偶尔基本上算是隔三差五。一个连朋友都没有的人，心里有苦恼能向谁说呢？
我的日记本上了锁，就放在私人别墅我的房间里，大衣柜最底层的角落。
“你偷看我的日记？”我皱眉，攥紧的右手里布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不是偷看！做我的女人，是没有隐私的！”他的口气寸寸成冰。
我不愿意去揣测他的心情，因为他的心情，此时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都不为过。不管他觉得我对他的感情如何，看到那些犀利甚至极端的字眼，都一定不能接受。
我不记得是谁先挂掉的电话，只是觉得心思恍惚，仿佛连灵魂都飘出了体外。
当我的目光撞上了我妈担忧的眼神时，想要勉强露出笑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琪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的日记里写了什么？”我妈颤声问。
我冷笑，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记得里面具体写什么，只记得大部分都是坏话，只针对他一个人。
“妈，你出去一下，我想静一静！”我把手机递给我妈，推她的动作有一点儿粗鲁。
门关上了，我并没有真正觉得安静，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夜慕染刚刚说过的话，盘旋不去。
也许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但是我不怕！大不了，离开这里，随便坐上一辆车，随便在哪里停一停。
我不欠他什么，是他纠缠不休的。
门外有说话声，我知道是张浩又来了。从他表白以后，每天呆在我们家的时间比呆在他自己家的时间都长，真不知道他妈妈会不会有意见。
我懒得出去和他打招呼，赖在床上不想动。
哗哗的水声传来，我妈好像在洗衣服。我听到张浩搬了个凳子坐下，和我妈愉快地唠着家常。
我不明白，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他们能聊那么久。
张浩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走出了卧室。
“张浩这小伙子真的挺不错的，要不你就……”我妈说得倒是直白。
她一向慢性子，什么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这足以说明，她对张浩真的很满意。
我的人生已经莫名其妙错乱过一次，我还没心如死灰，不想勉强自己。
“我对他没感觉！”我淡淡地说。
“没感觉？你还要什么感觉？唐小天那么好的男人……唉，算了，不说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嫁个知根知底的人，不然你这辈子就完了！”我妈轻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口气很轻很轻，生怕惹我伤心。
可我还是伤心了，我才二十几岁，已经经历了两个男人，唐小天和夜慕染。造化弄人，我不得不承认真是这样。
“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我搂了搂我妈的肩，低声说。
我想活得自我一点儿，不愿意对任何人妥协。如果必须要对一个妥协，那个人一定是我妈。
这些年，她一直像老妈子一样照顾我弟，比同龄的人老了十岁都不止。如果嫁给张浩能让她高兴起来，我愿意嫁。
看我松了口，我妈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弟弟跑过来让我给他折纸飞机，我难得耐心地坐下来，帮他叠了好几个，而且每个和每个都不一样，他高兴地玩着纸飞机，天真可爱的笑脸一点一点儿驱散着我心底的阴霾。
也许，能这样简简单单陪家人的时间并不多，我格外珍惜。
我给我妈的手机办了停机，我也不再使用手机，断绝了和夜慕染的联系，我想一切重新开始。
张浩慢慢开始约我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去滑冰，我偶尔也会答应他。他依旧拘谨，而我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我一直强迫自己从他身上找闪光点，强迫自己喜欢他，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到。
我有时候会买礼物给张浩的妈妈，她总是客气地收下，似乎也从心里认定了我是她将来的儿媳妇。
我知道张浩再不浪漫，也会向我求婚，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我回老家的第二个月，他组织了一个高中同学聚会，他喝了点儿酒，单膝下跪，左手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右手拿着一个淡紫色的小锦盒。
我一时有些恍神，唐小天向我求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姿势，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那时候，我很为难，现在，我依旧很为难。
“梦琪答应吧！”
“快答应，张浩的腿都要跪肿了！”
“真是郎才女貌，以前错过了，现在可不能再错过了！”
大家的起哄也很朴实，我只能说我很感动，不过仅此而已。
他巴巴地仰望着我，一脸情深意切，我突然头晕目眩，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晕倒在地上。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假装的。因为我已经伤害了唐小天，不想再伤害第二个男人。在老家这种小地方，如果你答应一个男人的求婚却没嫁给他，这个男人会很丢脸。他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让他丢脸。
他慌了神，弯腰把我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急急地朝门外跑去。一大堆同学跟在后面，说着各种各样担忧和关切的话。这样的温暖遥远而真实，我鼻子一酸，差一点儿掉下泪来。
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是一个拼演技的时代，我的行为正好印证了这句话。此时此刻，除了逃避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医院离我们聚会的地方并不远，一个同学去停车场开车的功夫，他已经撒丫子向医院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