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的字一向好看,不是秀气端方的那种,相反,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张扬中带着一点锐利,力透纸背,铁画银钩。
但眼下厉以琛手里的这份签名文件,却不是这个样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出了沈言欢签名时的小习惯,这确确实实是她的亲笔没错。
厉以琛看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她还活着,难过的是,她最终还是推开了他。
时月站在一边,很体谅的没有说话。
“你说,她是伤成了什么样子,写字才会这么虚浮?”厉以琛突然闷闷开口。时月有点拿不准厉以琛是在问谁。
“查到是从哪里寄过来的?”厉以琛仔细的把带有沈言欢签名的那部分裁下来,放进自己钱包最里面的夹层里,剩下的文件部分看也没看,直接扔进了角落里的碎纸机。
时月摇摇头,有些泄气,“没有,查不到任何来源。”
厉以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时司仪谨小慎微的进来,恭恭敬敬的请他去礼堂,结婚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厉以琛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淡淡道:“时月,我放你假。你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该结束了。”
时月浑身一震,“老板……”
厉以琛自嘲的摆摆手,那背影显得苍凉寂寥。
“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我,或者,第二个宋戈。”
厉以琛和舒晴的订婚采用的是欧式风格的礼仪,舒晴的父亲早就不在了,厉铎索性牵着她,把她交到厉以琛的手上。如果厉以琛的表情不是这么冷淡,这画面就当真完美无缺了。
神父在上面祷告,厉以琛突然靠近舒晴的耳边,这动作在观礼嘉宾的眼里就像是一对甜蜜的新人。
厉以琛嘴角挂着冷笑,“现在,你该告诉我了。”
舒晴脸上甜美的笑意一僵。
“不说,嗯?我有一百办法,让你没法戴上这戒指。”厉以琛好整以暇的说道,还朝神父笑了笑。
舒晴的脸色开始发白,她费尽心思,绝不能输在订婚典礼上!更何况这场典礼邀请的都是江城乃至国际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大把大把的媒体记者,如果厉以琛不给她戴上戒指,她就会成为全娱乐圈的笑柄!
不!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舒晴忌惮的看了厉以琛一眼,她跟厉家打交道十多年,厉家的每一个人都看重面子,现在厉铎就在旁边,订婚进行到这个时候,厉以琛绝不会打厉铎的脸,更不会不顾对Wally的影响,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舒晴重新恢复了笑容,顺势凑近厉以琛耳边,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小声说出江城和风岛交界一处乡间别墅的地址,正是沈言欢之前逗留的地方。
厉以琛眸色一深,脑中立刻铺开一张地图。
舒晴拿过戒指给厉以琛戴上,然后优雅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厉以琛突然后撤一步,冷笑着摘下她给自己戴上的戒指,看也没看就扔回了银制托盘里。清脆的声音如同晴天里的一道霹雳,来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
厉铎的脸色沉下来。
“以琛……”舒晴脸色惨白,试图提醒他这是多么重要的场合。
厉以琛扫视了众人一眼,声音凛然不可侵犯。
“各位,今天这个订婚仪式,取消。”
说完,他不待众人反应,一把扯下胸前的新郎礼花扔在地上,大步流星的走出礼堂,跳上时月停在门口的保时捷,扬长而去。
他说过,算计他的后果,舒晴承受不起。
订婚当场被抛弃,有这种黑料,舒晴的星路算是走到头了。
“这怎么回事……”
“我看厉总的脸色一直不好,难道不满意这个婚事?”
“说不定是查到了舒晴之前的绯闻,就是同剧那个小鲜肉……”
“……”
礼堂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看向舒晴的眼光有同情,也有鄙夷,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舒晴摇摇晃晃走下神台,两眼一翻,晕倒了。
……
厉以琛赶到乡间别墅的时候,那里自然已经人去楼空,只不过住过人的痕迹没来得及抹去,看样子走得很匆忙。
厉以琛在卧室的床头发现了一些药剂空瓶,他拿起来看了看。
“消炎药,退烧药,营养剂,止痛片……”他一个一个看过去,心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磨着。
他的小东西,到底是受了多严重的伤?这流水一样的药剂几乎比她全身的血液还要多,她……还好么?
厉以琛颓然坐在床边,伸手抚过有着明显压痕的枕头,上面的几根栗色卷发还带着沈言欢惯用的洗发水香气。
厉以琛珍而重之的把那几根头发扎成一撮,放进来自己衬衣的口袋里,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而此时的沈言欢,正飞跃辽阔的太平洋,去往一个崭新的国家,南美洲的瑞士——乌拉圭。
“你不是一直喜欢帕劳么?”卫景成不想沈言欢太过沉闷,开口问道。
沈言欢放在膝头的手倏忽一紧,良久,才缓缓松开,淡淡道:“已经不喜欢了。”
卫景成敏锐的发现了她的闪躲,没有再问下去。
等降落在乌拉圭蒙得维的亚机场,沈言欢已经沉沉睡过去。刚下机,就有一辆高头大马的劳斯莱斯幻影开过来接他们。
司机用西班牙语和韩多病说了几句,然后朝卫景成点点头,用英文打了招呼。
很快,他们被带去当地一家设施一流的疗养医院,沈言欢住进了其中的VIP病房。
经过几天的休整,沈言欢的精神略微好转,一位美籍医生来给她做检查,看脸色,有些凝重。
“她没有告诉你们么?”美籍医生扶了扶金丝眼镜,严肃道,“看她的病理报告,她的这项参数明显已经超出正常水平,她的痛觉感知应该已经到了一种很危险的地步。”
卫景成偏头看看病房里安静的沈言欢,她看起来的云淡风轻,原来都是在掩饰身体上的极度疼痛么?他心一揪,突然想冲进去抽掉她手里的书,让她喊出来,哭出来,总好过现在这样,把一切苦痛都埋在心里!
第二天,沈言欢就没能继续看她的侦探小说了。
因为她后背的伤口边缘突然出现了奇怪的腐肉,为了不影响正常的肌理恢复,医生决定,切除腐肉。
沈言欢趴在手术台上,望着地面砖有些恍惚,她拒绝了医生打麻醉的建议,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碰会上瘾的东西。
包括止痛的吗啡。
医生评估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采用局部麻醉。但显然,他们只注射了最低浓度的吗啡,而以沈言欢目前的痛觉感知能力,这根本不妨碍她感受来自后背伤口那一刀一刀凌厉的疼痛。
切除进行得很顺利,沈言欢被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湿透了。她弓着身子,疼得进气小出气大。
而这样的切除手术断断续续进行了半个月。
沈言欢急剧消瘦下去,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如非必要,她一整天都不会说话。恢复是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哪怕卫景成想法设法的逗她开心,她最多也只是浅浅一笑,然后沉进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天早上,卫景成照旧推着她出来晒太阳,南美洲热情似火的太阳炙烤着国树山楂,沈言欢头顶打着一把阳伞,看着远处嬉戏的孩子玩得开心。卫景成难得见她露出笑容,心中一动,想要带那几个小孩子过来和她聊聊天。
突然,草地上一阵白光晃了晃沈言欢的眼睛。她下意识看过去,发现自己两步之外的绿草中躺着一块色泽瑰丽的凹型玻璃,那颜色很好看,她忍不住捡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像是教堂或者什么地方的琉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它在沈言欢的手背上投射下五彩斑斓的光影,像极了小时候玩的万花筒。
“阿沈!”卫景成领着那几个小孩子过来,笑道,“你老到这里来,这些孩子都认识你了。”
沈言欢跟他们打招呼,其中一个小姑娘绑着可爱的小辫子,忽闪着大眼睛问她:“姐姐,你是不是从熊猫的家乡来的?”
沈言欢摸摸她的头,笑道:“是啊,你喜欢熊猫么?”
“我也喜欢!我也喜欢!”别的孩子也叫嚷着。
沈言欢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中午,卫景成担心她精神不济,就送小孩子们回到亲子乐园里去了。
等他返回来看见沈言欢的手时,脸色猛地一变。
“阿沈!”他急急跑过来,一把拍开沈言欢手里的凹型玻璃。
沈言欢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有了一块焦色。她恍然想起来,这不是小学自然课上学到的凹面镜聚焦原理么?
但是,她怎么会没发现呢?她的痛觉不是一向灵敏得过分么?沈言欢心中疑惑不已,觉得有些违和,可又想不出问题具体在哪里。
卫景成推着她往回走,突然想起什么来,脚步猛地一顿。
“阿沈,你、你不痛么?”
沈言欢茫然的抬起头来,摇了摇头。
卫景成的身子晃了晃,他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背,说话间竟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这样呢?也不痛么?”
沈言欢如实摇了摇头。
“言欢,小风。”韩多病和主治医生从楼里出来,笑着招手,很快他就发现了卫景成的脸色不对,他急忙走过来,紧张道,“小风,怎么了?”
卫景成看起来快要哭了。
“舅舅,阿沈的痛觉……没有了。”
沈言欢和韩多病都是一惊。
沈言欢看向自己的手,刚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终于解释得通了。
她之所以没有发现手背被太阳光烤焦,是因为,她已经丧失了痛觉!
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沈言欢笑笑,“别这么紧张啊。没有痛觉不是很好么?”
“不,一点也不好。”韩多病的脸色沉下来。
沈言欢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山楂树后,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沈言欢脸色大变。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