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揉了揉她的眼睛,可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楂树后却再也没有人影。
“阿沈?”卫景成看她皱着眉,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了,如临大敌的蹲在他身旁,言语间竟然有些恳求,“难受就告诉我,不要自己扛着。”
沈言欢从山楂树上收回视线,拍拍卫景成的肩膀,“我挺好的,没事。”
卫景成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猛地收紧,眼中满是隐忍的痛色。
主治医生和韩多病在全息手术演练室里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光是治疗方案就制定了五六个,可讨论来讨论去,总是不能保证沈言欢的万全。沈言欢也知道神经这种东西不是别的器官,治疗起来风险非常大。
“左右已经是永久性损伤了,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沈言欢倒是意外的平静。
卫景成却急了,“阿沈!”
沈言欢安慰的笑笑,“你看你,又钻牛角尖了。”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他虽然觉得沈言欢这是破罐子破摔,但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他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Celia(西莉亚),我希望你能明白,痛觉丧失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症状。”
被点到名的沈言欢点点头,平静的等他说下去。
“痛觉是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却是我们身体最重要的一种防御性保护措施。失去痛觉,就意味着,你身体几乎感知不到危险,相应的,也就没法做出防御反应。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主治医生严肃道。
沈言欢虽然会英文,但有些医学上的专用名词她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大体的意思她是知道的,她微笑着,算是回答。
“好吧,”主治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翻开下午制定的治疗方案,转头和韩多病商量,“既然这样,我们就照方案五执行吧。”
韩多病有些犹豫,他看向沈言欢和卫景成。
“我没问题。”沈言欢算是同意了,虽然她压根不知道方案五是什么鬼。
韩多病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好吧。”
方案定下来了,主治医生立刻邀请韩多病一起去做具体的准备,沈言欢和卫景成待在病房里,有些无聊。
卫景成坐在沈言欢床边,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沈言欢知道他肯定又在自责内疚,从小他就是这样,只要她受了一点点伤,他就闷头不说话。
沈言欢歪歪头,故作轻松的戳戳他的脸,傲娇道:“喂,小风,我有事想要跟你说。”
卫景成拉下沈言欢冰块似的爪子握在手里捂着,也不抬头,闷闷道:“嗯。”
沈言欢气得笑了,强行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不期然看见卫景成眼里的湿润,她一愣,心上又暖又疼。她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别这样小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当是为了我,别放在心上,嗯?”
卫景成扁扁嘴,别开眼不看她,“不该豁达的时候瞎豁达,你是不是傻?”
沈言欢柔顺的靠在他肩上,笑了笑,打趣道:“也不是啊,我就是有点没心没肺嘛。”
“你!”卫景成气结,又舍不得瞪她,只能掐着自己的手心怨道,“你要真没心没肺就好了!”
“不跟你开玩笑了小风,我真的有事想要问你。”沈言欢微微正色。
“嗯。”卫景成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沈言欢对自己病情那样漫不经心,但沈言欢的话,他从来都是当圣旨执行的。
沈言欢想起刚才在山楂树下看到的那个人影,认真的问道:“你能帮我查一查宋戈么?”
一听是厉以琛那边的人,卫景成周身的杀气立刻凌厉起来,他眼神阴鸷,“查他什么?”
沈言欢轻轻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查点什么,她就是觉得有些害怕。
如果她刚刚看到的那个人真是宋戈,那是不是意味着厉以琛也知道她在这里了?
而如果那个人不是宋戈,那情况就会更糟糕。
因为和宋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只知道宋弋一个,而宋弋,是厉铎的人。
沈言欢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已经在鬼门关转过太多次了,现在,她只想做个惜命的平凡人,但求余生安稳。
卫景成自然不知道她刚刚看到了什么,他当即应下来,立刻开始查宋戈的事。
卫景成走后,沈言欢疲惫的躺在病床上,腮帮有些酸疼,她喃喃道:“今天真是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
自从她受了伤,她的身体素质就大不如前了,很容易疲劳,大概是因为气血两亏的原因,身上总像是结了冰,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沈言欢闭上眼睛,迷蒙的想道:“要开始锻炼啊……不然肯定活不过四十岁……”
……
韩多病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虽然他救了沈言欢,但卫景成吃过厉以琛的亏,在信任方面变得谨慎得过分。他突然袭击,采集了韩多病的血,随机选了一个医院进行检测,韩多病也由着他,又无奈又纵容。
两天之后,鉴定意见出来了,韩多病的确是他生物学上的舅舅。
沈言欢松了口气,即便韩多病本事了得,应该也没法在这么多的随机条件下动手脚吧。
虽然韩多病的出现一直让她有所怀疑。
不过没人知道,卫景成居然把韩多病的血液样本暗中分成了两份,趁这次在外面调查宋戈的机会,居然带着另一份血液样本跑到邻国阿根廷的一家医院重新做了次检测。
结果还是一样的。
卫景成的一块心病终于除掉,他全身心的投入到调查宋戈的任务中。
今天上午,沈言欢接受完初级治疗后就回到了病房,卫景成不在身边,她不太敢出去。沈言欢闲着没事,就打开了卫景成留给她的笔记本电脑,谷歌的页面蹦出来,她百无聊赖的浏览着新闻。
手指无意识的敲了几下,她看到搜索框里的字,愣了愣。
她居然下意识打了“厉以琛”三个字。
沈言欢的脸色变了变,僵着手指按了几下删除键。
可这三个字仿佛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搅得沈言欢一中午都心神不宁,从前那些跟他有关的新闻一股脑都冒了出来。
“看看就看看,他又不能吃了我。”沈言欢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就看一眼,最后一眼。”
她仿佛获得了巨大的勇气,重新在搜索框里打出他的名字。
手指放在回车键上,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狠狠按了一下。
结果……页面上什么也没有搜索到。
“坏了?”沈言欢有些烦躁,抱起笔记本电脑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一个年轻护工走进来给她送水果,“西莉亚,你怎么了?”
沈言欢指指电脑,用英文问她:“我的电脑好像出了问题,搜索不到关键词了。”
护工走过来,在她电脑上戳了戳,笑道:“哦我的西莉亚,你忘记自己电脑上设置搜索限制了么?有些内容被你屏蔽掉了。”
屏蔽掉了?沈言欢一头雾水,她没设置屏蔽啊。
护工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指着屏幕上出现的文本框,“输入你的检索密码就可以恢复搜索设置了。”
可她不知道密码啊。囧。
沈言欢摸摸鼻尖,看来是卫景成对厉以琛真是恨得入骨了,要把他完完全全剖离出她的生活。
沈言欢打了个马虎眼,护工又去做别的事去了。
这一番变故,沈言欢也不是很想再搜索厉以琛的新闻了。卫景成做得对,厉以琛已经不该是她惦记的人了,他应该正和舒晴在哪里度蜜月吧。
沈言欢拍拍自己的脸,不再想这个人。
她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突然发现有几封未读邮件。
一看发件人,沈言欢的眼眶就红了。
她点点鼠标,打开最近的一封。
“喂喂喂小婊砸!你跑哪去了?老娘知道你肯定不在国内是不是?你丫倒是给老娘报个平安啊!老娘的孩子五个月了,昨天他(行吧,也可能是她。不过我最近超爱吃酸的,大概可能也许是个儿砸吧)还踢我了!”
沈言欢掉着眼泪笑着,她一封封看过去,孟小艾这个丫头每个周末都写一封邮件发过来,说说她最近干了什么蠢事,或者有什么好玩的,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问她在哪里,好不好,有没有想她。
其中的一封邮件里,她发了一张婚礼现场的照片,照片上她穿着大红的秀禾服,不说话的时候很有几分贤良淑德的样子,时月站在她身旁,与她十指相握,笑得温柔缱绻。他们和好了,孟小艾当然也碎碎念的跟沈言欢抱怨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说他是不是傻?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工作太危险,怕有人追杀老娘报仇?我擦嘞!老娘堂堂一个新时代女侠【不接受反驳】【高冷.jpg】,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么?再说了,好像他跟老娘分手就没人追杀老娘一样,简直太傻太天真!反正啦,老娘认定的人,这辈子也别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哦哈哈哈~/威武//威武/”
隔着屏幕,沈言欢甚至看到了孟小艾叉腰狂笑的样子。
“真好,你们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沈言欢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的那张合照,淡淡笑道。
突然,她手指一顿。
画面的左边截进去一个人的手臂,虽然没有照到脸,但沈言欢还是凭着大半年的熟悉,敏锐的知道了他是谁。
那是曾经和她十指交握的手,那也是朝她扣动扳机的手。
画面里的厉以琛站在时月那边,但却隔得很远,仿佛自动自发的与这喜庆美满的氛围隔绝开,他的格格不入大概也是摄影师没有让他入镜的原因之一吧。
沈言欢鼻子一酸,忍不住把照片放大了来看。
这时她才发现,他修长的手指好像在摩挲着手心的一个银色物件。她把照片放大了很多倍,连衣服都已经变成失真的矩形长条了,她按着从前孟小艾教她的方法,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把他手那部分的画面稍稍还原锐化,终于看清了他手心里的是什么。
“啪嗒。”一滴眼泪掉在键盘上。
那是她退还给他的那枚戒指。
他没有给舒晴戴上,而是一直留着么?
沈言欢心里涌上一阵酸涩,她几乎要神经质的以为,他之所以留着这枚戒指,是因为他只想戴在她手上。
“沈言欢,自作多情是病,得治。”沈言欢闭上眼睛自嘲的笑笑。
她真的,已经不敢再妄想哪怕一丝一毫了。
因为这辈子,她犯贱一次就已经足够。
“叮咚。”一声清脆的邮件提示音响起,惊碎了沈言欢五味杂陈的自嘲。
沈言欢睁开眼,反手抹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打开这封邮件。
蓦地,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