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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幕下的最终回

(1)

已经一个小时了,审讯还在继续。

我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点半。

女警官将最后一本卷宗放在一叠厚厚的棕色档案袋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道:“没有。”

“怎么可能?”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的不锈钢凳腿摩擦着地板,发出“吱”的一声。

“我已经翻遍了。”

“那个清洁工应该为我做证的!他答应得好好的,我刚才明明看到他来警察局了。”

我双手撑在面前的实木办公桌上,太阳穴突突跳动。我告诉自己要冷静,索菲丽,现在是千钧一发之际。

中年胖女人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前,哭声减缓而成啜泣,肥胖的手指捏着一块很大的方格手帕,不停地擦鼻涕。

我转过头,发现女警官也飞速地扫了胖女人一眼,语气同情地说道:“一般来说,目击证人都不太愿意做笔录,他们不想卷入别人的是非中。”

我看着女警官,诚恳地说道:“警官女士,依您的感觉,我这样的人会对她做出什么非礼举动吗?”

我伸出手扶正白色衬衫领口的黑绸领结,整理了一下黑色礼服。

这套礼服是亚力西餐店帅气的男侍应生礼服。

女警官打量着我,脸色缓和了许多,伸出手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捋到耳后,说道:“本来我们也很纳闷,像你这么帅……你这样的男生应该不会骚扰中年妇女吧。”

“是啊!公交车上太拥挤,发生身体接触是难免的啊。”

我伸出手握住女警官的手,双眸凝视着她。

我索菲丽使出这一招“电眼”时,没有哪个女生不中招。如果我真的是一个男人,恐怕有很多女生要遭到我的“毒手”了吧!

女警官飞速将手抽回,脸颊泛起了红晕,眼睛望着别处。

“警官,帮帮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的家人会担心的。”

“这个问题很棘手,目击证人没做证,当事人坚持说你骚扰她。”

我骚扰她做什么啊……我骚扰男人还说得过去。

我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扶着额头,难道真的要用最后一招吗?说出实情,让那个肥婆的谎言不攻自破。

不行,和我同行的玛丽安是餐厅的外卖部接线员,她此刻正焦急地站在审讯室外看着我呢,万一让她知道我的秘密……

我不想让她失望,不想她因为我而伤心难过。

可是,如果我不说出实情,今天要怎么做才能说清楚?

那个中年妇女激动地向警官陈述事情的过程,每一声都嘹亮有力。她捂着胸口,绘声绘色地说我如何在公交车上占她的便宜,她如何被吓得失声尖叫,差点儿晕倒。

“除了我老公,还没人碰过我的胸,今天却被这个臭小子占了便宜!”中年妇女情绪激昂地说道。

我真是无语了。这位大婶,您想象力这么好,不如去写科幻小说啊?

女警官面露难色,说道:“我也很想帮你,但是当事人一口咬定,而这种事又是说不清的。”

“那她到底要怎么样啊?”我想快点儿解决这件事。

已经深夜了,老妈已经打了几十个电话,如果我告诉她实情,恐怕她会带着金毛犬冲过来,让那只性格暴躁的金毛犬真正“骚扰”一下那位大婶。

“她要你当面道歉。”

“好。”道歉就道歉吧。

“赔偿精神损失费。”

“行。”赔就赔吧,谁让我倒霉呢?

“十八万韩元(约一千零三十元人民币)。”

“十八万?”我再次起身,双手往桌上一拍,正在哭诉的中年妇女止住哭声,审讯室变得十分安静。

真是忍无可忍!我转过头瞪着那个中年妇女。

她是敲诈还是怎样啊?十八万,我半个暑假的薪水都给她了!

“臭小子,你看什么看!老娘的胸都被你摸过了,你不该赔偿吗?”中年妇女发飙了。

你还发飙?真是无法忍受!

我恨不得一拳抡到她那张肥脸上,大声宣布本大小姐是个女生,对她根本没兴趣。

我透过玻璃朝审讯室外瞥了一眼,只见玛丽安双手紧握着皮包带,咬着嘴唇看着我。

不行,索菲丽,你必须忍下去。你是以男生的身份才能在亚力西餐厅做事的,而且你不能在玛丽安面前暴露身份,尤其是在她差点儿向你告白之后。

就算要说明真相,也不是这个时候。

“这位女士,冷静冷静。”站在中年妇女对面的警官安抚着她。

她抹了一下脸,站起来,朝我大步走过来,然后伸出手,朝我的肩膀猛地推了一下,我差点儿被推倒。

这位大婶是练相扑的吗?这力道可以直接把我扔出太阳系了吧。

“这位女士,请住手!”女警官绕过办公桌拉开她。她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用手帕捂着脸,大哭起来。

“砰!”审讯室的门被撞开,两个警官走进来,一高一矮,押着一个年轻人。

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玛丽安焦急地对我做手势,问我情况如何。玛丽安真是个好姑娘,从我出事以后就一直陪我到现在。

“又一个醉驾,还打人。”高个子警官腾出一只手摘下警帽,擦了擦汗。

“放开我!我没有喝酒!”

中间的少年奋力地挣扎着,他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右边耳朵挂着一排环形银质耳环,耳垂上戴着两枚钻石耳钉。他转过头时,耳钉反射出刺目的白光,皮肤白皙,脸庞轮廓分明。

一瞬间,我认出了这张脸——时尚杂志、音乐频道、综艺节目上常常出现的脸。他正是那个人气歌手泷羽,不过他本人似乎比电视上看到的肌肉多一点儿。名人酒驾,他要登上负面新闻了。

我注意到他右侧的额角上有两颗紧挨的朱砂痣,仿佛两颗细碎的红钻。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红钻”身上,他毫不在意地回望大家。说真的,我很佩服他,此时此刻他居然还有勇气藐视大家。

“你们胡乱执法,我要控告你们!”

“先生,请安静,这里是警察局。”女警官厉声说道。

这家伙,平时在电视上看起来挺文雅的,本人居然这么狂躁。

“红钻”的目光落在中年妇女身上,中年妇女像被蜜蜂蜇中一样,收起手帕,走回自己的位子。

我从侧面发现她的脸色有些白,她伸出一只手遮住了侧脸。

那两个警官拉着“红钻”朝另一间审讯室走去,“红钻”挣脱了两人的手。

“红钻”朝中年妇女走去,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红钻”站在中年妇女身边,俯下身凑过去,中年妇女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突然,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时,“红钻”迅速伸出手,拿开中年妇女挡住脸的手。

“又是你!”

“你……你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中年妇女朝后躲去。

女警官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红钻”的肩膀,却被他甩开了。他再次抓住中年妇女的手,说道:“又让我碰到你了!”

“喂,放手,我不认识你。”中年妇女有些紧张,将包紧紧地抓在手中。

这家伙要干吗?他在耍酒疯吗?

“这次又是谁倒霉栽在你手上?”“红钻”转过头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伸出食指朝我指了指,“哈哈!是你吧?这位大妈也说你骚扰她吧?喂,这位大妈,你到底有完没完?敲诈别人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你在胡说什么!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我根本不认识你!”中年妇女大声说道,站起身来。

大家惊呆了,都看着“红钻”和中年妇女。

“你不认识我?你上次害我没赶上朋友的生日聚会,还敢说不认识我?我好好地站在路边,明明是你撞了我,还说我非礼你。你这样的大妈,谁会非礼你啊?”“红钻”拉着她的胳膊,转过头说道,“警官,如果你们方便的话,查一下上个月十八号城南区的档案,就什么都清楚了。她是个惯犯,专门找年轻的男子下手……哎哟!”

“红钻”朝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中年妇女抓起包,飞快地奔向审讯室门口,然后打开门。

“红钻”伸出一只脚踢中门板边缘,发出一声巨响,犹如在室内开了一枪。

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珠子惊慌地乱转。

一高一矮两名警官上前拽起中年妇女。

“我的头好晕……不行,我好难受……我要晕倒了!”中年妇女挥舞着肥硕的手臂说道。

“先送到拘留室,再让警医过来。”女警官当机立断,两名警官架着胖女人离开了。

(2)

“谢了,你的身手倒是挺好的。”女警官绕回桌前坐下,对“红钻”说道。

“保护国民安全,人人有责嘛。”“红钻”笑嘻嘻地说道。

女警官将一张纸推到我面前,说道:“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

我匆匆签了字,四周十分吵闹,大家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捡起来,议论纷纷。

女警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红钻”坐下,说道:“虽然你帮了忙,但是我们依然需要公事公办。请坐,把你的驾照出示一下。”

我走到门口,听到“红钻”开口,声音比电视上听到的更加轻快有力,也没那么多尾音。

“警官,我可以将功赎罪吗?我帮你们抓到了一个惯犯,驾照就不要吊销了吧?”

“对不起,我们必须秉公处理。”

“要吊销多久啊?”

“看你的酒精度而定。”女警官拿起一份材料,仔细看着记录。

“其实我只喝了一小杯啤酒,嘴唇沾了一点点而已,真的。”

“请出示你的驾照。”

“红钻”拿出随身的包,手指慢慢地移向包的拉链,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子,回过头朝门口喊道:“喂,嘉迪,我可能要困在这里了,你给我爸捎个话,说我晚点儿回去。”

嘉迪?他在喊谁啊?

“红钻”大步朝我走过来,伸出胳膊揽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躲避。

干什么啊?这么亲密的动作很碍眼的,他好歹也是个明星,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但是他将我搂得更紧了,回过头对女警官展露笑脸,说道:“警官,对不起,我和我的朋友说几句话,一分钟就好。”

谁是你的朋友啊?我看你真是醉得不轻啊。

我躲开他的手,伸手去推他,他却勒住我的脖子,将脸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弟弟,我刚才帮你躲过了一劫,现在轮到你回报我了。”

我警惕地盯着他,抓住门把手。

“别回头,帮个忙,我们两清。假装听我说话就行,往门口走。”

我机械地迈着脚步,这时,玛丽安迎上来,诧异地看着我和“红钻”。

“继续走。”

“红钻”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一只手使劲地推着我的腰。

“乔?”玛丽安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目光在我和“红钻”的脸上来回扫视。“乔”是我在亚力西餐厅的名字,那里的每个服务员都必须有一个英文名字。

“没事,玛丽安,跟我走。”我说道,尽力微笑,不让她不安。

“红钻”一只手暗中推我的腰,另一只手拍打我的肩膀,一副亲昵的样子,大声说让我回去给他爸妈报信。

我们来到大门口——警察局与外面相通的一道门。

“开门。”“红钻”低声命令道。

玛丽安不安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

我伸出手打开门,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我被推开,一个人影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经过,然后冲出了门。

“抓住她,抓住她!她跑了!她跑了!”刚刚那个高个子警官跑出来,矮个子警官紧随其后,警帽都掉了。

“力道太大了,居然挣脱了!”高个子警官的喊声消失在门口,留下一个尾音。

“红钻”突然大喊一声:“追!”

“站住!”女警官在后面喊道。

“红钻”已经狂奔出门,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也在狂奔。之前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完全是本能反应。不过,现在也一心想要抓住那个肥婆,好好教训她一顿。

道路两边的路灯飞快地掠过,“红钻”的外套在灯光下摆动。他的前面,一个肥胖的黑影也在狂奔。高个子警官夹在肥婆和“红钻”中间,边跑边喊。路人一致回头,惊异地看着我们。

“丁”字路口逼近,肥胖女人朝左边跑去,我正要发力,“红钻”却朝右拐弯。我急忙减缓速度,却被一双手拽进了灌木丛。

“嘘——”黑暗中,“红钻”的脸靠近我,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

“放开我。”我挣扎着,“红钻”抓得更紧了。

“你不要命了!那女的是有组织的,她在朝老窝跑!这里很危险。”“红钻”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警官……”

“警察有枪防身!”

我不吱声,“红钻”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路灯透过灌木照过来,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眉毛更显浓密,眼眸乌黑如墨。

“原来你在逃跑。”我不满地说道,此刻再追也没意义,于是干脆坐在草丛里。

“不然怎么样?我刚考了驾照,还没玩够呢。”“红钻”用大拇指刮了一下鼻尖,侧耳倾听,“他们好像走远了。”

我站起身,鄙夷地看着他,玩?真是不敢恭维!

“这么没责任心还当艺人,别教坏小孩子了。”

“艺人?什么艺人?”

“别装了,我都认出你了。你不就是那个……唱那个什么……哦,《风中的蔷薇花》的。”

“蔷薇花?哦,你是说那个歌手吧?泷羽对不对?”

我盯着他,有点儿糊涂了。

“难道我和他真的那么像吗?唉,我比他帅很多好不好!”对方抓了抓头发,拍打身上的草屑。

呃?认错人了?

“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们挺像的啊。”

“宋银锡。”他说道。

“什么?”

“我的名字,我只说这一遍。”

说完,他走出了灌木丛。

这人把自己当盘菜呀,谁问他的名字了,还“只说一遍”,真好笑!

四周很安静,我们离主路很远了,草木很深,月光清冷。

我瞪圆眼睛,路灯照下来,金色的光明亮柔和。我再仔细一看,的确,他的脸比电视上看到的长,肌肉也更结实一点儿。

“乔!”玛丽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手按住腰部一侧。

“你的女朋友挺漂亮的。”

宋银锡拍打着我的肩膀,我将他的手拨开,拉住玛丽安说道:“你应该在原地等我啊,安。”

“这么晚了,我怕你有什么危险。”玛丽安说道,脸颊有点儿红。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玛丽安是个好女孩,比我先到亚力西餐厅,也是她向我透露餐厅的状况,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胜任工作。只是在侍应生只需要男生的亚力西餐厅,我隐瞒了女生身份,随即而来令人头痛的状况——我开始收到店中女员工的告白信和匿名的礼物。

玛丽安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说出真相的日期也在一天天推后。今天是我进亚力西餐厅一个月的时间,玛丽安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当她点亮三十根彩色蜡烛时,我的害怕到了极点,我怕这个浪漫的气氛,怕玛丽安说出一直藏在她心底的话。如果她真的说了什么,我该怎么办?还好玛丽安什么都没说。我也下定了决心,未来的日子里尽量疏远她。为了弥补这份歉疚,庆祝会结束后我决定送她回家。这是我第一次送她回家,可以明显看出她很开心,岂料在公交车上倒霉地遇到了肥婆敲诈。

“喂,你们俩打算在这里住一晚吗?”宋银锡不耐烦地说道,“这附近不太安全啊,这里藏着一帮无业游民。”

玛丽安朝我身边靠了靠,我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怕,安,有我在。”

玛丽安点了点头,朝我笑了笑。这样的笑容明亮而温柔,每次看到这个笑容,我总是恍惚地想,假如我真的是个男生,一定会保护她到底。

“这边,我们走快点儿。”

宋银锡在前面带路,我和玛丽安紧随其后,没人说话,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在四周升起,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四周草木丛生,虫鸣一片,不远处有几个水洼,散发出青苔的潮湿味道。偶尔有几只癞蛤蟆跳过路口,吓得我一跳。

宋银锡走得很快,玛丽安的手紧握着我的手,我的手有些疼。她垂落的发丝在脸颊上扫过,我们默不作声地朝前疾走,远处繁华的大街就像另一个世界。我们刚才跑得太快,已误入了偏僻的巷子。

“前面拐弯就见到大路了。”宋银锡说道,手朝前方一指,“我的车在路口,我送你们回去。”

宋银锡的话音刚落,玛丽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我感到毛骨悚然,差点儿也尖叫出声。

(3)

四周的草丛中,像鬼魂现身一般冒出几个黑影。黑影迅速移动,很快出现在灯光所照之处。为首的人投下魁梧的巨影,正是敲诈犯肥婆。

她身后跟着三个男人,一个精瘦,戴着破旧的鸭舌帽,手握一把镰刀,两只眼睛射出贼光。另外两个黝黑健壮,孔武有力,满脸肃杀。肥婆双下巴甩动,胖手叉腰,面带狞笑。

“那臭警察还挺难甩的,我还担心赶不上这几个家伙。”肥婆凶狠地看着我们,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玛丽安躲在我身后,我伸出手护住她。

我们三人往后退去,对方缓缓接近,我们似乎在进行一场沉默无声的慢动作游戏。突然,气氛变得紧张,光线也变暗了一些。

我清楚地听见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草丛在我们缓慢移动的脚下发出窸窣声,声声入耳。

肥婆四人步步逼近,一轮残月挂在他们身后阴沉的夜空上。

“跑!”随着一声大喊,宋银锡窜了出去。我的左手被人猛地抓住,我像一只风筝一样被拽飞,在半空中滑翔。目光所及之处,我看到一张黝黑枯瘦的脸——我被抓住了。突然,那张脸扭曲变形,发出尖叫声。玛丽安咬住了那人的手臂,他的手松动,我摔倒在草地上。

“快跑!乔,快跑!”玛丽安大喊道。

我伸出手拽住她,她却摔倒在地上。

“玛丽安!”我喊道。

“你不想活了吗?”宋银锡朝我吼道。

我拉住玛丽安,想将她扶起来,那个精瘦的男人推开我,双手拽住了玛丽安的胳膊,另外两个健壮的男人朝我们奔来。

“玛丽安!”我俯身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对方掷去,听到宋银锡给警局打电话的声音,然后是扭打咒骂的声音,最后是挣扎怒吼的声音。

宋银锡的手机落地,一只硕大的登山鞋踏上手机,踩了几下。宋银锡被一拳击中,他双手捂住鼻子,朝后仰倒。我看到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登山鞋踩在宋银锡的背上,重重的拳头砸下来。

我的面前出现一个如同山一般高大的男人,他的手掌直接朝我劈下来。我侧过头,他的手如风般刮过我的耳边。

“乔!跑啊!”玛丽安嘶声大喊。瘦男人双臂箍紧玛丽安,玛丽安身体朝前弓着,头发散开,像一把野草。肥婆正朝我冲过来,满脸凶狠,双下巴微微晃动。

我摸到另一块石头,扬手朝我眼前的男人狠狠地掷去。男人距离我不到一米,拳头大小的石头准确地砸中他的面部,正中鼻梁。男人的惨叫声引起“登山鞋”的注意,他转过头,趁他分神之际,宋银锡猛地抬腿踢中他的脸。

我捡起掉落在地的石头,大步迈过草地,用力扬起手。对面的肥婆目光落在半空中,眼里闪过惊恐的神色,抬起肥胖的手臂遮挡,接着捂住了右眼。

“哎哟——”

这一声已分不清是谁在喊,混乱中,我已冲到玛丽安的面前。瘦高个子的脸上布满皱纹,他抱紧手臂,抓紧长柄镰刀。玛丽安在他手臂环成的圆圈中挣扎。

“走啊!”我一把抓住玛丽安的手狂奔起来。玛丽安打了个趔趄,瘦高个尖声大喊。

血液涌往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草和灌木被踩倒,整个世界只听见我剧烈的喘气声。

“往右,往右!”旁边有人大喊。我回过头,只见宋银锡在一旁狂奔,他伸直胳膊,指向一处凸起的地方。

这时,玛丽安摔倒在地。

“乔,我不行了,你快跑。”玛丽安脸色惨白,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我咬住嘴唇,蹲下身,背部朝她。

“上来!快点儿!”我说道。

前面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宋银锡折回来,我已将玛丽安背起,三人朝小土坡冲去。

翻过土坡,远处繁华的街灯赫然出现,几乎可以看到线条流畅的汽车在街上穿梭来往——我们找到出口了!

土坡后的脚步声、咒骂声渐近。

“乔,放下我吧。”玛丽安说道。

“来,换我来背。”宋银锡伸出手将玛丽安从我的背上抱起,玛丽安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她的一只手猛地抓紧我的肩膀,冰凉潮湿。我低下头,大吃一惊,细细的血流顺着她白皙的手缓缓流下。

我顺着血流,看到玛丽安白色的衬衫肩部一片血红。恶人逼近,我转过头,看到跟在恶肥婆后面的瘦高个子,手里拿着镰刀,刀刃沾满了暗红的血。

“你快走,乔,快走。”玛丽安的声音虚弱如丝,几乎断在空气中。宋银锡双臂横揽,将玛丽安一把抱起。

“走!”宋银锡命令道。

我们跑下土坡,穿过一片低矮的野蔷薇,高大的梯牧草划破腿部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味道。月光惨白,我的心不断下沉,不断看向宋银锡怀里的玛丽安。

“安,振作点儿!”我朝她喊道。玛丽安的头靠在宋银锡的胸前,双眼紧闭,双臂垂下来,晃来晃去。

跑到一半,宋银锡猛地停下脚步,警觉地朝四周张望。

“怎么了?”我问道。

“听。”

(4)

隐约的长鸣穿透沉闷的夜空由远及近,我和宋银锡相视一眼,是警笛声!

警车直接从主路驶进草丛,碾压无数野蔷薇和石竹,车灯射出两道雪白的光柱扫向前方,红蓝相间的警灯在车顶旋转闪烁,厉声鸣叫。

恶肥婆四人按原路奔回,被另一辆警车截住。两辆警车前后夹击,肥婆四人背靠背站着。车门打开,走下两个身穿黑色防暴服的警察,另有四名警察抬臂举枪,朝恶人瞄准。我看到离恶肥婆最近的是那名审讯室的女警官,她此刻紧绷着脸,显得庄严凛然。

警察喊话,让四人举手。肥婆的手刚举到一半,突然一阵骚动,某个黑影窜出四人团体,朝草丛深处狂奔,镰刀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

喊话,命令,黑影继续狂奔。一声枪响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黑影应声倒地。我双腿一软,跪倒在草丛上,双手撑地。同时,我看到恶人们也颓然瘫倒,缩成一团。女警官上前,掏出银色手铐铐住肥婆,其余的警察铐住了剩下的两个壮汉。

瘦高个被抬到肥婆面前,他捂着膝盖嘶声叫喊,长柄镰刀不知去向。

“小子,振作点儿。你女朋友的伤很重,得快点儿想办法。”宋银锡说道,我努力站起身,不敢去看玛丽安。

我的脚步急促踉跄,夜风吹在脸颊上,冰凉刺骨。我伸手擦脸,发现不知何时已满脸泪水。警察们正在将恶人推进警车,见到我们三人时,瞪圆了眼睛。

女警官认出了我,抓住我的胳膊问道:“你还好吧?”

宋银锡语速极快地说道:“救护车,快点儿叫救护车,这里有人受伤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玛丽安身上,马上有警察掏出对讲机呼叫救援。

“别急,慢慢地把她放在草地上。”女警官指挥着,另外两个警察跑来,宋银锡脱下外套铺在草丛上。

“伤了脊椎。”一个警察将拧亮的手电筒关闭,说道。

“玛丽安。”我喊着她的名字,玛丽安动了动眼皮,缓慢地睁开眼睛。放下她的时候我才看到,除了左肩,她的后背一片血红,像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色花朵。

明亮的车灯照亮草地,玛丽安的脚边,一只褐色的蚂蚱跳了过去。

“玛丽安。”我放低声音说道。

玛丽安转动眼珠子,目光最终落在我的脸上。她缓缓地抬起手,触到我的脸颊,让我感到冰冷刺骨。我握住她的手,看到一抹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边。

宋银锡站在一边,张大了嘴巴,血顺着嘴角流下。几个警察围在四周,像一堵围墙为玛丽安挡住寒冷的夜风。

“安。”我将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眼泪滚滚而落,模糊了视线。

玛丽安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我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她的嘴唇也十分冰凉,声音微弱,一丝丝传入我的耳中。

“乔……跟你……一起……我很……很……幸福……谢,谢谢你……”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抬起头,注视着玛丽安苍白的脸。她看着我,眼中的光芒似风中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凄冷的月光洒在她的眼中,我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眷恋与不舍。仿佛一股电流击中我一般,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我拒绝去听。

“安,别说话。等你好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手好小,像两片树叶,单薄而脆弱。

玛丽安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我伸出手将她垂在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一个极淡的微笑在她的唇边漾开。

“安,不要睡。”我轻轻地摇晃她,一股莫名的恐惧从我的心底升起,玛丽安过分安详的神色令我害怕,“安,别睡着了。”

女警官半跪在草丛上,看着玛丽安,又看了看我,低声说道:“救护车马上就到。”

没人应答,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无法开口说出眼前这个真相。

我将玛丽安的手握紧贴在脸上,眼泪滚滚而下。那只手却逐渐冰冷,冷进我的心里。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闭目不动的玛丽安,瘦高个子的哀号声从警车内传出来。我从女警官手中抽出枪,朝警车冲过去。

我的手刚触到警车门,手枪被踢飞了,响起一声枪响,震得四处回音不断。手枪落在草丛间,有人将我扑倒在草地上。我奋力挣扎嘶喊着要爬起来,却被更多双手按住。

警车中的哀号声不见了,我被女警官拉起来时,目光透过警车敞开的缝看到身体抖如筛糠的肥婆惊恐地看着我,她身边的瘦男人像见了鬼似的朝前蹬腿。

我用力挣脱开女警官的手,扑进车内。我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下,印象中只有一片尖叫声,我的拳头举起落下,狠狠地砸中每一处我能触到的地方,我的脚也被人踢中。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自己戴着一只不锈钢的铆钉手套。

我被拉出车外,像疯了一般扬起拳头砸中拉扯我的人。最终,我的胳膊被人从后面押住,我扭动身体挣扎着,朝着车内吼叫哭喊,最终我被拖离了警车。

“冷静点儿,小弟弟,冷静点儿。”有人用力箍住我的肩膀,对我说道,是宋银锡。

我大声哭喊,草丛中蹦起无数蚂蚱,黑色的布谷鸟从树冠惊飞。

不知道什么时候,救护车出现了,护士将玛丽安抬起,放在绿色的担架上,抬进车中。

救护车关上门,红色的急救灯在白色车顶上明暗交替,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我半跪在草丛上,朝救护车离开的方向号啕大哭。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说话,我却什么都没听见。

远处的池塘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天边的云遮住月亮,失去了最后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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