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市人闻听消息,万人空巷,一齐聚到了王宫周围。
午时刚到,王宫东廊的大铜钟轰然撞响。
“齐王驾到——!”内侍一声长喝,齐威王与丞相驺忌从王宫大殿从容走了出来,肃然站立在白玉平台的中央。
驺忌对齐威王微微一点头。
齐威王大袖一摆,走到王案前:“宣阿城令,即墨令。”
内侍尖锐悠长的声音响彻了广场:“阿城令,即墨令晋见——”
十六级台阶下,地方大臣的队列中走出一个大红长袍、高高玉冠的白皙中年大臣,神采飞扬的朝着向他低声祝贺的同僚们点点头,疾步走上高台拜倒在地:“臣,阿城令田榫参见我王。我王万岁。”
随后的即墨令,一身布衣面色黝黑风尘仆仆,与前边的阿城令相比,更像一个颇为寒酸的士子,他按照常礼深深一躬:“臣,即墨令晏舛参见我王。”
“二位站过,本王自由发落。”齐威王面无表情的离席起身,走到王案前对着广场招手,场中顿时肃静下来。
“齐国臣民们,朝野皆知,在齐国有二百多名地方大员中,有两个最引人注目,一个是阿城令田榫,王族臣工,我的亲信宠臣与诸多大员,都说阿城令政绩卓越,勤政爱民,阿城富庶,万民受恵。”
广场上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叫喊,声若潮音,吏员队伍中却有许多人点头微笑。齐威王身后的亲信宠臣们嘴角抽搐的更厉害,眼睛大是放光。田忌令旗挥动,高声命令:“切勿喧哗,听我王宣示——”
场中渐渐平息下来。
齐威王依旧面无表情:“另一个,即墨令晏舛,我的亲信和朝臣们都说他不理民事,残苟庶民,贪赃枉法,民众深受其荼毒!”
场中再次骚动,轰轰嗡嗡,愈显怒色。田忌再次挥动令旗,人群又渐渐平息了。
“为此,本王派出二十余名稷下学宫的正直士子秘密查访,本欲晋升阿城令为上卿,欲治即墨令死罪。然则,天道无私,查访实情恰好相反!阿城令用国库税收大行贿赂,博取官声政绩,致令田野荒芜,庶民怨恨,即墨令则勤政爱民,百业兴旺,民众富庶!”齐威王喘息着顿了顿,扫视广场中鸦雀无声的人山人海,嘶哑高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齐国吏治整饬多年,竟有阿城令此等****,竟有公然蒙骗本王的朝中吏员,本王深感痛心!为重整吏治,广开言路,本王晓谕,封即墨令万户,自即日起晋升为齐国司寇!”
话音落点,广场中民众欢腾,纷纷脱下衣衫摇动着向国君欢呼。即墨令双泪长流,深深拜谢。阿城令和齐威王身后的亲信们吓得瑟瑟发抖,嘴角真正的抽搐了起来,台下吏员大汗淋漓,惶恐不安。
齐威王冷冰冰下令:“为惩治恶吏,根除口舌杀人歪风,将阿城令投鼎烹杀。”
田忌令旗一挥,四名力士大步走上十六级台阶,四面叉起面如死灰的阿城令,一声号子,骤然发力,竟将一个大活人弹丸般抛向广场中的大鼎之内,只听一声尖厉的惨呼,顷刻之间,大鼎翻滚蒸腾的沸水中泛起了白骨一具。
“万岁!齐王万岁!”场中骤然欢腾雀跃,烹杀王族大臣,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不可能的事,可它就发生在眼前,谁又能不相信?
那特殊的焦臭肉腥味儿分明还在鼻息间弥漫,深深震撼了齐国民众和外国客商。平素为阿城令鼓吹的内侍、宠臣与官员们,早就吓得软成了一堆肉泥。黑压压一片瘫跪在地,哀求饶恕,涕泪交替,更有屎尿横流者丑态百出,齐威王毫不动心,指着这些往昔的亲信狞厉的冷笑道:“本王将尔等视为亲信耳目,尔等却将本王视作木偶,若饶恕尔等,天理何在?法制何在?上将军,将本王划定之人,一律烹杀!”
一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酷烈烹杀开始了。
田忌左手持一张羊皮名单,右手挥动令旗,喊出一个,力士们向沸腾翻滚的大鼎发力抛进一个……片刻之间,连续烹杀十五名亲信侍臣,十三名朝臣与地方官员,烈火浓烟,热气蒸腾,大鼎内白骨翻翻滚滚。几名甲士挥动长长的铁钩,不断向外钩出一具具白森森的骷髅。不消半顿饭功夫,大鼎旁的白骨已经摞成了一座小山,血肉腥味夹着滚滚浓烟,弥漫了整个广场,随着一个又一个烹杀,欢呼声没有了,一种不安和恐怖的气氛四散蔓延开来,女人们开始呕吐,男人们惴惴不安,有人低声呼妻唤子,悄悄的走了,衣饰华贵见多识广的外国商人们也连连呕吐,掩着鼻子急忙逃出了广场。
齐威王却始终站在烟雾中,铁铸一般,寸步未移。
第二天,当临淄城还飘荡着烹杀的腥臭时,大街两旁张挂起了《许民诽谤令》,根据这道法令,齐国大小近百座城池的主要大街,纵横齐国全境的十余条官道两旁,都立起了“谤木”,这种“谤木”与人等高,官道旁每隔五里立一块,城池街道隔三十丈立一块,实际上是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方,钉一块大大的方形木板,专门供民众或写或画或刻,评点官员,抨击时政,或提出自己的国策主张,这便叫“谤”。谤木写满,有吏员随时更换,写有字画的谤木必须全部上缴王宫官府,任何地方官署不得扣押。
齐威王的许民诽谤令,是广开言路的旷古创举,它大大激扬了齐国的民气,人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向国王进言,大小官吏则觉得时时有万民督察,不敢有丝毫懈怠。事实上,齐国真正的清明吏治,正是从许民诽谤开始的。但在齐威王死后,谤木就莫名其妙的升高了,后来越来越高,经过千百年演变,谤木变成了白玉雕刻的高不可攀的华表,诽谤也演变为恶意攻击的专用词,历史万花筒也,令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