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秦庄公终于接到了景监送回的密报——六国两个月内不会攻秦。
这时,渭水平川的老霖雨缠缠绵绵的下完了,正是太阳刚刚晒地皮的时候。秦庄公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不敢怠慢,要抓紧时间着手做重要的事了。他看完密报,打马出城,沿着栎水北岸向西飞驰出三十余里,遍野葱绿,阳光明媚,秦庄公内心多日的阴霾,也算是淡了一点,在飞驰中,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尽力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化险为夷。在弱肉强食的战国中,任何诺言和盟约都是不可靠的,景监说两月内秦国无事,肯定也是费尽了周旋,但不一定真的就表明会百分百无事,谁人会知会在何时发生变故呢,秦国要想消除这次灭国这灾,除了秘密斡旋分化六国以外,就是要抓住斡旋分化所争取到的短暂的时日有所作为。毕竟斡旋分化六国不是保住秦国的根本点。
至少也要解决西陲的后顾之忧,将两面受敌变为一面防御。但是西陲部族还没有公然发动叛乱,秦国能先发致人吗?这些部族和山东六国不同,他们在没有叛乱的时候依旧是秦国臣民,无端进攻即使取胜也是后患无穷。然则,若等待他们叛乱而后击之,秦国又必然陷入两面受敌之境。万一不测,秦国有可能尽失关中,重新被挤回陇西河谷。无论哪个结局,都是秦国必须要避免的。
秦庄公暗暗心想:“不妨派一干员到陇西和左庶长赢洪商议,看有没有一个尽速解决的好办法。”
太阳偏西时分,秦庄公才走马回城。
来到国府门前,他正准备下马,却听到一阵隆隆的声音从身后急骤而来。一回头,只见一队战场匆匆驶来,驾车者竟全是少年兵士。秦庄公感到诧异,栎阳城的老战车早就废弃了,如何竟有这么多的少年兵卒驾车上街?这时,一辆战车上的一位年轻将佐向后举手高喊道:“停!”十余辆战场辚辚隆隆的停了下来。秦庄公走过去想看看这车队究竟在做何军事,只见那带剑小将军从车上跳下来,对战车颇为熟悉的俯身察看车轮,秦庄公不禁问道:“病车吗?”
小将军没有抬头:“行车声音不对,还没找出车病。”
秦庄公道:“你起来,我试试。”
这时小将军才抬头,只见一身穿软甲外罩斗篷,稳健厚重却又难辨年龄的将军站在他面前,连忙拱手道:“是,请将军试车!”
秦庄公熟练的跨上战车,驾车向前疾驰一段折回,跳下战车道:“这辆战车,车轮磨损过甚,行将断裂,要换新车轮了。”
小将露出钦佩神色,高声道:“将军,末将立即更换新轴!”
秦庄公问道:“这些旧战车,你等驾来做甚?”
小将军肃然道:“禀报将军,秦国兵少力弱,末将想让这些未上过战场的新卒学会战车格杀,万一危机,这些旧战车也可派上用场,上阵搏杀!”
秦庄公大感欣慰,笑道:“你有此预想,堪称大将之才,今年多大?竟然是黑鹰剑士了!”
秦庄公指着小将军胸前的铁质黑鹰讶然赞叹。这种黑鹰徽记是秦军对剑术竞技中最优秀的特殊标记,极难得到。
小将军拱手道:“末将今年十八岁。十六岁时军中大校,得到黑鹰剑士!。”
秦庄公惊讶笑道:“十六岁?比我当年还早一年!名字!”
“末将子车英,军中都唤我车英。”
秦庄公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子车?子车氏?你,你与穆公时的子车氏三雄可有渊源?”
小将军低声道:“穆公子车氏,正是末将先祖。”
刹那之间,秦庄公大为惊喜,子车氏三雄,那是秦穆公时期的三位名将贤臣,穆公将死时昏昧不明,竟下令让这三位同胞英雄殉葬,引起老秦人的深刻哀伤,伤逝的歌谣传遍了秦国的田野山村,又传到东方各国,三贤殉葬,子车氏一族泯灭,秦国也奇怪的就此衰落了,此后百余年间,秦国在没有名将贤臣出现,这是秦国的一段漫漫长夜,也是老秦人耳熟能详的悲惨故事。作为国君,秦庄公对这段历史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常常觉得大秦有愧于子车氏,今日,竟然不期而遇子车氏的后裔,他胸中顿时奔涌出一股热流,上前紧紧握住小将军的肩膀:“车英!会唱那首《黄鸟》吗!”
小将军顿时眼中含泪,点头道:“将军,你也会唱《黄鸟》吗?”
“心祭先贤,我等一起唱!”秦庄公也是泪光闪闪。
车英颤抖着声音道:“将军,这是国府门前,还是莫唱《黄鸟》。”
秦庄公高声道:“车英啊,我就是国君赢也啊……唱!”
刹那之间,车英双泪奔流,扑身跪地,哽咽一声道:“王上!”
这首《黄鸟》寄托着老秦人对子车氏三雄的深深思念,也隐含着对秦穆公重重的谴责,今日国君要唱《黄鸟》那是一种何等气魄!小将军如何能对自己家族的苦难无动于衷,一时间泪如泉涌。
这时,战车上的那些少年兵卒们也一齐跪下大喊道:“王上!”
秦庄公扶起车英,又对少年兵卒们挥手道:“来,我们一起唱《黄鸟》追念先贤,惕励自省。”说着,便唱起了低沉忧伤的《黄鸟》:
交交黄鸟,止于棘
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
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
谁从穆公,子车铖虎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
当秦庄公兴奋的拉着车英回到政事堂书房时,已是黄昏时分,秦庄公高兴的吩咐黑伯置办酒肉,要与车英饮酒叙谈。
赢红莲从自己寝宫出门打算散散步,顺便去找找秦庄公去哪了,一大清早出门到现在都未归,走到政事堂时,正撞见黑伯要出去置办酒肉,便问道:“黑伯哪里去?”
黑伯见到赢红莲拱手道:“禀娘娘,王上带来一位小将军,命老臣去置办一些酒肉,王上要与那人开怀痛饮。”
此时政事堂书房内传来一阵阵笑声,赢红莲笑道:“是何人能让大王这么开心?”
黑伯再次拱手:“回娘娘,老臣听说这位小将军是子车氏后裔。”
赢红莲惊喜的笑道:“莫不是那子车英?”
黑伯道:“娘娘认识此人?”
赢红莲望了望政事堂书房:“前些****与侍女们外出走走,正巧碰见一个小将军望着十余辆破旧的战车若有所思,便好奇上前问问是何原由,那小将军说看这些战车堆放在这里实在可惜,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我看了看便说‘战车就该用在战场上,虽然破旧但若用来操练新兵卒岂不妙哉。’那小将军茅塞顿开,连连点头,说道‘尽力修好这些战车,一定能派上用场。’我看此人是个心细之人,便问其姓名,他说他叫子车英,我猜想定是子车氏后裔,便也没多问。想必今日大王款待的这位小将军,定是那子车英。”
黑伯不禁感叹:“还是娘娘睿智,归根结底,还是多亏娘娘提醒了那位小将军。”
赢红莲笑道:“黑伯快去置办酒肉吧,你也年龄不小了,走路要当心,别老急匆匆的,当心摔着。”
黑伯甚是感动,没想到这位十二岁的新娘娘不仅睿智通达,对臣子竟是这般关心,慨然道:“多谢娘娘关心,老臣去了。”
赢红莲身边的一位侍女道:“娘娘不进去看看王上吗?”
赢红莲淡淡一笑:“就让大王跟那位小将军好好的痛饮一番吧,国难重重,大王要面对的压力太多了,今天就让他好好开心开心,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到了晚上他自然就回来了。”
就当赢红莲跨过政事堂庭院拱门时,恰巧撞见了玶刘公主带着一名侍女匆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