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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坚硬的匕首没入席宴清的身体。

他没有任何防备,反击的动作还没击打向对方的手腕,又感觉到刺入身体的异物,往里推进了一分。

以口罩遮面的男人身手利落,迅疾地将匕首抽出,在他扣向这人的手腕试图让匕首脱手之际,快他一步,又一刀插向他肋下。

如果动作更快一点,如果他赶在此人之前……

席宴清此刻突然有些后悔,笑得有些苍凉。

衣服和血肉被刺的声音,在萧瑟的风雨声中几不可闻。

漫天风雨垂在席宴清的肩头。

虽是盛夏,却冷的人身体发颤。

他集中自己还没消散的力道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对方的手臂探出车外想要拔出刺入他体内的匕首再度刺穿他身体时,大力踢向适才他拉开的车门。

车门以猛烈关阖的力道,撞向那人的手臂,发出“砰”一声剧烈的碰撞声。

身体一动,被刺穿的部位,便有更多热流涌出来。

他冷,可他不能碰这个此刻身体上唯见温暖的地方。

这两刀过后,风一吹,他忍不住呛咳。

声音闷在风里,呛咳他用手闷在手心。

血腥的味道透过鼻端蔓延,缠绵萦绕。

他没有恋战,记得这里位置偏僻。哪怕有人在此喊破喉咙,可能也不会得到一声回应。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席宴清赶在那人出车身前,锁死车门。

那把匕首还插在他身上。

他不敢轻易拔动。

微微露在外面的那两厘米锋刃闪着刺目的白光,染着鲜血的颜色。

他瞳孔一缩,忍着满布周身的寒凉去转车钥匙,车子发动的那刻,他又空出一只手替自己拨120。

依旧维持的冷静令他自己微微心安。

他会努力求生,可现在就开始渐渐像蒙上水汽的眼睛,他不知道能让他坚持开车走到哪里,走到离医院多远的地方。

他得活。

他的婚纱还没有做好。

他还得和他的女人睡一次又一次。

他还得看着流沙出嫁,帮她把关能托付终身的男人。

这些事交给另一个男人来做,他不放心,也不甘心。

他报了自己的位置和行车路线,手机还没挂,已经自动脱力垂手。

他努力咬唇维持着自己的清明,双手死死扣在方向盘上。

视线之内突然闪过一道强光,霎时,他似乎都能听到耳畔传来的发动机剧烈轰鸣的声音。

他试图去加大力道踩油门,可脚上的力道是那样轻微,仿佛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后视镜里看到的车灯离他越来越近。

三秒的时间——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再度撞上来。

没有用,跑不掉。

他透过后视镜目测了下距离,后方车辆的车速那样快,仅凭勒在自己身上的这条安全带,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甩离车身。

他挪开一只手,握上那把匕首,牙一咬,将它拔了出来。

剧烈碰撞下,他没办法保证身体不会发生大幅度的挪移。不受控制之下的二次伤害,和将匕首拔出来可能造成的二次伤害,他只能选择后一种。

他扔掉匕首的手还没来得及重新握上方向盘,一股巨大的冲力推动他的车子径直撞向路边的绿化带,一直撞向路边一侧的山体才最终停了下来。

席宴清咬紧牙关,一动,他知道里面流出来的会是什么。

有沉重的脚步声撞击在他耳膜上,和着风雨的声音,一下下扯动着他的神经。

他闭上眼睛,呼吸吃力,可他在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让它听起来和陷入昏迷的人无异。

车头从一侧撞向山体,驾驶位那侧的门已经被挤压的变形,无法打开。

失明的日子里,他练就了极好的听力,知道有人拉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在车厢内翻找着什么。

他的思绪毫不混沌,知道此人找的是那把匕首——那所谓的凶器。

隔了不过一分钟时间,脚步声又再度响起,渐渐远离。

而后是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

席宴清掀开开始变得沉重的眼皮。

解开尚能起合的安全带。

失血让身体不自禁的开始发抖、抽搐。

他向副驾驶位爬过去,染着血的手搭在副驾驶位的门把上,将它打开。

而后他想起什么,已经开始变得僵硬麻木的手臂撑在副驾驶位上,在此刻漆黑的夜里,在这撞成了废铁的车内,摸索着寻找手机。

可找不到。

不知道它随着剧烈地撞击飞向了哪里。

爬过的那段距离,在驼色的座套上留下了更为暗沉的血路。

他一遍遍对自己重复:

不能交代在今晚。

不能交代在这个地方。

席宴清,你TM不能这么没有出息。

他从副驾驶位上滑下去瘫坐在车身一侧,不过五秒,费力地汲取空气无用,他只能张开嘴大力地呼吸。

可唇一动,冷风涌入,呛咳声便停不下来。

他咳得辛苦,渐渐声音喑哑低弱,一下下牵动着胸腔和腹部针扎般疼。

上次和流沙去拜祭商寅,他在墓碑前求得是霍之汶的谅解,和能替商浔翻身。

上次跟随陆地去庙里上香,他求得是和霍之汶睡到七老八十。

是因为他的不正经,所以这几年才会连降厄运,不时身心遭受摧残?

身下的土地阴冷而潮湿,他的目光时而涣散,时而聚焦,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头微侧,便看到一旁的投币电话亭。

他慢慢地扶着车身撑起自己的身体,艰难地躬身探进车内,在车载音响一旁的置物盒里,摸到了三枚硬币。

霍之汶的手机号码他记得清楚。

拨下那十一位数字之后,拉线声响起的时候,他强弩之末的身体已经贴着电话亭滑了下去。

他看不到身后,看不到那条似如他肩膀宽的刷子刷出来的红色长条。

一只手拖着话筒,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唇,无声地咳着。

霍之汶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将一口腥甜费力地吞了下去,揪住自己胸前的衣领,尽量平静地问:“是我,流沙睡了吗?”

席宴清的声音有些喑哑低弱,霍之汶正站在机场候机大厅里,以为是周围环境嘈杂所致。

来来往往的人在她眼前聚散,有父女相拥,有情侣吻别。

隔着听筒,她也说起了谎:“睡了,很安稳。”

想起接电话前,屏幕上亮起的这个号码前所未有的陌生,她随口一问:“你在哪里?”

“看夜景。”

“整个N市都在下雨。”霍之汶试图提醒他,声音有些无奈。

换做男人做宠溺的说出来,都不会有什么违和感,有些许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在里面。

他妥协:“那就当看雨。”

霍之汶原本走向安检口的步伐停了下来,向着候机大厅的边门走过去。

她没有说话,席宴清那端也是安静的。

终于她走到候机大厅边缘,看了眼室外这同一片天色:“从我这里看过去,并不好看。”

席宴清好像笑了下,笑得咳嗽了一声,声音显得更为含糊:“你说得对。”

很奇怪竟能这样平和的寒暄:“手机发布会都准备就绪了?”

是。

可她在这样的时刻做了不负责任的决定。

且做了再未有过动摇。

她已经决定翘掉这场发布会飞去春港为商浔寻一个答案,不一定会有结果,她不想在此刻便告诉他徒增一场空:“一切就绪。”

她思考了一下才说了下半句:“只等成功。”

她总能让他笑。

可此刻他需要忍。

“霍之汶没什么会做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顿了下,又继续说:“我打过来,是想辞职。霍总能——批吗?”

他终究有自己的事业。

霍之汶捏了下手指间过去佩戴指环的位置。

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迟疑:“好。洗手——”

“应该的。”

他迅速地截断霍之汶的话。

被揍一顿,是应该的。

“不是,”她却在此刻坚持反省,“我有过分的地方,当时只想不打脸,忘了也许可以少打几拳。”

还要揍,但是可以相对手下留情?

席宴清轻笑。

这个女人……他真是想她啊!

手中的硬币还剩下一个,可他快要握不住听筒,大概用不上了。

家里没串完的婚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续。

还有一副没画完的画,还有几本没来得及看完的书。

还有那么多未竟的事。

可他此刻只能抹一下唇角溢出的血:“那把发布会办得风光轰动给我看,过分的事就一笔勾销?”

重新走向安检的步伐轻快很多,霍之汶应下。

紧接着便听到他说:“还有事要做,我先挂了。”

手臂垂了下来,席宴清看到那个橘色的话筒牵连着电话线荡在自己眼前。

他没有力气去将它再度拣拾起来,去听一听霍之汶还有没有下一句话要说。

尽管他那么想。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移向自己腹部最早中刀的那个地方,轻轻捂住外溢的血。

很冷。

他像一条搁浅了很久的鳞片擦伤的鱼,眼神空洞而涣散,无力地挣扎着,离黑暗越来越近,离光明越来越远。

无力,剧痛,寒冷,晕眩……没有一个,和被善待有关。

他迷蒙的眼睛触目所及,电话亭的地面上,都是血。

好在他穿的是黑衣,不会让别人受到惊吓。

他撑着自己的神智,和流逝的生命力做斗争,不允许自己睡过去。

脸色苍白得如同寒冬刚落的雪。

他脑海里想起自己曾经对陆地说过的话:“这条路不一定要头破血流着走……要懂得保护自己……”

他是惜命的,他知道要小心,可结果为什么还是向着不可逆转的境地发展?

为什么他要被置之死地?

是最近逆转走向的事故报道,是边城,还是过去那些没有处理干净的宿怨?

为什么他不能更小心一点?

他想起他对霍之汶说过的话:“我有很多时间等着你。”

命运要将他变成一个无耻的骗子吗?

他更想起流沙问他要的在一起的保证。

如果他真得变成了一个骗子,她们又会不会原谅他?

一滴泪顺着脸颊垂在手臂上……又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如果这是尽头,他有多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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