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个罗亦琛这样的主管，应该是件很幸运的事。这个总是摆着张酷脸的男人，其实有着极好的风度。他有耐心，说话声音温厚，和他在一起，有种自然而然的放松。因为你从不用担心他此时和风，彼时暴雨，他总是一如既往的酷着，没有太多表情。
而这，让我安心。
我实在是怕极了和变化无常的人相处。
因为我没有销售经验的缘故，一开始，他亲自带着我跑业务。
所谓跑业务，不过是见一个又一个的客户，在他们面前混个脸熟。吃饭，喝酒，K歌，无聊的娱乐，无趣的话语，偏还要做出一份兴致勃勃的样子，这个相对自由的工作，也有它的难。
或许，在一般人眼中，销售人员不要在办公室朝九晚五，只要吃吃喝喝，便能签下大单拿到不菲提成，着实让人羡慕。然而等亲身经历，才发现这个工作，要费更多的心力，甚至，受更多委屈。
顾倾砚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一分钱，是好挣的。”
的确是的。
大多时候，我们只看到他人表面的风光，却看不到内里的心酸。
销售这个行业，其实是个墨黑的染缸。
罗亦琛一开始就跟我说过这个行业的很多潜规则，我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经历了这么多，我也不是青涩小女生，然而几个回合下来，那些借着酒意卸下人的面具的男人，露出他内里禽兽的一面，还是让我惊到了。
有一回，是我跟踪的一个大客户过来，我、罗亦琛，甚至公司老板阮臻，还有另一个女同事，都在饭桌上相陪。那个瘦得像吸了毒的男人，几杯酒下肚，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就老往我身上瞟。
“霍小姐好漂亮啊。”他呲着一口黄牙，笑得一脸褶子。
“谢谢。”我极力忍住恶心，不去正眼看他的脸。
“呃，人漂亮，而且，还清纯，像个学生妹子，我喜欢。”他就坐在我旁边，手伸过来，想要勾我的肩。
我堪堪避过，他却哈哈一笑，因为太瘦的缘故，笑声没有浑厚的气流，显得尖利，刮着人的耳膜，实在是不舒服。
“还害羞，哈哈，更有意思了。”
“毛总见笑了，毛总要是喜欢漂亮妹子，深圳自是有大把的好地方。”这种场合，以往我也碰到过，只要委婉拒绝，对方也不会强求。
哪知这个男人却完全不识趣，依旧凑过来，说：“那些女人没意思，我喜欢你这样的，漂亮、知性、而且，还有点冷情，还带了点刺。今天要是霍小姐随了我的愿，这个单，我们就不用走那些过场了，直接签字。”
我身子一侧，他的酒气喷到我脸上，让我作呕；然而他说的话，更让我肠胃翻涌。我知道我碰上那种无耻之徒了。
他以为他是谁？
我不过是想要个稍微自由的工作，但我却完全犯不着去讨好他，更犯不着，为这所谓的单，而牺牲我自己。
我冷了脸，说：“毛总，这一行有这一行的规矩，凡事不能强求。”
“哦，跟我谈规矩。”他不屑的眯着三角眼，“别装得那么贞节，我见过的女销售，比小姐好不了多少？”
我脸微微充血，他这样当着另外两个男人的面说这些，让我觉得分外难堪。我虽然之前没在销售行业呆过，不知道他所谓的女销售是不是真的比小姐好不了多少。但我可以肯定，总还是会有例外，总还有人坚持自己的底线。
大不了不要这个单，难道你还能强了我不成？
我略略仰着下巴，俾倪的看着他，场面眼看就要僵了起来。
一旁的阮臻难以察觉的皱了皱眉，朝那个女同事使了个眼色。女同事是个嘴唇格外红艳丰满的女人，这让她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和诱惑。她咯咯一笑，略略掩了掩嘴，带着一种腻味的娇嗔，说：“毛总，您还没喝醉啊，眼色就不好了？”
姓毛的男人还有几分恼怒，但一个风情的女人这么娇滴滴的嗔怪他，他到底不好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怎么眼色不好了？”
“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呢，您难道看不出，霍小姐不普通吗？”
“哦？”
“我们阮总啊，最是怜香惜玉。”女同事又掩着嘴，咯咯笑了一回。
姓毛的男人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又是哈哈一笑，说：“原来这么回事，难怪这么有底气。阮总，对不起了，我喝多了，眼色不好，见谅见谅。”
说完举起杯，一口喝干里面的酒，说：“我自罚一杯。”
阮臻爽朗一笑，说：“哪里哪里，这小妮子，都是我把她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
“如此美人，该宠，该宠。”毛姓男人打两个哈哈，又举起一杯酒。
眼看僵了的场面，很快又热乎起来。
罗亦琛能做到销售主管这个职位，也是人精，他从这场闹剧中，自是明白了毛总的喜好，不失时机的给他介绍了几个妙处，姓毛的听得心痒难耐，酒喝到一半，便草草退场，由罗亦琛领着逍遥快活去了。
隔天我去上班，罗亦琛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看了又看，终于说：“小霍，其实你并不适合这个岗位。”
“是昨晚的事？”我明白得很。
“是，虽然毛总心怀不轨，但你的态度，实在不够圆滑。”
我没说话。客户就是上帝，在这个行业，没有对错，只有逢迎。
“昨晚要不是阿玲八面玲珑，事情可没那么好收场，毛总的这个单，只怕还要费些周折。”
“对不起。”我言不由衷的道歉。
“也无所谓对不起。毕竟，你也没错。如果要说错了，也是错在这些人情，这些场面下的交易，没有一个纯粹的环境，单凭自己的人格魅力拿单。这是大环境使然。”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罗亦琛要是把我教训一顿，我还踏实一些，但他这样客观理性的分析，反而让我不安。
他莫非动了炒我的心。
我上班还不到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我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拜访了很多人，大多相谈甚欢——当然，表面上相谈甚欢，至于内心如何想，谁知道呢？唯独这次，姓毛的借着酒意，直截了当的说出那龌龊的要求。而我，或许是因为他的有些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所以反应过于激烈了。我当时想着没这工作就没这工作，但事后想想，再找一个工作，怕又是十分麻烦。
有哪个坐班的工作，能禁得起我那么频繁的请假？
而不坐班的，除了销售，还有什么呢？
既然是销售，在此处做，和在彼处做，会有什么不同吗？
况且，在这里，这个叫罗亦琛的男人，我能感受得到他对我的关照。
因为我一个没过试用期的员工，已经好几次缺席每天的例会，对此，他并没说我半句。
下一个工作，我未必能碰到这么好心的主管。
我脑海里飞快的转着这些念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声音里有淡淡的恳求：“罗总，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意外，我会注意的。”
罗亦琛摇了摇头，说：“说你不适合，也并不全是我的意思，阮总也是这个想法。”
“阮总？”
“嗯，他说，你太过出色，容易勾起人的色心。这样的事，有了一回，怕是还会有下一回。而看你的态度，却并不是愿意稍微吃亏的主，不如……”罗亦琛没有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我是听明白了。
那个阮臻，他大概认为昨晚那样的场景，倒先是我这张脸惹的祸了。
真是好笑。一个人有贪欲，倒是钱的错了。
“小霍，小霍，在目前的环境下，对于女孩子来说，销售真不是一个理想的职位，虽然它相对自由，可这自由，却是以牺牲其他的换来的，想想其实不值。你呢，各方面条件这么优秀，不如去个大公司，找个高薪的工作。至于你的弟弟，在上班时间，其实你完全可以找个护工去照顾他。”罗亦琛诚恳的说。
我牵牵嘴角，笑得苦涩。难道我能告诉他，我要那自由，不是要去照顾资凤临，而是因为我要随时聆听另一个男人的召唤。
我要是这样说，他大概会鄙夷的吧。
装什么贞节！
我耳边响起那个姓毛的不屑的轻蔑的话语。
“谢谢。”我说，“罗总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等下就把手头的工作整理一下。”
我尽量不要让自己脸上有什么异样，不过是又一次被炒鱿鱼罢了，再找就是。
罗亦琛点点头，抿着唇，并不多说什么。
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一个月来的工作都整理好，打算去找罗亦琛交接的时候，他却又把我叫了进去。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之前找我时那凝重的表情，而是带着几分轻快，他说：“小霍，你以前就是做助理的，不知你是否介意做我的助理？”
“嗯？”
“我们公司今年有大的蓝图，计划把销售额翻番。所以，我跟阮总商量了一下，打算找一个能帮我把方方面面的事管起来的帮手，这样我才能解放出来，全力去开拓业务。不知你可愿意帮我？当然，待遇可能没有你之前的单位好，毕竟我们是小公司。但你放心，若到时销售部业绩亮眼，你也会有奖金拿。还有，时间方面，我不对你做太多约束。”
最后那句，才是最重要的。
我心里一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然而，随着这喜悦一起浮起的，还有不安。我不明白，我和罗亦琛，不过短短共事几十天，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其他交流，何以他会对我如此关照？
真是让人惴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