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仍在各处继续。就算如我这般经过生命的两度明灭后,终于在奈何桥畔游荡的女鬼,看到生活中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时,一样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感触。一如春天来时,那些不知名的野草一点点把她们的绿意带进我们的视野中时的欣喜,欣慰,感叹一样。我在经历芮儿和东子牵手走出我的家门时那一瞬间的复杂情感,竟让我那么留恋阳界的生活,无论是暖是痛,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东子,想着芮儿。我发现即便做鬼,我也无法将他片刻放下。我想起那句白居易的《长恨歌》里的诗,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知道世世代代多少人有过这样的愿望?又有多少人最终和那位唐明皇,和我一样?“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人的内心是复杂的,是无法拿来量化的。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自己,并不认识自己,只有当你被迫成为旁观者后,你才会有所醒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在离开前又看到对门那对年轻夫妻在吵架,他们似乎总是在吵架。有天深夜,我曾听见从他们屋内传出来的女的惊慌,凄厉的呼喊,她哭喊着男的名字,一个劲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就只是想吓唬一下。她在央求对不起,然后又是大声地求救。我当时刚好和东子出去了回来,东子把我送到楼下我让他回去了。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去敲门。和过去的年代不同,住在现代小区里的人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对门对户,可以好多年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谁也不会去管别人的事情,即便那样看着对面有人在搬家,也不会上前去问询一声,最后才知道那些是小偷,他们搬走了那家人的家。
我听见呼叫的声音还在继续,终于忍不住转身去敲了门。那女的几乎是马上过来开的门!我看见她身上满是血迹,头发凌乱,惊慌失措。她见到我就拉住了连连央求:“救救他,救救他,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他不动了”
我进门去看见躺在客厅地板上的她男人。那个男人俯身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有明显被打击后留下的痕迹,血淌在暗红色地板上显得发黑。一只那种玉观音扔着离他不远的地方。这对男女平时我见过好多次,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异有点大。女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而难得可能已有四十上下。可这与我无关,就和我和东子之间的关系与任何人无关一样。我们都没有必要去管他人的生活,他们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以及他们是不是喜欢在家养一条蜥蜴。这部,这家里就有一对小狗,正在合着女人的哭喊发出尖利的吠叫。我打了122,帮她叫了救护车,又给物业打了电话。等物业的到了,我就马上离开。那之后,我看到过那个女的扶着男的下楼,她对我点点头,行了注目礼,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过交往。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会经常听到他们之间的争吵,就和今天我听到的一样。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很令人费解。比如我和东子之间就是这样,在我死后能平心静气地思考后,我才明白,很多事情是偶然发生的,是没法用逻辑来推论的。我们有过很多幸福的时光,但矛盾和焦虑又会突然发生出现。我总觉得自己不了解东子,觉得他有很多是不被我所知晓,甚至是不想让我知晓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想要什么?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有家室的,我没有因此而离开他,或是逼迫他离开自己的家人。我不会那样做,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别的我不管,也管不了。
然后,一切的一切就会拥有它们自己的轨迹,会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那些无比琐碎的片段,就开始组成我们生活,情感的内涵。这就是生活,就是爱情?一个碎片化的过程或说是时空。
芮儿要回北京了。她在临走前约东子见一面。她把地点定在一个湖边,其实这个地方不应该叫湖,我也不知道武汉人把这个地方称作什么?在我的意识中,凡有水的地方,我就都称之为湖。在武汉读书的时候,是我带芮儿发现这个地方的,这个湖既不像想象的那么大,也不似想象中的那么清澈,它被一些参差零乱的树木围了起来,水边是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石头,可以防水侵蚀岸上的土,亦可以坐些闲人。湖面浮着些绿的有些象调色板那样形状的叶子,叶间落着些柳絮,水面绿得不够清洁,但确实很绿,应该属于哪种浓绿,正是那些被遗弃的杂物在厚厚的绿之间漂浮着,才让这湖成为这样的一种绿。
以前春天或者是夏天,我和芮儿总爱来这里,我们经常坐在石头上去看某个瞬间一现游动的水纹,水纹很明显,很快也很流畅,就那么突然从湖中一个圆圈形水纹出现,在水面上自由散漫又快活地划动起来。我想它可能是一条鱼,也可能是一只蛙,或只是一只大些的水虫。但我却只希望它是一条有细长身体的鱼。那个时候,什么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带着浪漫的色彩,我把这种浪漫传给了芮儿,就像感冒一样。尽管芮儿后来转向做了生意人,可芮儿骨子里的这种浪漫情结是没办法解开的。她一直回避和拒绝男性,在人们眼里似乎有些不正常。我也一直不清楚她是在想什么?但我看到了她和东子在一起时的那种不经意的牵手,还有她扑向东子的那个瞬间,这样的芮儿让我更加迷惑,她究竟想要什么?想要干什么?或者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我不知道东子怎么看芮儿,我也不知道东子是不是在芮儿身上寻找我的影子。或许芮儿其实一直就爱着东子?和一直以来那样,我们两个经常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爱上同一个男人。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可怕!
如果芮儿真的在爱东子,她会得到东子的爱吗?东子这样的男人会真的为了爱情而舍弃一切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为了证明这,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芮儿约东子来湖边的这天,东子特意在他家的洗手间里打扮了一下,我跟着东子第一次走进了东子家的洗手间,让我奇怪的是,东子家洗手间的梳妆镜前摆着许多化妆品,而且摆成了一条直线,东子在从这条直线中抽出一瓶水,他往身上喷了一下,一股我所熟悉的香水味扑鼻而来,他做完这个动作后又把香水放进了这条直线之里,一丝不苟。东子的这个动作让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家化妆品摆成一条直线是东子干的?这么说,东子在我临死之前去过我家,我的死真与东子有关?
尽管我一直猜测我的死与东子有关,可真的证实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却是异样地疼痛。难道东子在芮儿面前表演的想念都是假的,爱情在东子那里原来如此短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就是在我死后不到两个月,就开始打芮儿的主意。我看清楚这一点的时候,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东子一顿,可我不管如何飘来飘去,东子都毫无知觉。
东子收拾完自己后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与进洗手间的朱小燕撞了一个正着,朱小燕吸了吸鼻子,她故意发出很大响声,东子不看她,企图从身边绕过去,可朱小燕挡住了东子的去路,朱小燕说了一句:“好香。”东子还是不看朱小燕,朱小燕又补充了一句:“可惜死人闻不到。”
东子愤怒了,他举起手,朱小燕扬起那张精致却看上去缺乏光泽的脸,满含怨恨的眼冷冷地盯着东子说:“谭冰,你今天要是敢往我身上打下来,我就先杀掉楚楚,再杀掉你,你信不信?我受够了。你好自为之吧。”
子默默地把手放了下,还是一句话不说地离开了朱小燕。在这一刻,我真的迷糊了,东子和朱小燕的婚姻到了这种仇视的地步,为什么东子要死死守着这段婚姻不放呢?仅仅是这段婚姻可以为他带来利益?我一直认为他俩的婚姻至少对东子来说是场利益的交换,我问过东子,他告诉我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直到大学才分开。两家住在一个大院里,后来朱小燕就一定要嫁给他,东子说他最后没法,才答应了。朱小燕的父亲帮助过他的父亲,又在他刚刚起步的时候帮助了他。我问他:“你爱过她吗?”,东子说不知道,但很诚实地说他们之间有过一段很甜蜜的日子,但孩子出生后不久,两人之间就开始渐渐疏远。我看得出朱小燕对女儿的爱是无微不至的,也许这导致了她对东子的疏远?不得而知。我当时就感到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我和他会不会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成那样,甚至还不如他和朱小燕之间,他们之间至今至少还存在着利益关系,东子的一切还离不开朱小燕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