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柏拉图解释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之所以从容就义所说:
死后或毫无知觉,如无梦之夜一样痛快;或迁居彼界,得以和后来志士仁人相处,不必为思想而杀人者打交道,实为无限幸福。
他的结束语是:
“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
读着自己想读的文字,想着自己所想的问题,是我每日闲杂时必做的功课,在这些功课中,东子有时候变得无限伟大,有时候变得让我咬牙切齿地恨,我会站在化妆镜前,对着镜中那个没有任何活力的我骂着,去******,我爱你。去******,东子,去******,男人。去******,爱情。
骂是这样骂着,爱却是异样强烈地在我的身体之间穿行,没有一刻是闲着的,没有一刻。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奢望东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甚至连那个矮小的朱小燕都一块咒骂,她凭什么可以和东子同居一室?她有又什么资格占有我的东子?
我是不讲道理的,我活着的时候,刘丽丽骂我抢了人家的老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是没有资格骂朱小燕,相比朱小燕而言,我是幸福的,拥有了东子的爱,而朱小燕守着的只是东子抽空情感的肉体,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刘丽丽实用主义的理论常常让我在爱情的虚拟世界里碰撞,有时候自己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而芮儿却在更近的地方,望着痴情一片的我,嘲笑东子是个乡巴佬,只配取朱小燕这样的女人,我是一枝鲜花插进了牛屎巴里,我却以为自己捡了一个天大的贝一样珍惜着。
我爱你。这三个字对我是致命的。但没有这三个字,生与死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爱上一个在法律和道德上都属于别人的男人,为此我常常痛恨一切。这很没道理,我也知道。但这世上有很多有道理的事情吗?尼采总是说相对于意志而言,理性是有着巨大的缺陷的。尼采说“毒药可以摧毁一个虚弱的人,但同时也能让一个健壮的人更加坚强而他并不把它当毒药。”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不把毒药当毒药的人;但我其实并不健壮,连健康都谈不上。这些只有在我死后,才会明白。一个不顾一切爱的人,会是一个健康健壮的人?
我不是芮儿,我更不是刘丽丽。我的伤口经常会疼,是那种刚刚割开时凉凉的,并不太疼,而过去一小段时间,才会肿胀撕扯,这时的疼才是最深切难挡的。我在痛,倒吸着一口口凉气。我受的伤应该是致命的,就是那种压上最后一个筹码却眼看着拨向对方。这时,你才发现是赌桌选错了,这个桌子只有一种事先注定的结局。对于东子的一些行为的无从理解,时刻折磨着我,冰凉着我,这是一个死结。
现在是,将来也是。我无法解开它,并且无法超越。
那个使我迅速提升又飞速坠落的东子,一直是我身上最疼的一根神经,活跃在我的身体之间,无处不在。有时候我想停下来,想转回身拍打掉过岁月落在我身上的尘埃。从家门前的路口开始,重新审视人生和世界,让自己放下那份在东子那里无谓寻求的失败,静静地走回自己,并且静观生命独自燃烧。在自己可及的不远处,安然地坐下来。坐在自己的对面,与岁月做个更好的参照。或者,我的季节还未走远。它会在我隐隐的注视中突然转过身来,并奢侈地对我灿然一笑。这些笑都与东子无关,这些笑属于我,属于我站立的这个路口。
芮儿回北京了。她坐在北京的家里,抬眼看得见紫竹园秀丽的风景,北京的阳光总是比武汉多得多。芮儿来北京一久,便喜欢上了北京,喜欢坐在凉台看着紫竹园的四季变化,喜欢家里的那只黑猫在脚边绕来绕去。那只黑猫总喜欢瞪着亮闪闪的眼睛,深情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离开北京后,我不知道她把它寄养在哪里?猫和狗不一样,猫不好寄养,尤其是大点的猫;猫都有很独立的性格,孤独矜持,和芮儿有些相仿。
在北京如此直率的阳光下,那些四季常青的树木葱郁地绿着,紫竹园里一个又一个的面孔掠过芮儿的视线,很多树和树之间的石板路,阳光由树叶切开后洒在地上的点点滴滴,都会勾起芮儿的回忆。
我曾对芮儿描述过我儿时的情景,偶尔路上我不想看的情形刺进我的眼中时,我都会心疼,都会情感波动一番,比如一群蚂蚁围攻一条受伤或死掉的小毛虫。蚂蚁和毛虫是我讨厌的两种不好的小动物。记得小时候蚂蚁总偷吃我不舍得一下子吃完的糖块,而毛虫曾从树上掉进过我的衣领里,致使我在每一个毛虫盛长的季节,走在树下就会条件反射地拉紧衣领紧紧贴在脖子上,以防让毛虫在有可乘之隙。但它们中间的任何一种成为了被伤害者时,我就会同情。这没办法,弱者也许总是要同情比自己更弱的弱者的,那怕这个对象曾经是你的仇人。
我和芮儿讲这些的时候,正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龄,那些光滑和粉红,都在盛开。甚至连那身体不时发出的有些吵闹有些幼稚的话语都是正在盛开的形状。
年轻是藏不住也学不来的。女人的身体,在没有结出它的果实时,就是一朵紧凑艳丽的蓓蕾,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润滑和弹性。那怕这时的女孩并不够懂得这身体对于她是什么,但她们却个个都懂得了骄傲矜持甚至还有卖弄。她们无师自通地懂得在各处盛开,尽量散发出花香,看那些被自己迷醉了的各色人等。虽然,内里的单薄和轻飘令她们如彩蝶般漫天飞舞,沉不下生命的厚度。那是她们不清楚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多晒机会,她们这时只想快点开放,做一朵透彻的花,有点好的花香就可。
那个时候的我们,如彩蝶般在校园里肆意地挥金如土般地飘洒着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快乐,我们的美丽,包括我们的爱情。
才几年的光景,我们都变了,都变得象个老太婆似的,不大爱出门,甚至养起了宠物猫,宠物狗。在猫和狗面前一个孤独女人总是会感到安全些,她的孤独也会显得细腻精致些。也许是经历所有的不确定并不需要很多时间,然后我们就会因为它们的奴性而能享受在别处无法享受到的,对绝对支配的拥有。在我是一个女鬼后,我才懂芮儿为什么会养这样一只浑身黑炭般的雄性猫。
芮儿继续端坐着看外面翠竹园里的风景。那只猫跳上她的腿上,转着圈寻找一种舒适的姿势卧下。芮儿轻轻抚摸它不是很长,却绵软的毛。猫闭上眼,安逸地从胸腔里发出呼噜声。而芮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明确的表情,她那双杏仁似的眼,仿佛是正在穿越这是空,游离在那些虚无缥缈上的。她白净秀气的脚塞在米老鼠的卡通绒拖鞋里,地板的暗红幽幽地注视着这样一双细腻无比的女人的足。风悄悄吹进来,绕过芮儿线条柔和的脖颈,直到把身后墙壁上的那幅湘绣挂画摇动。谁也无法弄清楚,她在想什么?芮儿一直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女人,她冰雪聪明,她不会让人轻易就察觉自己的心思。但我想她会不会还是在想我,想东子?对于她,东子属于刚刚闯入的,不对,该是刚被她纳入自己的生活里来的。至于她为什么会将其纳入?对我一直是个谜,她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仅仅因为我的死那么简单,在我想来,或许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以为自己很清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