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我一边饮食着一边想着男女,想着爱情,想着人生要多无趣就有多无趣,要多白费功夫就有多白费功夫。
又想起歌词来了:
子夜二时
请你叫醒我
和我谈谈关于寂寞
她听见她在笑
笑着自己笑无聊
我小声哼着这首歌,想着东子已在另一种生活团聚,而我自己的屋中还是我自己,心便痛着,为东子,为东子说过的那三个字,我爱你。为了这几个字,我甘守着没有他的夜里,为了这几个字,我一生都在水晶深处美丽着自己,美丽着这三个字带来的所有谎言。
老实说,东子尽管不是一个追我最切的男人,但他却是我最能与之共鸣欣赏有种安全感(当忘掉他会风雨无阻地傍晚回家,只就他的情感之真诚而言)的男人。他时时的细心体会和呵护甚至担当的愿望和勇气,感动得我都想坐在一块沙地上大哭一场,小时候我其实很少暴哭而倾刻雨过天晴,我所偏爱的是慢悠悠地哭哭停停玩儿,一会儿再捡起来慢慢往下哭,没有一天半日绝不可以算是哭完一次的,哭得妈妈姐姐直躲到厨房笑出声来,把我当了个不太好的留声机用了好几年我还不知道,我还以为我的这种娱乐人人爱好。可以折磨得她们恨不能把我丢掉不要呢。难怪我哭到最后连个最勉强的台阶都没人给我送过来,只有等到爸爸快回家时不了了之。他对我的好是那么具体而真实,在他可以分给我的时空里努力地爱着我。
努力。我当时就经常用力地想着这两个字。我有时会认为东子甚至对于我会造成的伤害都那么****在外面。多么单纯又多么不单纯的男人呀。就和我俩做爱时一样,这个男人从来就不会赤裸裸表现出自己的欲望和贪婪,却在骨子里又是那样的。他会孩子偷食零食样地要求我的感觉,我心灵肉体的感觉,好像不那样,他就进入不了我一样。不止一次,他会折腾到我觉得好笑,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我该向他索要还是相反。
现在我死了,所有的这一切都已毫无意义。作为一个鬼,尽管我也会悲伤,也会因美好的回忆而欢乐,但那都是无形缺乏质感的。人们在他们编造的故事书中,影像里夸张地表现什么鬼哭狼嚎之类的状态,其实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的我们,对人类够不成任何威胁,更别说去伤害他们。回过头来看以前的种种,却仍没摆脱做人时的情感纠葛,对此我是无话可说的。
借用一句话:是人就要假装什么也不清楚,也不要试图弄清楚,否则你将失去,这就是生活。天真无邪是白色,中间人物是灰色,坏蛋是黑色,还有一些奔跑着的红色唯独没有我的色彩,没有我和东子共拥有色彩。
而这一切在我死去后,变成一个鬼魂后,发生了改变。你由一个主角,站在舞台中央的,突然变成旁观者。而且你还不清楚自己观看的将是一出什么样的戏!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会忘掉自己的身份,老是想挤进他和周围的人之间,隔断他们,和我活着的时候一样,独自占有他。并且在面对芮儿时也如此,对他和芮儿,我有着两种完全不同,又似乎相同的感觉。我现在有时间和机会回忆这两种不同又相似的感觉,东子的抚摸和芮儿的抚摸。同样是在肌肤上的游走,你无法说出有什么不一样,甚至大多数情况里它们激起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但的确不同,不一样。我看着他俩一天天走近,一天天来往频繁,我突然开始理解朱小燕的感受和心理。问题是我的要不同些,我的难受是双重的。
变成了鬼,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贪婪的人。爱,只要爱;一个人如是说。然而我们都不会去在乎,爱是需要付出,需要巨大的付出的。我看到过我居住的小区里一位丧偶的女人,她一共养了六只京巴狗,其中有四只是两只老狗生的。有一天其中的一只在小区里被一辆车撞死了,那个女人的悲痛你根本无法想象!她居然抱住那只被撞死的小狗一天一夜不松手,泪流满面神情恍惚。什么人也劝不好,直到她的女儿强行从她怀里抢走那只死狗,让医护人员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有些感情是可以假装的,惟独这不能。
我活着的时候依附于我的肉躯,死了还是需要有依附。那么我对东子也就是一种依附,相互的依附。我之所以会陷入痛苦和彷徨,也正是因为这种难以割舍的依附,现在阴阳两重天了,我知道他的存在,看得到他的一举一动,而他看不到,感觉不到我的存在。隔绝就是这吗?
我坐在斯诺墓旁的石凳上。石凳是青色的石头。而写了斯诺短小生平的墓碑是白色。显出了它很洁净。从小,我都是害怕经过坟地的,更别说还在一座坟的旁边坐下来。但此时我不仅不害怕,而且内心还十分宁静。好像那只是一个不太熟识的人,善意地对望一眼,然后各自做这各自的事。
我开始看格非的一篇小文章,叫做《似曾相识的精灵》。
文章说的是关于一首歌留给他的场景和那不再重回的心理气氛。在寻找在追忆;还在等待。然后他突然转向了博尔赫斯。说双目失明的老博尔赫斯在一个咖啡馆里接受采访。记者让他谈一谈在漫长而短暂的一生中所感受到的生活意义。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什么意义。此时,咖啡馆里正在播放着一首他所熟悉的乐曲。是巴赫,还是莫扎特?诗人在出神。“不”,终于,博尔赫斯认真的修改了他刚才的回答:“只要音乐还在继续,生活还是有意义的。”
斯诺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尽管那洁白的碑石上写着他生卒的年月,写着他一生的书名。但那不足以达成对一个陌生人的了解。虽然这个名字也曾听过。看过。虽然也模模糊糊,道听途说地知道点有关他的事情。但了解一个人需要的东西更多更具体,要有性格特征和血肉。我在想,我面前的这片普通的土里,埋着是一个热爱这里的人的身体化成的灰吗?还是安歇着一个仍在跃动的灵魂呢?那未名湖中的水波有没有经他轻盈地掬起过而永恒地不平静?一个人活在哪里,如何活法,有时真是值得思考和认真对待的,而人对于死后埋在那片土地的挑选又是为了什么呢?死,本身就是对生的彻底否定,意味着无法重回的消失。那么,消失在哪里难道真的很重要么?
那句“叶落归根”的话,不知会多少海外游子回去他们的出生地,哪怕他呆在出生地的时间及其短促。但人们只愿意把“生”在身上发生的地方叫做根,并且日积月累地聚成那么一种寻根的情结。既然生时拼命挣开故土去异乡做着实现一切的游子,那么垂暮或死后又何必去归入那也许不是你的树下之根呢?
当然。用这种说法来解释这个斯诺是行不通的。我反而有些理解并赞赏他万里迢迢来入了这一片土才为安了。他的死尤若他的生之追求,在他曾经鲜活的思想深处,他不在乎他在哪一株树下呱呱落地。
曾经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做《生死闲话》,说的是一些身患绝症的人,他们在用自己有限脆弱的生命去热爱生活,多种可能的悲喜都在集中爆发。把“生死”以“闲话”的轻漫方式来演绎,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念我说不太清。但我喜欢这样的语句。“生死”可以“闲话”,那里面最动人的那个女子每天给病友们跳舞,不在乎会累得吐血。而且也不忘记魅力。并且追求并相信爱情。最后他安眠在爱人的怀抱。在驾车出游的旅途中,她结束了自己的人生旅途。
想来“生”和“死”对于我们是最无法抗拒的两个自然力。“生”不是我们所要所追求而得来,“死”亦不是我们可以控制。它们只行走在自己的规则之上,我们无从去理解它,更无法改变。我们只有承受。既然这样,我们何必去无谓的按着自己的意愿将“生”“死”描上那么多斑斓的颜色来迷惑自己呢?好像生死皆是可以由我们的人力任意涂抹的。着不仅徒劳无益,而且还极尽荒唐。我们何必不放松心态,闲闲地平静地与生死面对,不必夸大生,也不必渺小死。生死本是一个人的两极,在“生”开始,在“死”结束。这仅是自然界万哥现象中的一种,没有什么好稀奇,更不必故弄玄虚。只要平静接受已是足够。
或者说,大千世界是一篇没有结束句的长文章,每个人只是一个小注脚,对于滔滔不绝的文章,小注脚并不想想象的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