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本是有所求而来,虽然眼见谢衣伤了腕骨,这百日之内怕是动不得拳脚了。只是他心中挂念师尊失踪之事,思忖半天,到底还是吞吞吐吐的将来意说了。
谢衣尚未答话,沈夜却皱了眉,将夏夷则上下一番打量,问道:“‘护国真人’诀微长老清和是你师尊?我听说这位清和真人虽然道行高深,却不耐烦终日在太华山上苦修,颇爱红尘嬉戏。清静无为之道,他半点也不在意,一心只念着逍遥二字。莫不是又在哪处玩耍去了?”
沈夜身为流月城帝君,自有耳目斥候遍布天下。谢衣又素知他胸有大志,这等要紧人物的来历他了然于胸也不足为奇。夏夷则虽不知沈夜底细,但他那师尊也算是朝廷江湖上皆有名号的人物,故此听沈夜对自家师尊情况了如指掌也毫不疑心。
夏夷则道:“沈前辈说得是。只是师尊过往游历,却也常常寄书,断断没有数月音信全无之事。此番师尊失踪的消息,原是在下师姐逸清传书。信上说,三月初,衡山青玉坛厉初篁厉掌门邀师尊前去试他新炼制的伤药,原说好最多一月便回回山,哪知师尊一去便再无消息。稍后家母过身,师姐料定在下会往舅家报丧,故此传书于在下。这岳阳离衡山不远,师姐的意思是让在下去往青玉坛问询一二。
夏夷则抬眼看了看谢衣,又道:“在下师门之事,原不敢惊动谢兄。只是岳阳城目前恐有瘟疫流行,在下舅父身为江南水师都督,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抽调人手助我寻师。在下觍颜,原想请谢兄相助,不巧谢兄也有伤在身。在下,看来只好自己前去了。”
谢衣听了来龙去脉,摇头道:“夏公子哪里话。你我自江陵相识,这一路行来,公子多次相助谢某。如今夏公子既有难处,谢某相助也是应有之义。”
沈夜却皱了眉,低声问他道:“你刚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怎可奔波劳累?”
谢衣仰脸看着沈夜恳求道:“师尊。夏公子对他师尊一片挂怀之情,弟子怎可袖手旁观。当年弟子失陷沙海,师尊也曾不顾一切找寻弟子。今日若弟子是夏公子,失踪的是师尊,弟子也会不管不顾去找寻师尊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还请师尊成全。”
沈夜见谢衣说得恳切,心中一软,那不允之语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心中另有了计较。他叹息道:“既如此,为师与你同去。”
他这话一出,谢夏二人尽皆意外。夏夷则虽未见过沈夜身手如何,但他见过谢衣身手,沈夜既然是谢衣师尊,想必自是一派宗师。何况厉初篁与清和平辈论交,他与谢衣在厉初篁面前便都是晚辈,受身份所限,有些话有些事便不好说出来。如今有了沈夜相助,好歹也算是个长辈,若有为难之事,正好可以请沈夜做主。故此夏夷则心头便是一喜,连忙谢过。
谢衣却知道自家师尊日理万机,抛下城中事务来中原寻他还可以说是因矩木令之故,如今却为夏夷则之事湮留行程,这却全是因了自家了。他问道:“师尊不在城中,万一砺罂他……”他到底碍着夏夷则在侧,却是欲言又止。
沈夜伸手爱怜的在他头顶揉了一揉道:“无妨,城中有城主坐镇七杀理事,砺罂,不敢轻举妄动。”
阿阮却是不依,忙牵了夏夷则衣袖道:“夷则夷则,我也一起去好不好?谢衣哥哥手伤了,总得有人帮他换药吧?”
谢衣却是不肯,他摇头道:“阿阮,你就跟无异留在岳阳。你会医术,若岳阳城当真有瘟疫流行,你留下来,还可以帮忙医治百姓。我的伤跟这个比起来,却是小事。”
夏夷则也道:“谢兄言之有理,阿阮你就留下来,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阿阮一听有好吃的,勉强点头同意,却又问夏夷则道:“夷则,衡山有什么好吃的呀?”
夏夷则一愣,他原是因阿阮喜爱美食,顺嘴投其所好这么一说,他自幼生在京师,哪里知道衡山有什么好吃的?
谢衣连忙解围道:“你还怕夏公子亏了你不曾,他自然是拣那合你口味的买来给你。你看看你,好好一个大姑娘,怎么竟跟馋猫儿似的。”
沈夜被他三人逗得忍俊不禁,笑道:“衡山余者便也罢了,‘豌菽饼’倒可一尝。此物相传乃即大舜南巡时宴请三湘各部落首领时所制,此后世代流传,只是三湘诸部早已湮逝,只有这无知无识的物事反倒流传下来。”
听了沈夜这话,则阮二人倒还罢了,谢衣便知沈夜又在感念故国。忙轻咳一声,向沈夜撒娇道:“师尊,弟子这会儿又觉得手腕开始痛了。”
沈夜听得谢衣呼痛,忙丢了心事,捧着谢衣胳膊瞧了半响,皱眉道:“怎么又疼了?我看先前肿胀之处已经消了,怎么还痛?”一面又伸手去探谢衣额角,“还好没有发热。夏公子,你看要不要再敷一遍药?”
夏夷则还没答话,乐无异已是领着大夫去而复返,截口道:“师父,大夫我请回来了!自然要敷药。”
那大夫将谢衣伤处检查了一遍,将伤药抠了一点放到鼻端闻了一闻,摇头赞道:“这接骨手法相当高明,伤药也是上等极品。完全不用小老儿班门弄斧。”说罢,便告辞而去。
乐无异一肚子闷气,狠狠瞪了沈夜一眼道:“既然有药,还让我去请大夫,分明便是折腾人。”
沈夜嘿然一声冷笑,也不理他。
谢衣便转头向乐无异道:“无异,为师与太师父跟夏公子要往衡山走一趟。你便与阿阮留在岳阳。我们办妥事情即回。”
乐无异一听师父要跟那个“讨厌的太师父”一起出门,顿时发急道:“师父!你刚受了伤,怎么好出门?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替你去便是。”
沈夜一声冷笑,不屑地扫了乐无异一眼,道:“你去?只怕不仅帮不上忙,反倒是个拖累。”
乐无异吃了沈夜嘲笑,当即气得血往上涌,只是碍着沈夜是“太师父”,不敢当着谢衣的面对沈夜无礼,只得伸长了脖子死命去瞪沈夜。沈夜横了他一眼,只作看不见,风轻云淡地端起一杯茶来抿了一口。
谢衣见这二人这般斗气,心中实在无奈,只得好生安抚乐无异道:“无异,你既入了为师门下,为师的偃术你就当好好修习。为师出门这几日,你便将为师所绘偃甲图谱记下,其中关键之处详加领略,为师回来要考你,若考不过,为师却是要将你逐出师门的。”
沈夜“嗤”的一笑:“逐出师门?谢衣啊,你就压根儿不该收他做弟子。”
乐无异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太!师!父!你!放!心!我乐无异再无能,也不能坠了师父威名,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谢衣摇头道:“师尊你就少说一句吧。”又向乐无异道:“为师的偃甲图谱,稍后让阿阮取给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对面的呼延姑娘也是一位偃术大家,你尽可向她请教。”
乐无异见师父袒护自己,得意的朝沈夜甩了一记眼刀过去,这才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