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离岳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夏夷则仗着身份便利,从舅父夏怀绪军中讨了三匹良驹来。虽然不及日行千里,但六百里路程也不过大半日的功夫。三人清晨出发,到达衡山脚下衡阳县城时,正是晚晌时分。
衡阳县城自然不及州府岳阳城繁华热闹。只是衡山乃是天下五岳之一,古人以星象分野,衡山对应二十八宿之轸星,轸星主管人间苍生寿命,故衡山又名“寿岳”。《甘石星经》上言其“度应玑衡、铨德均物”。七十二群峰层峦叠嶂,气势磅礴。其中更有无数道观佛寺,是世口相传的洞天福地。道观香火极为鼎盛,连带城中香烛铺子也是节次鳞比。往来善男信女不绝。
夏夷则三人入城之后,见天色已晚,今日是来不及上山了,便决定在城中寻一客栈暂住一夜,明日一早再上山寻那青玉坛掌门厉初篁打听清和真人行踪。所幸这衡阳县城虽小,但朝圣香客却多,故此这客栈倒也如香烛铺子一般,走不上三五步便是一家,三人随意拣了一家看起来清洁整齐的住了进去。
酒菜上桌,夏夷则便向沈谢二人敬酒道:“因在下之事,有劳沈前辈谢兄相助。沈前辈远道而来,不及稍歇;谢兄受伤未愈,如此奔波,夏夷则感念至深。”
沈夜看了谢衣一眼,摇头道:“你不必谢我。谢我这徒儿便是。”
谢衣忙道:“夏公子又来说客气话。太华山清和真人之名,谢某也是早闻大名,能有机会效此绵薄之力,也是谢某的荣幸。”
他三人正说些客套话,便听到客栈外“铛铛铛铛”一阵锣响,有人沿街边走边喊:“青玉坛道长下山赐药了。”
那店小二正上菜呢,听了这句喊,忙将手上一盘剁椒鱼头往三人桌上一放,连菜名都不及报,便“噌”的一下蹿了出去,把夏谢三人弄了个莫名其妙。
沈夜临窗而坐,此时便推开窗户往外看去,只见长街之上,络绎走着十来个葛袍道士,手上各自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上堆叠着一堆青瓷小瓶。长街两侧早围了无数百姓,见一众道士过来,各个伸出手去,嘴里喊着讨药的话儿。那些道士便将托盘中的青瓷小瓶散入人群之中,也有抢到的,也有没抢到的。抢到的欢喜无限,没抢到的便是一脸的垂头丧气。
正看时,那小二又端了菜来。沈夜便问他道:“小二哥,适才外面发生何事?”
那小二将手中菜上了桌,用毛巾将衣袖一掸,笑道:“客官是外地人,不知道也不为怪。先前乃是山上青云坛的道长下山赠药。”
“哦?”沈夜颇有兴趣的问小二道:“那药莫非竟是什么仙丹不成?怎么竟是人人争抢?”
小二嘿嘿一笑,道:“便不是仙丹,也差不多了。总之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夏夷则听了小二这话,皱眉道:“是药三分毒。哪里有乱吃的道理。”
小二见他三人并非本地人士,他有心夸耀自家地界上的“活神仙”,当即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说与三人听。
原来衡山上道观虽多,大多数却是只顾自家清修,以期早日得证大道白日飞升。那青玉坛原也与其他道门并无二致,直到现任掌门厉初篁接任。厉初篁年纪轻轻,这炼丹试药上却有极大天分。他怜惜百姓缺医少药,便改了门规,令青云坛上下不再做那闭门清修之士,每月初一十五便下山来治病施药,却又不受百姓供奉。天长日久,竟赢得了不少百姓爱戴。
谢衣听了小二这番话,点头道:“这厉掌门倒是仁厚慈悲。”
小二听了谢衣夸赞,满脸“与有荣焉”的得意。他笑道:“可不是么。这几年蒙厉掌门按时赐药,县里百姓竟少有生病的,这不,连医馆都快开不下去了。厉掌门如今便是咱们衡阳县的活神仙。”
待小二退下,谢衣便向夏夷则道:“这青云坛名声倒好。想来那位厉掌门也是德行兼备的有道之士。”
夏夷则皱眉道:“青玉坛炼药之名素来显赫。我太华山虽也有自制秘药,可功效比起青玉坛来,却还是差了那么几分。江湖行走,一份灵验的伤药便是千金也难换。只是我太华山与青玉坛虽同为道门,却素来少有交情。”
沈夜垂目玩弄手中茶杯,道:“你这般猜度也是无用,所幸明日便可至青玉坛,届时问过厉掌门便知。”
夏夷则想了一回,也只得如此。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沿了山路往衡山上去。只见石径委蛇盘曲,道旁满是高大粗壮的虬松老桂,一派郁郁葱葱的样子。山路右转而上,那石径逼仄陡直,在一片绿色中便如一条灰线一般盘引而上。
夏夷则三人皆身有武功,故此虽然山路崎岖,他三人行来却也不甚费力。沈夜久住塞外,却未曾见过如此绮丽美景。忍不住赞道:“‘幽草珍卉,夹径窈窕,锦石斑驳,照烂丹青’。我素来只在书上见过这般描写,今日竟能亲见。沧溟对中原风光早已无限心向往之,可惜她不曾前来,否则见了这般美景,定然十分欢喜。”
谢衣对自家师尊与城主这段情缘模模糊糊知道一些,心中颇有几分可惜,然而其中涉及流月城政局关碍,故此只得笑道:“师尊丹青之道亦颇擅长,便绘上一幅‘衡岳图’又有何难?弟子有一好友,名唤叶海,他便发下誓愿,要以手中笔墨图绘江山。如今不知在何处云游呢。”
沈夜笑道:“丹青图画终究不如亲眼所见。但愿有朝一日,为师能履行昔日诺言,带沧溟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谢衣这时正伸手去拉沈夜,他素知沈夜所谋甚深,听了这话便道:“师尊不知,我纪山居所之外,风光亦自有妙处。师尊若是情愿,回头便往纪山弟子住所小憩数日如何?”
此时三人已行至半山亭,但见芙蓉、烟霞,石廪、天柱诸峰摩霄插云,森如列戟,山下湘江一弯。沈夜披襟当风,吟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却不接谢衣的话。
夏夷则听沈夜忽然吟出这段《与陈伯之书》,心中颇有怪异之感,转念却又释然----想来沈夜久居塞外,此刻借这段春色描写抒发怀抱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