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时间是一阵风,那百少的风里一定混杂着无数多的沙子,否则他的记忆不会被掩埋,乃至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真还在述说,脸上越来越有神采,浮肿的面部似乎慢慢消肿,蓝黑色的皮肤也显出本来的颜色。真真在她的回忆里变回了生前的样子,穿着黑色的小短裙,白色的衬衫,领口打着红色的小领结,真真居然是个高挑美丽的女孩。她有很多情的眼睛,看着甄一百的时候更是柔情似水,甄一百怔怔地望着那张脸,他就算阅人无数记忆不好,也不可能将这样一张脸给忘得光光,而且,这几个月以来他都没有喝断片的记录。
甄一百不是想耍赖,他真是完全记不清来了,真真说完了,他还是一副呆呆地样子,真真问:“你真的,真的,那个晚上在你的记忆中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甄一百想,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欺骗自己以及欺骗女人,他郑重地摇头。
真真失控了,她在紫色的灯光里像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狮子,狂叫怒吼:“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你让我在泳池边等你,说你送人到门口,然后你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躺在泳池边的椅子上等你,慢慢地我困了就睡着了,在睡梦中我翻了个身就从椅子上掉进了泳池,我就淹死了!”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淌出来,听到她的叫喊声,巫秋灯和黄莺都跑进来,真真跪在地上,伤心的泪水将她漂亮的脸蛋都打湿了。
黄莺啧啧地叹息:“真是个小美人儿,哎,百少,这回我也不帮着你了,真是把负心汉演绎地淋漓尽致,睡了别人却扭头就把人给忘了!”
甄一百心里的风呼呼地吹过,把他的心刮的干燥一片,仿佛极度缺水缺氧一样,他这小半辈子确实挺胡来的,交过的女朋友数都数不清了,也许在马路上随便遇到一个,打了个招呼他都不认识谁是谁了。可是,眼前这个真真,也是他不记得的中间的一个吗?
他捧着脑袋慢慢地蹲下去,肩膀耸动,像是抽筋一样,巫秋灯说“百少真的哭了。”
“算了吧,他就会装,是害怕真真报复他呢!他也真是够离谱的,花心也就算了,这下可害了一条命呢!”黄莺也不打算同情他,她走到真真的旁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真真,你打算怎么样?”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我要百少实现他给我的承诺。”
“说,你向人家承诺什么了?”黄莺转过身踢踢甄一百。
“我哪里记得呀!”
“他说,他很喜欢我,要和我结婚,我不是随便的女孩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一夜情的,就是因为他说他要娶我,我才,”她声音越来越低,凝视着蹲在那儿的甄一百:“百少你还记得吗,你说你要娶我的。”
这事儿有点难办,连黄莺都感到压力倍增:“真真,你要和他结婚?可是你是鬼,他是人,怎么结婚?”
“我不管,当初是他这么答应我的!现在我变成了这样,我又能怎么办?”真真凄厉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撞击着房内的每样摆设,冲击着甄一百的耳鼓,他亲口答应的事情太多了,给可可买新车,给陶娜买最新款的大衣,总之他是有求必应,只要他能做的到,他都答应,但是现在这个承诺,他能做的到吗?
黄莺用琉璃盏把她收进去之前,真真看着甄一百说:“现在我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鬼,而且已经被你们捉住了,你们要是硬将我打散我也无可奈何,但是我相信就算我不存在了,我的怨气仍然不会消散。百少,自始自终到现在我都没有听过你一句对不起,你甚至都不肯承认,这才是我对你最失望的一点,所以,要么你娶我,要么就打散我吧!”
这是一个倔强的女鬼,被黄莺收进了琉璃盏里,放进了橱柜里,本来真真的故事,黄莺她们猜猜也是什么风流债,但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直白而且有些残忍。
甄一百保持那个姿势已经好半天了,巫秋灯扶他起来,拉了个椅子给他坐:“百少,真真在琉璃盏里可以待七天,所以这几天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还考虑个什么,告诉你百少,你要是想让我们把真真打散那是不可能的,这么缺德的事情我们可没有做过!”
甄一百很难得没有回嘴,他站起来,没有再说什么,拖着很沉重的步伐,往门外走去,黄莺跟在后面问:“哎,你去哪!”
“黄莺。”巫秋灯拉住她:“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月亮正亮,黄莺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秋灯,你看月亮里总是有黑影,根本不是像诗里面写的那样像个白玉盘,你说月亮里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嫦娥么,吴刚么,还是玉兔精?”
“那是月球表面的黑洞。”
“秋灯,不要用科学来解释,太不浪漫了,月亮里的黑影是很多被辜负的灵魂,因为那里叫广寒宫,所以一些寂寞的,可怜的灵魂无处去就会聚集在那里。”她说的真的一样,眼底也浮现一片落寞之色,好像与真真同命相连一般:“秋灯,真真太可怜了,被百少那个了不说,命也没了,现在不就是想完成她的夙愿么?”
“你又在胡说什么?”巫秋灯知道黄莺的同情心又开始作祟了,她只要同情心一泛滥起来,谁都挡不住。
“我觉得百少就应该娶真真,正好给这些不负责任而又爱占女人便宜的男人一点教训!什么叫吃干抹净?他那种就是,睡了人家不说,还骗人家在泳池边等他,害的人家连命都葬送了,那女孩才多大?二十出头了不得了,一条人命啊!”风吹过来,有乌云挡住了月亮,本来就是月牙儿形状的月亮变成了一半,黄莺指着月亮说:“你看,秋灯,被辜负的人变多了!”
“黄莺。”巫秋灯温柔地告诉她:“这只是明天要下雨了,所以才会有乌云。”
她们坚持自己所想的,巫秋灯知道黄莺只是为真真鸣不平,但是每个人的命运真是不相同的,没有公平可言。
搞到了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真的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们还在睡梦中,因为是阴雨天,又拉着窗帘,所以很好睡,黄莺在梦里好像在吃东西,不停地砸吧嘴。巫秋灯做了一个梦,穿着女招待的衣服的真真,脸上带着憧憬和幸福,躺在泳池边上,即使是睡着了,表情都是满足而陶醉的。巫秋灯有时候经常幻想,自己不只是一个天师,如果她有一种特异功能,能够穿越到每个时间刻度,比如真真躺在泳池边上的这个时点,她把甄一百从外面抓回来,那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手机响了,人在睡梦里容易犯迷糊,巫秋灯坐起来发了半天愣,才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贺古的名字映入眼帘,这么早?她接通了,声音还有些没睡醒的沙哑,贺古的声音却是清醒的:“嗨,秋灯!早。”
“早。”
他听出她的嘶哑:“你的嗓子怎么了,不舒服吗?我让老刘去给你送点药。”
“不不。”巫秋灯急忙阻止他:“我只是刚刚睡醒,嗓子没事,真的。”她不是刚刚睡醒,而是被贺古吵醒的:“这么早,有事吗?”
“嗯,有事。”他那边的声音沉沉的,压抑的,巫秋灯有点紧张起来:“怎么了么?”
“秋灯,出了很严重的事情。”
巫秋灯的心脏都揪了起来,她对着电话急切地问:“是你脖子上的伤口发炎了么,昨天晚上没有搽药吗?还是昨晚回去和你父母吵起来了?”她急急碎碎的语言从电话听筒那头挤过来:“你要不要紧,要不赶紧去医院吧!”
“去医院也没用了,我药石无灵。”他依旧闷闷的。
“怎么会?”巫秋灯飞快地看了眼窗外:“你等着我,换了衣服陪你去医院!”听筒那边啪嗒一声,巫秋灯好像把电话扔到了床上,人就径直下了床,贺古在电话里喊着:“秋灯,秋灯,你先听了电话再说啊!”
她又赤着脚跑回来把电话贴在耳朵边:“你别着急,我马上来找你。”
“秋灯。”那边的声音无可奈何的:“我是病入膏肓了,去医院没用,秋灯,我想你,想你想的不可救药了。”
浑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巫秋灯瘫倒在床上,压在了已经醒来的黄莺身上,巫秋灯手机的声音特别大,黄莺听见了,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偷偷笑,这两个人一大清早这么大动静地打情骂俏,真肉麻。
听不到巫秋灯的声音了,贺古觉得自己的玩笑是不是开大了,他怯怯地喊了声:“秋灯,你还在吗?”
“嗯,我还在。”她柔柔地应着。
“我吓着你了么?”
“嗯,吓着了。”
“秋灯,我不是有意的,可是我是真心的,昨晚到现在我的睡眠质量特差,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每个梦里你都是女主角。秋灯,秋灯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刚才秋灯背后升起的冷汗还没干,她的嘴角就渐渐含了一朵笑意,难怪有那么多人爱听情话,原来是这么好听,就算被吓得一身冷汗,小心脏还在砰砰砰地跳,可是,幸福感却爆棚。
“秋灯,你也想我吗,你也做梦梦到我了么?”
“嗯,我倒是做梦了,但是我梦到了真真。”
“谁是真真?”他突然醒悟:“缠着甄一百的鬼小姐?”
巫秋灯捂着嘴吃吃地笑,窗外的雨都下的格外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