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天空，墨绿色的草地，幽深的深坑，还有趴在坑边的夏夜，地上一片泥泞，但是穿着浅色衣服的夏夜身上一点泥土都没有，杨梅小声说：“这是一个善于迷惑人的鬼，你看他把自己的形象保持的多好，通常外表越好，内里越恐怖。”
老道走过去用脚踩着夏夜的身体，大声问：“看清楚了，看仔细了，那个骸骨是不是你？你知道你已经多少岁了么，还来迷惑这种小姑娘？”
“大师！”贺古忍不住插嘴：“您把他踩的无法说话了，松开你的脚拿走他背上的符纸，让他好好把话说完吧！”
“他是在博取你们的同情！”老道把稀疏的胡子一撩，露出焦黑的牙齿：“他的样子比我难看了千倍百倍，如果不是用这个漂亮的皮怎么会糊弄到你们？真是愚蠢的人类！”他很不屑，却忘了自己也是个人，还是一个浑身沾染了铜臭味的牛鼻子老道。
“大师，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他！”贺古坚持着，贺焕颜俯在他的肩头，浑身已经失去了力气。
牛鼻子老道想了想松开他的脚，顺手将他后背的符纸撕下来，夏夜倒在坑边半天动弹不得。
“不要装死了，以你的修行，几十张符纸也弄不死你！”
“那不是现鬼符吗？”贺古突然觉得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还是他，没有现身？”
“我不是说了么，他法力高强，一张符根本对他没用。”巫水台振振有词。
“是不是搞错了？”贺焕颜从贺古的肩膀上抬起头，她想走过去但是杨梅拉住她：“你看他完全不认识这里似的。”
“我会搞错？他是装的！我巫水台是什么人？我会搞错？”他忿忿地挥了一下袖子：“老鬼，你不承认是不是？我立刻就把你打的魂飞魄散！”
他席地而坐，开始念起打鬼咒，这些咒语生涩难懂，而且从巫水台的嘴里发出，就像魔咒一样，哪怕是人听了都浑身难受。
夏夜趴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贺焕颜，眼睛里的血红色的液体没有了，仿佛蓝天碧海一样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满满的柔情，这也是装的吗，这种柔情也是装的吗？
巫水台的咒语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夏夜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越来越淡，越来越虚无，能穿过他的身体看到他身后的人工湖。可是，贺古从未看过这样的眼神，即便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但是他的眼里没有怨怼，没有恨意，他深情缱绻地继续凝望贺焕颜，贺焕颜除了哭泣，哀求，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还在几天以前，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幸福来的这样容易，只是在她的门口就能撞上自己爱人，可是没想到，老天居然给了她这样一个结局，那个笑容像春天一样温暖的男孩，气息像夏天一般炙热的男孩，即将在她的面前魂飞魄散。
不对，不对！这不对！贺古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如果他是恶鬼，这时候早就现出原形，或者会反抗，会发怒，会怨恨他们每一个人！
可是夏夜没有，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的埋怨，他只是遗憾地艰难地笑着，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贺古从他的口型中分辨出，他在说：“对不起。”
一股热浪往贺古的眼中涌去，他再也不多想，走过去猛地打断老道的咒语，大声对他说：“大师，我再出多一倍的价钱，你帮我再查一遍这个骸骨是不是夏夜，如果你张冠李戴，小心你在这一行做不下去！”
老道脸色大变，杨梅也惊得跑过来：“贺古，你怎么能这样跟我师傅说话？他怎么会弄错？”
“他不是弄错了，他根本就没仔细查是不是，随便找出一具骸骨就说他是夏夜？一只鬼看到了自己的骸骨，不可能不现出原形，大师，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贺古发怒了，他的眼神凌厉，老道在他的眼神下气场突然弱了一下，不过他很快缓过来，抚了抚衣袖：“如果贺先生不相信我，那就另请高明好了。”
“可以，不送。”
老道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我可是为了你们好，这个鬼专门装作可怜样，他实际上可是一条大鬼，除了我没人能降服的了，算了吧！”他仿佛在自圆其说：“我就再帮你们查查吧！”他掏出那个黑色的小圆球，举起来对夏夜说：“夏夜？”
夏夜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被收进了小球里。
他把小球往口袋里一塞就往马路边走，扔下这里的一片狼藉也不管了，贺焕颜拦住他：“大师你预备把夏夜怎么办？”
“放心，收在我的斑蝥壳里，他是绝对跑不了的，三日之内，我给你们消息！”
老道上了杨梅的车扬长而去，贺古看着草地上挖出的大坑打电话善后，挂了电话之后，贺焕颜还像傻了一样痴痴地看着杨梅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
“焕颜，先回去吧！”
贺焕颜抬起脸：“哥。”她一说话，眼泪就从眼睛里淌出来：“你相信那个傻傻的人真的是那个老鬼吗？他那么笨的啊，大师喊他的名字要收他，他居然又答应了，像这样笨笨的，单纯的人，他真的会害我吗？会吗，哥哥？”
贺古不能回答她，他揽着她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贺古的支票第二天就让小于送了过去，据说老道对数字很满意，还让人给小于倒了杯黑枣茶，小于回来跟贺古汇报完又着重形容了一下那杯黑枣茶。
“西游记里面有一集是那个蜈蚣精给唐僧师徒泡了一杯茶，就是这种黑枣茶，从小我就觉得黑枣泡在水里一定能喝死人，还有那个什么大师的嘴脸，看到支票嘴都合不拢，他算什么得道高人啊？贺总，这次为什么我们不去找巫大师，她才是真正的大师。”
“小于，你很闲？”贺古抬起头看着他，他急忙缩了缩脖子退出了办公室。
贺古绝对想不到事情会变这样，如果是巫秋灯她会怎么做？
贺古不知道会怎样，但是他发现贺焕颜却研究起来了鬼神，她找来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一本一本看个没完，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贺夫人偷偷问贺古：“是不是要大考了？怎么焕颜这么紧张呢？”
她读了好几天，却什么头绪都没有，最后还是挂着一脸的泪水问贺古：“我始终不懂，什么是魂飞魄散，什么又是轮回转世呢？对于我来说，都是消失了。”
“焕颜。”贺古把手搭在贺焕颜的肩上：“在我们人类的眼中，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可是鬼魂最终的去处并不是只有一种，有很多很多种，最惨烈的就是彻底消失，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那个大师有什么权利要让夏夜彻底消失？他是执法者吗，他是法官吗？他是钟馗吗？”
“焕颜。”贺古深深地叹气：“不论他是什么，你只要记住，你是人，夏夜是鬼，如果拼命纠缠痛苦的只能是自己。”
牛鼻子老道拿了钱办事效率果然非同反响，没几天就又让杨梅带来了新的消息。
他们带贺古和贺焕颜来到了贺焕颜的大学的后山，她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杨梅对着后山背阴的一面扬扬下巴，他们顺着她下巴的方向看过去，山坡上稀稀落落地有几个孤坟，巫水台手指着最西边的一座坟说：“那座坟，里面埋着的是这个学校的一个大学生，算起来是你的学长，不过死了也有二十多年了，按照阳寿来算今年四十多岁。因为他是孤儿，学校就把他埋在了这里。”
后山上枯草在风里飘荡，一眼看过去都是枯黄色，十分萧条的景象。贺焕颜说：“怎么，你又想告诉我这个坟里面埋的我的学长就是夏夜了？”
“是，就是他，这一次不会错。”
“真是万幸啊， “贺焕颜的唇边挤出一丝讥笑：“从一百多岁的老骷髅变成了四十多岁的早逝的大学生，我真是要感谢大师的神通广大。”
“焕颜！”杨梅拉了拉她的衣角告诫地喊：“你不可以这么对大师没礼貌。”
后山很冷，太阳照不过来，枯草又很深，都到了贺焕颜的腰际，不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让他们满意，贺古走到墓碑前，上面刻的字已经模糊了，也没有照片，实在不能确定这座孤坟下的人就是夏夜。
“大师，这一次你真的可以确定？”他问。
“当然。”老道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今天日头很弱，放那个鬼出来认认吧！”
他掏出斑蝥壳往地上一扔大喊一声：“出来！”
夏夜出现了，相比第一次，他显得更加孱弱，软软地倒在那块墓碑边上，浑身雪白的几乎透明。
“夏夜！”贺焕颜呜咽着，这时，连阳光都悲伤地躲起来了。
“现原形吧！不要再迷惑人了！”老道说。
夏夜只是抬了抬头，又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