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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去医院。”

“不要。”

“那我就继续按。”

“啊啊啊啊……”

此类对话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地点:流川家。没想到他会把我带回他的屋子,却下意识的一点都不感觉突兀。曾几何时,竟已觉得如此的不分彼此?那种感觉,似乎我们两都有。

要庆幸这会儿院子里通常没什么人,老头老太们不是睡午觉就是听广播,不然这个样子给背进来冲进来,难保不会引起什么民众恐慌的。

不去医院是因为害怕那些医生的敲敲打打,患者通常都有点像被检验的产品;可我现在有点后悔,因为这个“流川大夫”也同样是个狠角色……

由于我说了一句淤血要揉出来,他就三下五除二扒了我的棉衣,掀起我的毛衣,二话不说开始流川式按摩……

“疼……”我皱起眉,龇牙咧嘴的冲着他呜咽,“你就不能轻点么!”

他暂时停下按我肩膀的手,很坦然的望过来,“不是你说不按出来更惨么?”

说完继续按,我的脸也继续揪……

我知道他在生气,虽然现在仍旧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没有起伏的声音,可却是热带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一点刺激就会来个天崩大海啸。

所以我不敢刺激他,只能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努力回忆小熊被关在家里的哼唧声,直到他停下来看着我,气急败坏的爆发了,“这下知道疼了?你是笨蛋么!谁请你过来挡的?”

……妈的,这个不知怜香惜玉的大冰块!没有得到预期的同情分,我有些忿忿和委屈,“没想太多,不好意思。你的手刚好没多久,若再给打到还想不想打球了?”

他撇了撇薄薄的唇,抬起手,有些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脸,“猪脑袋!万一打到头呢?不就更是白痴了么?”

这家伙,到底哪个是猪啊!又疼又委屈,我忍不住就没好气的吼起来,“白痴就白痴,又没要你养我!”

我知道自己说得酸不拉几 阴阳怪气,抬起头本想看看他的反应,却被他看着我的眼神触动了。那眸子里盛着很多情绪,有担心,有烦躁,还有,似乎是心疼的情绪。

他就这样看着我,喃喃的说了一句无意识却让我震惊的话,他说,“养,也行。”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个家伙,知道什么叫养么?

我瞪大眸子,直愣愣的被他的下意识给吓到了,随即心里翻腾起万千情绪,因为是无意识的,所以才更能直观反应他的心吧,流川,你在乎我的,对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也下意识的,就这样喃喃的问他了,似乎,也在问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他表现得有些局促起来,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些不自然的继续替我揉着肩膀。

而我却没办法再保持平静了,一直囤积在心里的那些情感,那些在短时间内觉悟,却似乎蕴藏了很久很久的情感,就像岩浆般上升到了火山口,急需要一个喷涌而出的出口;如果没有这出口,如果继续囤积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平静的面对他多久?

流川,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就算是没有结果的路,我也想试一试呢!

抓住他忙乎的手腕,让他停了下来,有些惊愕的望着我。

“咳咳。”我清清嗓子,有些艰涩,我看着他的脸,寻觅着他的视线。

“流川,我现在要说一些,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的话,你要给我仔细听好哦。这是我官紫诺,从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有说过的话。所以,你听完后,不许发表任何额外意见,不允许露出任何鄙视我的表情,不许骂我白痴哦。”

“白痴,你前奏太多了。”他面无表情,言简意赅。

一口气差点都没上来……

好吧!我深呼吸,豁出去了!“我喜欢流川。”

一片空白,一片寂静。这回是他怔住了,结结实实的怔住了,看着我的目光里,有微微的吃惊。

吓到他了么?可我终于说出来了,竟有种轻松包裹住身体,肆意的让喃喃继续漂浮在空气里。既然已经开了个头,索性就让我放肆到底吧,反正最重要的都迸出来了……

“也许你不会相信,可是,的确是三井这件事让我觉悟,我喜欢流川。”看着床单上的花纹,好像是细碎的樱瓣,想起那天在电话里与婷的坦白,心里还是感慨万千。

“为什么那时候哭不出来,是因为受伤的是自尊,而不是感情吧。为什么你受伤时就忍不住掉眼泪,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更心痛吧。”苦笑,那种心痛,会让人崩溃的。

偷偷地去看他的表情,却发现他似乎很认真的在听我说着,于是心里的某个角落,继续在柔软而不想抵抗的塌陷中。

“知道婷给我做了个怎样的试验么?她让我设想,如果你有女朋友的那一天。”想起那个可怕到战栗的预习,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候的窒息感,“流川,如果有那一天,不要告诉我,也别让我看见,因为,我受不了。”

垂眸,不敢去看他的脸。我的心像悬在半空的气球,明明没有氢气,却被硬扯在空中,随时都有炸掉或下坠的危险。

虽然强加了那么多不允许的条件,可我很清楚,如果是为难的表情,哪怕是一瞬间,似乎心就会碎掉呢……真是够没出息的。

沉默究竟持续多久?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我沉溺在我的小世界里,怀抱着绝望般的希望,直到下颌被冰凉却又细腻的手指给抬了起来。

他托起我的下巴,半强迫我与他水平对视,于是我在那双魔幻般的紫黑色眸子里,再度深深地沦陷,无法自拔的着迷的,沦陷其中。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问题了?”他捏着我的下颌,没有用力,我却蓦然紧张起来,心儿怦怦乱跳,传说中的意乱情迷难道就是这种诠释方式么?

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指引着我的声带,轻轻的,带着颤抖的,问出仿佛是灵魂深处的一句探询,“你,喜欢我么?”

将厚脸皮进行到底算了,反正死就这一回。

今天的我,好像拥有了阿喀琉斯的勇气,其实也是破釜沉舟的赌约吧。赌的,是她们总是说他对我的不一样;赌的,是我心底没有希望的希望。

哪怕是一点点,一米米,也好啊……确切的说,是完全没谱。

把脸颊担在他的手心,没有底气去看 去听,却还是竖起耳朵自动捕捉到他的声音。

“干嘛,不行么?”

这下我真的变成白痴了。

这恐怕是我遇到的,最惊世骇俗的非典型告白问答了。完全跳脱常规范围外,干净利落,一针见血到让我这个逼问者反而变成了超级被动者。

我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那一句“干嘛,不行么”,这是不是间接给了我问题的肯定回答呢?

气球这下真的要炸了,可却是幸福的爆破呢……

他在意我的?他是,喜欢我的?这样的认识让人有种晕眩的冲击。

我看向那双魔幻的眸子,在光与影的交错间,准确无误找到我的身影;有些不自然,有些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不好意思,却非常认真的就这样看着我,也真真切切的让我接收到他想传达的心意。

那一刻,我简直像从小黑巷里瞬间钻出了幽闭阴暗,走到了洒满阳光的蓝天白云下。

他玩味的看着我变幻莫测的表情和眼神,我知道我此刻必定像个马戏团的小丑,却不再是流泪的小丑了。

不过,狂喜中还有些坎我没有过去,有些不自禁的委屈涌上心头,我郁郁的看着他,“如果你有一点点的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在三井面前,说随便?你知道这两个字有多么伤人么。你知道么,如果你有一点点表现出在乎我,也许,我早就……”

也许我早就会觉悟到,我有多么多么在意你,多么多么喜欢你……

我们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到现在才有交心的机会,还差点就让我迷失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

如果就这样错过了我真正喜欢的你,我该怎么办?光是想到这些可能性,我就感到无法遏制的恐慌与无措。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这沉默让我有些心虚,是不是太贪心了呢?在知晓他的心意后,却还是忍不住就这样嗔怪了,他会生气吧!

心脏开始忐忑的敲起鼓来,直到听见他粗重的深呼吸,似乎叹息了一般,然后看着我,迸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听到第二次,也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

“她说,她喜欢浓眉大眼的,有男人味的,肌肉多的,最好古铜的,比较抗击打的,有点不良背景的,就像希望之鸽那个孙兴演的原田浩二,天若有情里那个谁谁,阿郎的故事里的那个谁谁……”

那一刻他像个复读机,一字不落,全部复述。没有表情,像个石雕,像个冰冷的机器,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几欲窒息。

角色瞬间互换。

我的心,像被钳子揪住了一把,血肉瞬间就疼了起来,简直有种要裂开的剧烈。

你竟然,全部听到了那些话?你竟然,全部都记得那些话?

我有什么资格委屈呢?我有什么资格嗔怪呢?

于是我再度想起来,想起那天打架后摸着他脸上淤青的反应,他说,“不俊,才好。”

是因为我说过的那些话吧,“我不能喜欢的,他太俊美了,喜欢他的人肯定非常非常多。跟着这样的人,难道你们会安心么?我会不安,我会害怕,我没有安全感。”……

那一段你想必也听得一清二楚吧,那天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吧。你是在意的吧,所以才会突然把凳子都给碰掉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该死!

如果世上真的有后悔药,我真想立刻来个十颗八颗的,把我说过的那些混账话通通抹掉。

“你说随便的那天,他送我回家的那天,那么晚才睡,是不是在等我?”

我搜索着他的眸子,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这样沉默着;可我却就是知道,他确实是在等我……

“所以才会不想要导游了,是么?所以才会故意延长打工时间,是么?”所以才会颠倒了生物钟,又搞坏了胃,还总是不想让我管你么?原来他亦非不在乎,是我笃定的太先入为主!

他微低着头,柳叶刀般的唇抿了起来,看着我的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复杂的心绪。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人。

受伤的明明是你吧;而自觉失落的自己才是那个最狠的刽子手,无形中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心……

泪雾弥漫在眼眶,交织着后悔,愧疚,和最深处的不忍;我酸楚的摸摸他的脸,那冰冷的脸颊微颤,却没有避开我的手掌。

于是心更加的被揪紧了,“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都听着……我,我那是兴起胡说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流川,对不起……哎呀!”

我还没有痛彻心扉的忏悔完,他却蓦地扳过我的脸,在我的右脸颊迅速地 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好疼啊,真够狠的,这个小子!

我捂着腮帮子,瞪着那张坦然自若的脸庞,还带着一丝丝的得意加臭屁,刚刚的幽暗似乎只是我的错觉。他是不想我难过,所以用自己的方式来转移吧。

有些哭笑不得看着那嚣张的俊逸面容,真是个爱记仇的小孩子,可却是个,让我一次又一次被触动的家伙。这样的他,怎不让人心折……

我放下捂着腮帮的手,他却愣了一下,继而闪过有些不舍的目光来,伸出大掌,轻轻抚着刚刚咬着的地方,似乎也想把手指变成橡皮擦,有些懊恼的嘟哝着,“红了。不漂亮了。”

我握住他的手掌,将腮帮在他掌心蹭了蹭,讪讪的笑起来,“不漂亮,才好。”

于是我再次听到了他的深呼吸,清晰的深呼吸,带着微微的低叹,似乎是无可奈何没辙的低叹,然后我就被他轻轻地,搂进了怀里。

那是个好温柔好温柔的拥抱,小心地避开我的肩膀,却恰到好处的让我舒舒服服的靠在他的怀抱。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起来,在他的怀里,轻颤起来。又开始出现心血管不听使唤的反应了,他似乎颇为欣赏我紧张和忐忑的傻瓜表情,就这样搂住,把我禁锢在他的臂弯里,把玩起我脖子上的琉璃来。

“呐,流川……”我看着那蝴蝶在他手中熠熠发光的透明,终究按捺不住埋藏在心里的疑问。

“还有问题?”他嘟起嘴,像个玩得兴起却被打扰的孩子般不耐。

我无语的苦笑起来,“只有一个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蝴蝶琉璃?”

明显感觉到抱住我的身体微微一僵。

“你不记得了。”清冷的声音里蕴着一些无奈,和不甘心。

“嗄?我不记得什么?”我一时茫然。

“你不记得了。”他又重复了这样有些无奈的一句,低低的说,“蝴蝶。”

我心里一动,蓦然想起了那本相册后的素描。“什么,蝴蝶?”

然后我惊讶的看着他把那本相册拿过来,就这样直接翻到最后,把素描抽出放在我的手心。

流川,你难道,一直都准备给我看的?

“这是谁?”我又一次看到那个小女孩。

他把我的脑袋轻轻扭向衣橱的方向,那是跟我们家构造一样的木制衣橱,对开的两个门,和中间的一面穿衣镜。

在那面镜子里,有张固然迷惘茫然,却还是神气活现的脸,一张娃娃脸,一个大脑袋,皱起的眉头,眉宇间的神色,竟然跟素描里的那个女孩子神似?不会吧?

“这,这是我?这是我?”我目瞪口呆,“你是说,这孩子是我?”

“嗯哼。”他哼着,斜睨了我一眼,仿佛在说,你这笨蛋才看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在哪里啊?”

我被这惊人的发现震撼住了,惊吓住了,开始无法自抑的小结巴起来。

“六年前。这里。五字山。”他惜字如金,却紧扣主题。

六年前?十二岁?该是六年级的时候吧,五字山,不是从小就经常去那里玩的那座山么?他居然知道五字山?

等下!脑子里的确划过了些细碎的画面,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像一把钥匙,就这样打开了记忆库深处某个不起眼的小小的锁。蓦然抬起头,我瞪大眸子瞅着他,难道是那件事?

之所以叫五字山,是因为这山上镶过五个很热血的石头刻字:为群众服务。

那个年代的很多建筑上似乎都有这种热血语言。

山不高,也不陡,靠我家又近,所以几乎是我与婷婷儿时最喜欢游玩探险之地。

那年刚好是国小毕业吧,约好了去山上庆祝,却没想到被关起来练琴的丫头放了鸽子。

一个人走在熟悉的山道上,我忿忿的讨伐那没诚信的家伙,唉,为什么我要一个人看风景啊!

一边暗自骂着,一边在山径上穿行,却听见了悉悉索索和砰砰啪啪的声音?

走过去,拨开灌木丛,远远的看见了那群人,那群围殴某个孩子的大孩子。

似乎每个靠近学校的小区,院落,都会成为孩子们发泄过剩精力的最方便场所。

拜二中所赐,我在这个看尽角斗的院子里一路成长,所以此番看见这样的场面,也端的是从容不迫,司空见惯。

是缺零花钱,还是单纯的看不顺眼?我躲在树干后,看着那群半大不小的小子们,带着满脸的不羁,对着某个人拳打脚踢,骂骂咧咧,却不是我能听懂的语言。

直到他们散去,我还是没有听懂他们到底在骂什么。

这场景见得多了。我漠然地走过去,看着躺在地上紧闭双目不能动弹的那家伙,却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

真白啊!他的肤色,亚洲里面已经是顶级白了吧;所以也显得那些青紫渗血的伤口和淤青更加的醒目。

看上去跟我差不大的样子,躺在那里,身长不短,却很瘦,手腕似乎比我还细么?我有些很不甘心的举起手腕比了比,切!还真的比我细!

可恶,难道我真的是个小胖妹?难道我真的不能再吃零食了么?

我瞪着那个让我自卑的纤细手腕的主人,忍不住没好气的踢了踢他的腿,却看见他睁开了眼睛。于是乎我又有一瞬间的恍神了,好一对澄澈如水的眸子……

脸颊肿了,额头破了,嘴角裂了,下巴不知道有没有断,血污和青紫遍布的这张惨不忍睹的面容上,却似乎因为这对眸子的开启,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与光彩。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却眨巴了两下那星子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彩,木然的,无所谓的,像木偶一样的看着我。

没有求救的意思,也没有痛苦的情绪。这么多伤口,应该很痛很痛吧,可我,愣是没有在眸子里找到。

他就像个童话里的木偶娃娃般,只有起伏的胸膛与眨动的眼皮能够证明他是个活人了。

莫名的,被这样的眼神触动了心弦,震动了不知道哪一根神经。

我蹲子,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抹去他嘴角的那抹碍眼到扎眼的血迹……

“很疼么?”我听见自己的声带,在低低的发音。

像一幅水墨画溅上了一滴彩汁,于是那画面就瞬间被渲染开来,绽出让人瞩目的艺术。

他木然的表情在瞬间起了变化,眸子里麻木到无望的神色像被突然注入生气的玻璃珠子,灵活的眨了眨,微微闭起后再度睁开后,我在那眸子里找到了我那张神气活现的婴儿肥的脸。

“你这个倒霉蛋。”我叹了口气,掏出纸巾按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口子不大却也不浅,好像是石头砸的,汩汩冒出的血丝还是挺吓人的。

我庆幸自己没有晕血症,换做我那个活宝表弟,很有可能在一声惨叫后就厥过去吧。

他没有说话,一声不吭的任凭我在他浑身上下敲敲打打,四处乱摸一气,只是偶尔皱起眉,死死咬住肿胀的唇瓣,于是我就知道哪里有伤哪里会痛了。

“痛的话就喊出来吧。”我看着那咬得发白的唇瓣,有些无奈他的倔强,这么能忍还真是个怪胎。

他还是没有出声,没有呻吟,没有闷哼,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漠然,让我有些不忍去看。

因为蹲的时间太久脚都麻了,我索性半跪下来,把他的脑袋搁在我的腿上,继续用手按住额头上的纸巾。压迫止血是体育老师教过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时候他总算有些更明显的情绪化反应了,眸子里闪出的,是吃惊的色彩吧。

我也很吃惊,我怎么今天如此有爱心,居然会这样照顾一个素不相识完全无关的陌生孩子。“你要庆幸遇上的是本大侠哦。”那会儿流行古装片,我很想做个女侠浪迹江湖,当然,还要有少侠相伴……

我一边按住,一边自顾自的碎碎念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好心。不过呢,看在你长得很乖的份上,我就学习雷锋好榜样吧。”

我低头看着他,脖子里的项链却掉了出来,是老爸给我的琉璃蝴蝶,紫色的琉璃,却是我最厌恶的蝴蝶造型。

我对着他好奇的眼神开始讲解,“这个叫琉璃,老爸从台湾那里给我带来的,说是能辟邪。懂吗?其实我也不懂,嘿嘿。”

他静静地枕在我的腿上,眨巴着那对美丽的眸子,却似乎完全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茫然的看着我。

唉,好像是个不能说话的孩子呢。这群混蛋,连残疾小朋友也要抢么?够缺德的!

我叹了口气,心里的柔软度更加提升了数个百分点。

那一天我第一次在这座山上呆了那么久,那一天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鸡婆和孔武有力:因为害怕他有骨折的现象,我做了个让我自己崩溃的决定:背他下山……

“你是不是缺钙啊?”在我揣度半天角度,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他整到我的背上后,却蓦然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虽然个子不矮,却因为瘦弱而并没有把我一下子就给压趴下。

他挣扎着似乎要下来的样子,却因为伤口的缘故而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就这样被我箍在了背上,“再动就把你扔下去了哦!”

明知他听不到我说什么,我还是气势汹汹地粗声嚷嚷着,拍了拍他的腿,却好像正好拍到了伤处,他的身子陡然间就哆嗦了一下。

我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的讪讪而笑,“我不是有意滴!”

看了看山下的路,还好不高,只要坚持到山下护林的阿姨那里就好了。

“喂!你不要昏过去哦,因为昏了的人就更沉了!”我一边下着一层层台阶,一边回头警告他,说完了才发现他估计听不到我的话。

唉,一失足啊我没有回头路啊。算了,好歹是下山,总比上山强多了。

小心的避开草丛和青苔,我清了清嗓子,反正他估计也听不见。“开个小个唱不过分吧?不反对我就唱了哦。”第一曲,圣斗士星矢,我练了好久的主打歌,第二曲,花仙子……

伴随着一步三晃下山的脚步,我这次算是唱了个过瘾。

他趴在我的背后,沉默的,安静的,伏贴的;起伏的呼吸和那股冷冷的气息却让我感觉到他的存在。那股存在感,一直持续到我勇猛地到达目的地——那个护林站的屋子里。

连阿姨都很吃惊我居然做了如此见义勇为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连声夸着好孩子好孩子,我则气喘吁吁的瘫在地上像个快要中暑的哈巴狗般狼狈。

而那个倒霉蛋,居然就这样昏睡过去了。这家伙,倒晓得享受呢!

之后的事情,全部交给了护林站的阿姨处理,打120和联系家人什么的,已经超出我这个小妞的能力范围了。

最后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那张红肿淤血的脸颊,却没有看到那对清澈如星的眼眸开启。

无论如何,会好起来的吧。带着莫名的安心,这一章在我的记忆里,被留存,被封印。

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封印,会有一天再度被掀起,还是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巧合里?

我靠在他的胸膛,侧过脸盯着他冷静的眸子,却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冷静,“原来,你就是那个被扁的小哑巴?”

“你才是哑巴!”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用下巴顶了下我的头顶,“那时候痛的要命,谁还有心思说话!”

……呃……好像也是哦,我讪讪地笑起来,看样子是我误会了。

“不过,你怎么能认出来是我呢?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啊。”

他没好气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很是绝对:“你这张白痴脸,几十年都不会变。”

……一时间竟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辩驳他这句绝对。因为,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我有些悲哀的无奈,“你欺负我!”什么白痴脸,分明是可爱的娃娃脸……

“实话。”他又顶了下我的脑袋,还没有忘记继续对我的讨伐加控诉,“你忘记了。”

此刻的这小子,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般,一脸别扭,还有隐隐的委屈,让我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在记仇啊……我抚着额头,太阳穴处开始隐隐抽搐起来。

“拜托!你那时被打得像个小猪头一样的惨,又没有现在壮实,鬼才能认出来呢!你看看。”我把他的脑袋拉过来,让他的俊脸在镜子里浮现,“看看你现在是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男大十八变啊!”

话没说完,唇已经被他的手掌堵住,“闭嘴!”

心里,像有朵不知名的小花,在悄悄地盛开,肆意的绽放。

我在他大掌的控制下含糊不清的嘟哝着,“流川,原来我们那么早那么早,就认识了呢。”

“恩。”他理直气壮的哼了一声。似乎很满意我这样的结论。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对我的蝴蝶那么在意;难怪,从一开始他就对我有着不一样的在意。

这样的安排,是老天的旨意么?我的心里,满涨着不可思议的神奇。

“那么。”小心翼翼仰望他俊美的五官,“你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呀?哈哈哈……”

我忍不住吃吃笑起来,却又皱起了眉哼哼着,因为那大掌突然收了紧,狠狠的掐起我脸颊的肉,“做梦!”

切,开不起玩笑的死小孩。我拍拍他的手掌,“为什么六年前你会在我们这里呢?不是应该在神奈川么?”

“他们,在这里认识。旅游。”他低头看着我,眸子里闪过回忆般的神色,那神色是柔和的。

他们?我思索着,继而恍然:是他的爸妈吧。果真如老师所猜测的那样,台湾的钢琴才女,早稻田的讲师,竟在命运安排的旅游中邂逅。可惜,父亲竟然那么早就……

对了,我蓦然意识到,国中前去世,那不就是我小学毕业的那年?

“她,是想带你去看当年一起认识的城市么?”我试探的道出自己的推理。

“恩。”他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我能猜得这么远。其实,我只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下意识的猜测。

“怎么会落单?妈妈呢?”

“码头看船。无聊,就去了山上。”

这倒符合他的风格,那么小,肯定对母亲那种思念的深爱还没有体会吧。

我暗自叹息着,“不过,那些人是谁?不像是我们这里的小混混啊,他们说的是……”我努力回忆,他却直接给了我答案,“日语。”

对了,是日语!我想起来了,那会儿并不懂日语的自己,只知道应着音唱只有自己才懂的动漫歌;现在想来,他们分明说的都是日语!“你认识他们么?”

“只一个。表哥。”

“表……表哥?”我简直不敢相信耳朵接收到的信息,“你,你是说,那些人是你父亲家里的人?是祖父让他们跟踪你们的么?”

“不知道。只说老头要见我。”他撇了撇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的心里却涌起万千酸涩,这是什么亲戚啊!“那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我说了中文。”

他的语气是平静无波的,我却难以消散心头的淤积和酸涩,就为了这个原因?那些人,完全不能接受他的母亲和血统吧……我突然觉得,书上看到的那些所谓的家族血统之类的桥段,竟真的在现实里存在着。创作本就来源于生活吧,可此番真真切切接触到了,却为何如此的难受呢……

转过身,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那里,悠悠地散发着让我心醉神迷的清爽气息。

“什么狗屁亲戚,狗屁祖父,竟然让人去跟踪自己的孙子,还这么狠心,可恶!”我的声音闷闷的,胸口也闷闷的,“这种变态亲戚,咱不要理会了。”

“咱?”他搂住我的腰,有些不明白这个北方的词儿。

“唔,就是我们的意思。”呼吸着他的气息,似乎就舒服了,“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咱们。”

搂住我的手臂,轻轻的收紧了一些,他的眸子里闪着深紫色的光,“傻瓜。”

在他的气场里,我甘愿做个傻瓜,就这样静静地相拥,仿佛世界只有你我。

就这样舒服的靠着,任思绪摇曳,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躺在床上的那张纸,那张,蝴蝶素描。

“为什么要画那个?”我指了指它的方向,“为什么到我们这里做交换生?是家里的势力,还是国青队的报复呢?”终于,大胆的说出我的揣测,其实一直以来,都会不自禁地去想他的事,只不过没有想过,会有像今天如此亲近的坦白。

他倏地低下头,怔怔的看着我,闪着吃惊的神色,“你,知道这么多?”

“因为从很久前,我就想多了解你了呢。”我把与老师通话的事都说了出来。

他会生气吧,可是我却不想隐瞒,在他面前,我无法戴上任何类型的玻璃假面。

“不想说也没关系的,但如果要揍我就一定要轻点哦?嘿嘿。”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踌躇的脸庞,我发现自己完全不希望这张脸出现任何为难的表情呢。

“揍你?白痴……”丢给我一个白眼,他有些别扭的,从口袋深处掏出一个物事来,那物事令我的吃惊程度飙升至顶点,“蝴……蝴蝶?”

那赫然是一只琉璃蝴蝶,跟我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和造型略有些不同,我的是紫色项链,他的,是青色钥匙扣。“这是什么?这是……”我今天注定要结巴到底了。

他把蝴蝶放在我的手心,有些不自然的,低沉的垂眸,“那年醒了后就画下来,怕忘记。”

稍稍停顿了一下,“有个人,在花莲一直等她,问我要什么礼物,就把画给他,照样子做一个。以后,也许……”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的用那紫黑色的窗,静静的看着我,我却在战栗中完全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所有的所有……

流川,你想找到我,是么?之所以选择了这个城市,除了想看看父母认识的地方,你还想找到我,是么……

“茫茫人海,这么大的城市,你该如何,找到我?”握住蝴蝶的手,不自禁地微颤着,那是从心底传播而来的颤动。

“等呗,只要在一个城市,就有机会。”在他身上似乎有种魔力,再不可能的事,从他的口中说出,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我抚摸着冰凉的琉璃,心里,却为什么会如此如此的暖乎呢。

他愣了一秒,突然睁大眸子,很神气的锁定我的眼睛,“这不就遇到了么。”

是呀,这不就遇到了么。不自禁地笑了,如果是命运的安排,那么无论怎样,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吧。那一刻,我突然想相信一下下 那个我从来不敢去信的老套:缘分。

心儿宛如飞上了云端,在云海里,被冰凉而深沉的执着包裹住,再也无法逃脱,也不想逃脱。

我直起腰,倏地搂住他的脖子,“我要感谢他们把你流放过来,这样,我们才能在这里相遇。”

“流放?哼!”他气鼓鼓的嘟起唇,似乎对我的“无情感谢“有些生气,可下一秒,我就被那双有力的手臂回抱住了,紧紧地。

那个低沉而澄澈的声音,像最美好的旋律般荡漾在我的耳边,“我也,感谢。”

那一刻我知道,我拥有了月光;我自己的,我专属的,月光。

从那一刻起,我也知道自己,再也不想离开这片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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