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姑娘家,成日来我房里厮混,也不怕人说闲话。”
夕照房中,碧桃扭身坐在八仙桌边,拿起一个橘子剥开来吃,一点也不与夕照客气。
“反正你是太监,有什么关系。”碧桃一边吃,一边却幽幽望着窗外。
“我……”夕照一时语塞,无奈笑笑,又说,“你若闲来无事,也该去找你的姐妹们做做女红绣绣花,总来找我这个太监作甚。”
“不欢迎我啊?”碧桃挑眼一睨,斜看向夕照。
“呃……欢迎……”
论斗嘴,夕照怎是碧桃的对手。不过面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夕照也倒乐得让她占占上风。
碧桃满意的点点头,吃掉最后一瓣橘子,掸掸手,转过身来说道:“不闲扯了,此次来是有好事找你。”
“哦?什么好事?”夕照饶有兴味的看着碧桃。
“嘿嘿。”碧桃眨眨眼睛,调皮一笑,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形,“最近有宫女想寻一菜户,不知夕照哥哥可已有心仪之人呀?”
菜户是什么意思,已在宫中多年的夕照自然知道。深宫寂寞,太监宫女们大多会为自己寻个伴,两人相携相助,互敬互爱,并不逊于普通夫妻。但夕照,却不是那寻常的太监。“心仪之人……倒是不曾有,只是妹妹也知道在下并未净身……又怎能与人结成菜户?”夕照没有多想,便直接回绝道。
“这不用担心。”碧桃咪咪笑着,“倘若这宫女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也愿意为你保密,不就万无一失了?”
“在下并非此意,而是……”话说一半,夕照猛一抬眼,终于反应了过来,“碧桃妹妹说的宫女,可是妹妹自己?”
看着夕照只惊不喜的样子,碧桃脸颊一红,咬咬嘴唇,否认道:“谁说是我了,别瞎猜。你只道愿不愿意。”
“这……”夕照一时为了难。知道自己秘密的,除了碧桃,还能有谁。但菜户如同夫妻,这一承诺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如今的自己不仅碍着这假太监的身份,在内心深处,夕照也觉得迟早有一天,自己便要离开这深宫皇城,一去再不复返。
“这事不急,你好好考虑便是。”碧桃见夕照半晌不语,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轻叹口气,起身便要离开。
“碧桃妹妹……”
夕照心中陡然一揪,下意识的开口想要挽留,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不定,不知如何启齿。正在这时,忽听碧桃啊的叫了一声,一个不小心绊到凳子腿,摇摇晃晃的几要摔倒。夕照赶紧上前去扶,忙乱间却见碧桃的手臂上,露出几块指印大小的淤青。
“这伤是……?”夕照疑惑的问道。
“没……没什么,自己摔的。”碧桃一慌,连忙扯起袖子掩了手臂,躲闪着夕照的眼神,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快步逃离了夕照的房间。
“大同战况如何了?”
南书房中,崇祯询问王承恩道。
“幸亏皇上调兵及时,前日有报,金军大部分已经退了。”王承恩敬答道。
“那就好。”崇祯点了点头,面色稍稍宽慰。
“不过就金军进攻大同一事,有官员上折子说这全因内阁考虑不周,大同宣府布防疏漏所致,矛头直指首辅温大人啊。”
“哦?折子拿来朕看看。”
“是。”
王承恩弓着腰,双手捧着奏折,向候在皇上身旁的夕照递了过来。而这厢夕照却毫无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愣愣看着地面,完全没有去接折子的意思。崇祯疑惑的看了一眼夕照,王承恩皱皱眉,试探着唤了一声。
“张公公?”
“嗯?啊……”
夕照这才回过神来,一看眼前捧着折子的王承恩,和望着自己的崇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糟糕糟糕……夕照口中慌忙说着皇上恕罪,手上赶紧将奏折接了过来,又呈给了皇上。
大概是金军退兵,心情不错,对于夕照的心不在焉,崇祯倒也不甚介意。他双手打开奏折,草草扫了一遍,目光在奏折最后的落款处停了一停。
“许誉卿……?”崇祯轻声念道。
“正是。”
“嗯。”崇祯合上奏折,略略思索,说道:“皇太极一向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近年来多有冲突,此次大同战事也不可说是一人之过。今后教各部谨慎布防,加强战备便是,对内阁无需过多责难。”
“是。”王承恩恭敬一拜,应了旨。
今日的夕照的确是有点心事——自从那日慌乱离开后,碧桃就再也没来夕照房里坐过。要说碧桃这姑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又是如此娇俏伶俐,若不是身在这皇宫里,自己定是一百个愿娶。但如今一个是假太监,一个是真宫女,纵是两厢皆有情意,这菜户又如何结得。自己独身一人,说走便走了;万一走不成,露了馅,不过一命抵一罪。要是就这么和碧桃扯上关系,今后倘若有了变故,岂不是白白拖累了她。夕照左思右想,终究觉得此事不可草率,但如若就此惹来碧桃怨恨,断了来往,夕照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
哎……所谓情事,终是难断,但愿碧桃能解我心……
“那奴婢告退了。”议完政事,王承恩便行礼离开了。走出房门时,正好与一捧着茶盘的宫女擦肩而过。夕照定睛一看,这宫女,不正是碧桃?夕照顿时紧张了起来。皇上的南书房中,不能与她说话,夕照只得目不转睛的看着碧桃,生怕错过她眼角眉梢间传达出的点滴讯息。只见碧桃一手轻托茶盘,另一手将龙案上喝干的空杯收回盘中,又将盛着热茶的茶盏小心放在皇上旁边。崇祯低头批阅着奏折,并不理会身边这些琐事。碧桃放好茶盏,弯弯膝盖,向皇上行了礼,而后却两眼一挑,看向旁边的夕照。夕照眼睛一亮,心里砰砰砰的猛跳起来,但见碧桃不易察觉的微微朝他一笑,然后便敛了神情,毕恭毕敬的退出了南书房。
夕照终于松了一口气。碧桃这一笑一如往常,就像那天的事根本没发生一样。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碧桃果然是个好姑娘。这令夕照在安心之余,隐隐生出一丝遗憾。若是能早上几年相识,若我们还都是那自由身,我可娶,你可嫁,那该有多好。
温府中,首辅大人手指弹着桌面,面色十分不悦。
“许誉卿胆敢弹劾大人,这文震孟竟然还力保他升迁,这俩人分明是串通好了排挤大人啊!”温体仁已然不悦了,青衣门客还在一边扇风点火,“这口气,大人怎能忍得下!”
“……”温体仁挑眼瞥了瞥这年轻人,没答话。
“大人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门客瞪圆了眼,又说道。
任凭那厢怎么激动,温体仁依然没什么反应。
“大人……”见首辅大人不怎么搭理自己,门客一时也不知该作如何态度,只得安静坐好,刚才的气势也稍稍软了些去。
温体仁脸色一直半阴着,并没怎么被这年轻的门客扇起火气,只是不言不语的,好似暗暗思量着什么。半晌,才抬起手,晃晃两根手指,将门客招呼到跟前。
“你去一趟谢府,把尚书大人谢陞请来。”
“大人是……想好对策了?”门客眨眨眼睛。
“哼。”温体仁冷笑一声,对一边欠着身子的门客说道,“吏部尚书是咱们的人,你这没事瞎着什么急。”
“哦……!”门客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是是,小人这就去。”
“温体仁!你做的好事!”
这日下朝,温体仁回到文渊阁刚刚坐定,便听啪的一声,一份文书应声摔在面前的桌案上。他定神一看,摔文书的果然就是那死对头文震孟。
温体仁拾起文书,打开扫了一眼,冷冷一笑,便合了上,不慌不忙的说道:“许大人调往南京,这是吏部尚书谢大人下的调令,与温某何干?”
内阁中其他阁臣瞄了一眼那二人,又各自低头忙起了自己的事情。自从那日改票旨事件以来,这针锋相对的场面在文渊阁中便成了家常便饭,众阁臣都早已见怪不怪了。相对过去那诡异的融洽,如此这般倒是更让人踏实了些。本来,这二人便该是水火不容的。只是日日争执不休,何时才是个头;这文渊阁中,何时才能再得来那平静无波的安生日子……
“哼,与你何干?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厢文震孟一脸怒色,本就高吊的眉眼更是直挑上天,显得目光很是凌厉慑人,“许誉卿许大人为人正直清明,德才兼备,又资历颇深,如此人才,非但不提拔他为朝廷效力,反而将他调去南京做那养老闲差,你是何居心!”文震孟不依不饶,拍着桌子质问温体仁道。
温体仁闻言,一瞪眼,反问道:“南京乃我大明龙兴之地,皇家命脉,在南京为官是吾等为臣者无上的荣耀。口口声声说那是养老闲差,不知文大人是何居心啊?”
文震孟被温体仁一语塞住喉咙,只得又转言道:“许大人几番上疏弹劾,你是对他怀恨在心才将他调离京城,以为别人都是眼瞎的!”
“文大人此言可有证据?”温体仁一脸似笑非笑,淡然说道,“身在首辅之位,一言一行都备受审视,每日弹劾本官的折子不计其数,文大人可见他们一一降职调官?再说此次调令本就是谢大人的意思,文大人若有不满,大可以写成折子上奏皇上,与本官来说又有何用?”
“你……哼!”文震孟气极,脸憋得通红,甩手一挥袖子,狠狠的哼了一声,“写便写,怕你不成!”说罢大步走回座位,哗啦一声展开白纸,略作思考,提笔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