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附近。
深深的林中只闻寒蛩之声,一片漆黑之中,没有任何动静,忽然,有几道人影现出,显得尤为突兀,
他们在这里等待着,感应鱼令很久了,从家主出外到现在,已有几个春秋,难道,家主终于找了回来?他们大喜之下,不忘扫视四周,见没有任何痕迹,就往淮河边赶去。
那股鱼腥气越来越浓,他们跳下水,闻到一股淡薄的兰芷清香,长舒了一口气,家主终于是找到了。
“你们,可是在找它?”悠哉悠哉的问句从水那边飘来,几道身影的身形一僵。
“家主,您终于成功把鱼令合为一体了?”他们暗自赞叹,家主的眼力真是越来越好了。家主身边似乎还牵着一个人,远远地辨不清模样。
家主亮了亮手中的木牌,却不向他们走来,站在原地问:“万草呢?”那几人傻了,家主不就是万草吗?家主不理会他们震惊至极的眼光,懒懒道:“算了,看样子也不是你们杀的,上去罢。”
陆吟松就在娵音身边,她没避讳他。或许是一种信任吧,即使天下人杀她,她也不相信他会杀她,他眼里流露的温软绝非欺骗。月光静静地淡在他们身上,披了一层柔软外衣,神仙眷侣大抵如此。
娵音不太习惯这样的相处,上了岸就松开了他的手,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少有的强势,不允许她就此退缩。“娵音,夜凉,牵着暖和一些。”
他可以好好卖弄一番文采,念几句酸诗聊表自己的倾慕之意,最终,他只是用了这么一句至简单,也至关切的话。
娵音怔了一下,是不是,他因自己改变了许多?
一丝流光划过心上,娵音忆起有人也曾对她说:“娵音,莫着凉了。”
他们的话语义都相似,带来的感受却截然不同。陆吟松是纯粹的关切,以及一种不加掩饰的倾慕。殷司却语调平淡,稍许调侃,似是玩味调戏,实则空空茫茫没个落处,说是空气也不为过。
娵音苦笑,是不是自己与他,永远隔着一指烟云,吹散不去。一种奇怪的情绪将她笼罩,她摇摇头,甩掉那种感觉。从与陆吟松相握的手传来的温暖触感让娵音心稍微安定了些,她扬首,向万家子弟陈述森凉的事实。
“万草死了。”
万草便是辛茹万的本名。
万家子弟齐齐呆住,有人点亮灯火,照见娵音平凡的面孔,和万草的美貌挂不上钩。
娵音在想,该如何取信于他们,得到关于鱼令的信息。
万家子弟互相递了眼神,皆跪下高呼:“新任家主万安。”既然上任家主已死,而这女子又有信物,就接受她为这一任家主吧。
娵音瞠目结舌,这变化太大了些,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只是陌生人,不是你们的家主。”
虽然万草给了她鱼令,但她并不想因为鱼令就掌管万家,甚至,等她解开了关于鱼令的谜后,就打算将鱼令归还给万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得鱼令者,万家之家主也!”一位长须飘飘的长老捋着胡子道。
“我会将鱼令还给你们,暂且借我一用就好。”娵音话接得顺溜,拉着陆吟松跨上那叶被她掀翻的扁舟操桨而去,划着划着,扁舟重了不少,一回头,万家子弟在扁舟之上稳稳立着,站得整整齐齐。
娵音举手投降:“好吧,都依你们,不过现在先放我回家睡觉好吗?”
万家子弟用眼神交流后,有人接过娵音手中的桨道:“家主休息吧,此等小事由我等为您操持即可。”
娵音瞪着他,他也盯着娵音,一副磐石无转移、跟定她的的神色。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段时间,娵音败下阵来,闭上眼摆摆手,任由他去了。
她哀叹,未曾个坑人的家伙,算计得真好。她就知道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把重要的东西留给自己,突然又记起家里放着的云岚山山印,娵音扶额,头有点痛,真不知道云岚山山印能闹出什么来。
她已经很久没回云岚山了,不知邀尘了解到洗梧师姐死了会是什么反应,把自己拆了?邀尘向来对自己很好,嘴上说些责备的话,行动必是安慰她,让她不要自责。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和邀尘分别了多久,她陷入朝堂江湖纷乱,又有多久?
“娵音,累了吗?若是累了,便休息吧。”有人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动作毫无狎昵。
娵音微笑,并不回头,只轻轻道:“陆吟松,你向往的,便是闲时赋诗,山水明月吗?”陆吟松凝视她单薄的双肩,就是这样的单薄,在波谲云诡的命运中沉浮至今,未被吞噬。
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眉眼,谈笑,喜欢这种奇迹的存在,犹如喜欢惊飙狂雨的海面上始终高高扬起风帆逆风而行的船,犹如喜欢最森寒陡峭的绝壁上一棵青松昂然迎向初曙的方向。
“或许曾经如是,然,现如今,一人存于吾心,令我涉云水,长寻之。”他意有所指,也不明说。
娵音自然也不好意思问“一人”是谁,转移话题道:“陆吟松,你先回去吧,我还要上朝,现须得回到影府。”
陆吟松笑着答应了,绅士风度也送了娵音回到影府,自己才返回住处。
清晨,娵音尚有困意地夹杂在群臣的队伍之中上朝,迎面走来一名温婉女子,朝着群臣展开魅惑众生的朦胧微笑,优雅行去。娵音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一瞥之下再移不开眼,目光凝滞在她身后。
尽管那人已经换了一件华裳,披散的斑驳白发难得扎了个整齐,满脸轻松到无赖的笑此刻也平静如许,娵音却一眼认出了他。
邀尘。
她的便宜师父,给她带来极大帮助和关怀的人。
邀尘清淡地扫过群臣,看到她时亦波澜不惊,好像他们素不相识,好像,他根本没有这个徒弟。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他转头慈祥地对烟困柳笑了笑,嗔怪道:“柳儿这便想离开师父寻个好郎君了?”
烟困柳剪水明眸轻轻一转,巧笑倩兮回答:“柳儿可没有这心思,就怕师父嫌弃柳儿,弃了柳儿。”那种无辜的语气足以溺毙天下人,而深处又带几分难解的意味,极其矛盾的组合,却更加致命。
邀尘也在被溺毙的行列中,朗声道:“怎么会呢,师父还答应过要带柳儿云游四方的。”
娵音一直稳健的步伐滞了滞,错了步子,险些把走在她前面的官员一起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