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钟,天色空濛一片,有细细的雨丝。年夏走出酒店,往地铁站走。发微信给他:“外面下雨了。”
“我再也不要站在你背后看着你走。我心里很不好过。”
“我终究还是做了不应该的事。你该怪我了。我不是个好女人。”
以前他们总想象再见面了会是什么情形。他说:“我只要抱着你待一晚,就很知足。”她问:“真的有发乎情止于礼这种事情吗?真有了那样的事,你该恨我了,怪我和别人一样是个坏女人。”后来他问:“五月里如果晚上我找你,你会不会跟我走?”她不回答,因为她也不确定,那个时候还有傅禹。
他回:“都是我不好。不关你的事。”
因为是周六,年夏回去后又昏睡了一上午。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里全是詹斐君,他的妻子,女儿们。他们在家里围着吃饭说笑,一起外出游玩嬉闹,她努力着想要醒来,挣扎着却又睡着。反反复复地,醒来的时候已经正午了。
简笛从北京打电话来,絮絮叨叨地说了去北京以来的学习和生活状况。培训地点在北京昌平区一个破旧的技校里,重新住回六个人一间的宿舍,吃着清汤寡油的食堂饭菜,她抱怨道:“想着南京的美食,馋得口水都能掉地上!我跟宿舍的同学描绘了,现在她们都追着我要好吃的。嘿嘿。”年夏马上说:“你要吃什么,我去买来快递给你吧。”
“我要龙蟠中路那边巷子里的兄弟烤鸭。嘻嘻,麻烦你跑一趟。”
居然还跟我这客气。年夏午饭也没顾上吃,收拾好就去竺桥排队去了。买了一只烤鸭和一只盐水鸭,让老板真空包装了,赶紧给简笛寄了去。
詹斐君这次回去江市后,愈发变得神经质起来。年夏趁着一个周末去明孝陵看枫叶,拍了照片发他。她已经发了无数张照片给他了。每去一处总要想着得告诉他才好,还要把当时的照片给他看。总觉得照片见着他,等于自己真的见了他一样。
“谁给你拍的?”詹斐君问。他知道平时大都是简笛拍的,但是现在简笛在北京。照片里的年夏调皮地笑着,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圆圆的苹果肌红扑扑的,小小的下巴,站在一大片丹红色的枫叶前,枫叶上雾濛濛的一层,外套上也有好几处雨滴似的,湿漉漉的。
“新认识的朋友。”
“男的女的。”
“男的。德国人。”
他气得要跳起来。他一下子想要知道的太多,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于是怒不可遏地回道:“德国人?德国好啊!嫁到德国去!一辈子,见不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心里坦荡,根本不想去解释什么。詹斐君一时间脑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根本控制不了。
年夏尤爱十一月份的紫金山风景区,中山陵、明孝陵和灵谷寺三大景点,明孝陵的秋色最为宜人,石像路的银杏树早已成为南京秋天的名片。如果别处的秋天是五彩斑斓,那明孝陵一定是七彩斑斓的。简笛热爱摄影,每年深秋都要来拍一次才尽兴。今年她来不了,一直问年夏什么时候去了要多拍些发给她才好。其实每年的石像路都一样美,但这两人总乐此不疲。
年夏背着相机顶着秋天的毛毛雨一路拍个不停,看到这一片掩映在树林里的枫叶,独自醉人地红。人人都说红叶红似火,但是年夏走近了仔细看,觉得这红不似火,火是泛着黄的红,这里的枫叶却跟秋天的红苹果一样诱人。她好想自己留在这片醉人的红叶前。但是下着雨的明孝陵人不是非常多,好一会儿,才看到有个外国人打着伞经过,年夏鼓足勇气向他招手:“Excuse me,could you do me a favor,please?”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Sure,happy that。”出奇地顺利。
两人便结伴而行,一直用英语交流。才了解这人叫Martin,德国人,48岁,船舶制造工程师,长期出差南京,又很喜爱南京。他说德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人们掌握两三门外语是很正常的事,年夏想到在中国人人都学过好久的英语却大部分人都不敢跟人交流,唏嘘不已。
居然相谈甚欢,还发现彼此很多共同兴趣爱好。年夏很久没有这样畅谈的感觉了,且这德国人的思维和年夏有太多类似,开明,睿智又风趣。
年夏就这样和一个来自万里之遥的德国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年夏后来对他说,这在中国叫忘年交。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中国都找不到你要的男人了。居然找到德国去了。”詹斐君越来越离谱。
“你疯了吧。不想理你。”年夏也生气了。
“你去找吧,别来找我了!”
“对,我就是在中国找不到男人,才找了别人家的男人。鄙视我吧!”
詹斐君心上像被榔头敲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他害怕年夏跟别的男人接触,他担心任何男人都会被年夏那样的笑容吸引,都想要去爱她,伤害她。可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年夏啊!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坐立不安。他总想着要保护她,恨不得把她关到一个与世隔绝的笼子里才好。
可余年夏是怎样的人,她开朗乐观,总是侃侃而谈,永远热情洋溢。身边的人总想要亲近她,总不能因为詹斐君一人变得自我封闭避世人间吧。每当他吃醋发神经,她总装作不知情,或者故意逗他。她从来都以为那是他爱的表现,没有在意。然而他越来越过分了。
“红叶有霜终日醉,醉到深处是相思。你到底懂不懂?”她终于说。
Martin住在夫子庙附近水游城假日酒店,正好离年夏的住所不远,有时候就会邀她一起晚饭,然后在附近一带散步。这是年夏喜欢的事情。她爱南京的夜晚,秦淮河上画舫凌波,桨声灯影,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沿着河畔一直走,一下子走进去明清时代,仿佛能听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晚上的时候她是不敢走太远的,肯定要迷路。秦淮河弯弯绕绕,大晚上迷了路更加走不回来。
所以她觉得Martin这个朋友太难得了。他喜欢南京的文化,喜欢的风景,路边看到了不认识的事物总要问。他得意地对年夏说:“Sara,我快要比你还熟悉南京了。哈哈。”
有时候走累了,他就带她去附近的酒吧喝啤酒。“Finnegans”,他说。
“嗯?没听说过。”
去了才知道,是熙南里历史文化街区里的芬尼根酒吧,一家爱尔兰酒吧。年夏和简笛一起来过一次,外国人比较多,他们围坐一起一边喝啤酒一边弹着吉他唱歌,总是很快乐。还记得她们鼓足勇气用英文跟他们打招呼的情景。“我来过这儿!这儿很棒!”年夏开心地说。
“太好了。我经常来,喝喝啤酒。”
Martin喝德国黑啤,年夏尝了一口,便觉得不能忍,还是继续喝她的橙汁。他就大笑起来。她也难为情地微笑。“中国的啤酒我是喝的。”她不好意思地说。
“哇,青岛啤酒,我喜欢。”
“哇,太好了。为什么是青岛啤酒?”
“因为青岛啤酒是二战时期德国人教青岛人的,哈哈。最接近德国大部分啤酒的口味。”他很得意地笑。
她就快乐起来。
有时候周末也一起到处溜达。一走就是一整个下午。听他说德国人的生活习惯。“节日的时候商店饭店都是关门的。不像南京。”
“啊,那他们回家干什么。”
“过节啊。和家人在一起。”
“真不可思议!和我们中国完全相反!商家在节日里更加忙碌!”
“中国人民勤劳进取。哈哈!”
去中华路上翠贝卡好莱坞电影主题西餐酒吧吃饭,年夏说喜欢吃意大利披萨,Martin就说:“披萨好容易的,在德国人人都会做。把面粉捏成一张饼,呼啦啦放配料,然后扔烤箱。拿出来,OK!”
“哈哈,这么简单。我以为很难。中国的家庭是不常做这个的。”
“不过意大利的面条我也是喜欢的。意大利大概只有面条还可以。哼哼。”听到德国人鄙视意大利,年夏笑得前仰后合,又说:“不,他们还生产帅哥和包包。”Martin又跟着笑起来。
年夏很喜欢这家餐厅。楼下楼下都装饰了好莱坞大片的各种海报和道具,满满当当的,都是她很喜欢的经典电影。
“我喜欢好莱坞电影。你喜不喜欢。哈。”
“唔,美国人认为他们无所不能。在电影上算吧。我猜。”说着还淘气地耸了一下肩膀。
“哈哈。这算是一个德国人对大美帝赤裸裸的嘲讽么。”年夏又乐不开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