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偶然地，他们在这个小车站相遇了。天还黑着，只凭着声音，他们就熟稔得像一对老朋友了……都是苦命人啊，无利不早起，要不是为养家糊口，谁这么早提那么一大篮石榴挤火车进城去卖啊！寂静中，他们心里都清楚，有一场无比惨烈的战斗正在悄悄地等待着他们。他们当然更明白，下午提着空篮返家的时候，他们兜里会多上厚厚一沓钞票。那诱惑，任谁也无法抵御啊。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眼角却都在铁路上线搜寻着——那个亮点，果然就在他们的期待中出现了。自然而然地，他们把篮子从地上一点点提起，身上的力量也在悄悄集聚，只等车停的一霎。
车咣当一声就停了。看来车上的人还真不少。车上拉的究竟是人还是土豆啊？他俩的目光，却像一把把锥子，只紧张地在车上寻找着能扎进去的缝隙。忽然，那个高个子小贩说了句“那里……”就像支离弦之箭似的朝一扇刚要打开的车窗射去了。矮个子小贩几乎是同时也跟了上去。
车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说不清究竟是脚臭味还是汗酸味熏得人直要窒息。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谁敢在列车进站时把车窗打开，透口气儿，怕的是万一再从车窗钻进一个旅客来。也是那几个娇气的姑娘被闷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才把车窗微微开了点缝隙。但就在那一霎，却早有两只铁钳般的大手伸了进来，抓住了窗框。
姑娘们愤怒地说：“干什么干什么？下去！车上没空了！”
小贩哀求说：“就我两个，让我们上来……”
就僵持在了那儿。姑娘们一齐努力，只想把他的手从窗框上剥离下来，赶他下去。他却只拼命地用腕、肘、肩或身上一切可能的地方，努力地扩大着窗口的缝隙……慢慢地，小贩就把多半个头塞进了窗户。情况相当危急，列车眼看就要被小贩们攻陷了！
矮个儿小贩当然从一开始就全身心地投入战斗了。他有时当石礅，让高个子踩着肩头；有时当抓手，任凭他撕扯。这时，却又变成一架威力强大的推土机了。高个子却还不满足，突然就狠狠地命令他说：“再使劲推！”就在那一霎，高个子滚落进车厢了。
但也只仅仅占了一根楔子大点地方，连转身都成问题。车上的人谁都想远远地躲开他，他不知怎么就把自己的篮子弄进来顶在头上了。现在，他一门心思想的事的确是怎么把自己的同伴弄上来。那矮个儿小贩早等不及了，只一个劲哀求督促说：“快，快，快拉我上去呀。”
他的确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但周围人却都在给他使绊子，一切努力都统归徒劳啊。不，他越是努力，越是招致周围人激烈的反击。有些人甚至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上来就算了，还拉什么拉？车上哪儿还能装人啊？”他却不听，只像个木头人似的坚持着，就仿佛他和那个矮个儿的手已经长到一块儿了。
他是不知道，但事实上自从他上车的一霎，车上的空气就变得像一个马厩或猪圈了。更可怕的是他一身的臭汗还在不停地流淌。有些人已快憋不住要呕吐了。但没办法，车想开也开不了。局面就这样令人绝望地僵持着。但渐渐地，他也在想：可不是，车上可不是没一丁点儿地方了，除非你能像面饼似的摊在我身上……
车开不了，人们的骂声便一阵阵高涨。高个儿小贩突然想：我九点前要赶不到菜市场，这一篮石榴卖给谁去？去也不白去了。想着，他的手便慢慢有些松懈了。矮个儿早感觉到了，只一阵阵呼喊；高个儿虽装作更加卖力地拉扯，却冷不防一个闪失，丢开了矮个儿的手。
矮个儿摔倒在了站台上。矮个儿心里一惊，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他却突然显得有些惊慌地向高个儿说：“算了，车上太挤，我今日不去了。我刚才忘了把我的一个小提兜塞在你的篮子里了，快取给我。”高个儿便把篮子伸到了窗口。但就在那一霎，矮个儿猛一用力，把篮子拽到自己怀里。高个儿一惊，但一切已为时太晚，列车已经启动，飞驰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