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灵公姬夷皋是长期担任晋国执政大夫的重臣赵盾一手扶植起来的君王。公元前621年,他父亲晋襄公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在母亲怀抱中的孩子,国人都不同意立他为国君,后来是因为他母亲穆赢一再向赵盾哭诉求情,赵盾却不过情面才决定立他为君的。为此,赵盾违背了与秦国达成的拥立公子雍的决议,致使晋国和秦国兵戎相见。
晋灵公即位后由于年纪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国家的事务都由赵盾负责。赵盾兢兢业业,对外努力谋求恢复晋国的霸业,对内励精图治,规划实施了许多有效的政治改革措施,将晋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按理说,这君臣俩应该相处得很好,为什么后来竟然出现反目成仇的悲剧呢?这其中的缘由分析起来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晋灵公的爸爸是晋国国君,妈妈是秦国公主,可是这孩子不知怎么搞的,长大后竟然出落得就像一个粗鄙小气的小市民。估计是他妈妈年纪轻轻就守寡,懒得管教孩子,让他整天和某些没素质的下人呆在一起,“近墨者黑”了。
赵盾虽说为人比较专权,但对于君主还是十分尊重的。当晋灵公逐渐长大,赵盾就有意识地让出政治舞台,让这位小国君主持一些大事。没想到,这孩子比“扶不起来的阿斗”更令人头疼。
公元前612年秋天,齐国侵掠了鲁国的西鄙——西部边境的一个县,鲁国打不过齐国,只好向盟主晋国求援。
这年冬天,在赵盾的协调下,晋灵公出面与宋、卫、蔡、郑、许、曹六国君主在扈地会盟,决定组成多国部队讨伐齐国,为鲁国讨还公道。
齐国此时的君主是齐懿公商人——他的名字就叫做商人,不是说他是做生意的。这家伙是一个超级坏蛋,杀君篡位,关押被杀国君之母鲁国公主昭姬,并一度扣押周天子的使臣单伯,又兴兵入侵鲁国,简直十恶不赦。
不过,大凡这种坏蛋,都深谙一些见不得阳光的潜规则。齐懿公见事不妙,赶紧送了一批厚礼贿赂晋灵公,让他高抬贵手。晋灵公这孩子没出息,见利忘义,立马下令把多国部队给解散了。
齐懿公忽悠走了多国部队,马上再次入侵鲁国,鲁文公知道晋国靠不住了,只好向齐国低头,进贡厚礼了事。齐懿公还觉得不够本,又侵掠了晋国的盟友曹国。晋灵公拿了齐国的钱,装作没看见。
霸主当到这份上,赵盾能不生气么,但是没办法,董事长再混账也还是董事长,作为总经理的赵盾只能忍住脾气给这位老板做做思想工作,告诉他霸主不能这样做,应该对盟友负责。
晋灵公还是有点小聪明,用句古语来形容就是“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肯定会找出一大堆借口为自己辩解,让赵盾无可奈何。
转过年冬天,宋国又出事了。那位在历史上以假仁假义著称的宋襄公的寡妇襄夫人王姬,勾搭上了孙子辈的帅哥公子鲍。
公子鲍不仅人长得帅气,情商也很高,仗义疏财,慷慨结交权贵,救济穷苦百姓,很有人缘。而此时宋国的老大宋昭公是个荒唐的家伙,很不得人心。襄夫人觉得自己的小情人公子鲍屈才了,便指使亲信干掉了宋昭公,另立公子鲍做老大,是为宋文公。
诸侯国君主的下属弑君篡位,霸主当然要维护法统,兴师问罪。
公元前610年春天,荀林父率领晋、卫、陈、郑组成的多国部队浩浩荡荡开赴宋国,吊民伐罪。公子鲍知道晋灵公的爱好,立马派人送了一笔大钱过去,晋灵公还真办事,拿到钱立刻下令荀林父班师。
做了这种不仗义的事,晋灵公还老大不自觉,还梦想着会盟诸侯,享受被众君拥戴的威风。这年夏天,晋灵公在黄父举行了阅兵式,显示一下军力,然后召集各盟国君主到扈地开会。
鲁国没去,郑国也没去,对这位老大失望伤心了。晋灵公不仅不检讨自己的错误,反而责怪郑国三心二意,怀疑郑国投靠楚国了。
赵盾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派大夫巩朔出使郑国谈判,郑国大概郑重提出对盟主不信任案。为了留住这个重要盟国,赵盾提出互派人质作为相互信任的保证。于是,晋国方面派出赵穿和公婿池两位公室女婿到郑国做人质,郑国方面派出太子夷和大夫石楚为人质。
盟主做到需要拿人质给盟友做保证,基本上等于信誉破产了。
果然两年之后,一代霸主楚庄王北上争霸,郑国转而投入了楚国的怀抱。对外,晋灵公屡次受贿放水,将一次次堂堂正正的兴师吊民伐罪之举变成闹剧,一次次地使赵盾恢复晋国霸业的梦想和努力化为泡影,这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对内,晋灵公同样荒唐。他横征暴敛,修建奢华的宫殿,还喜欢玩用弹弓打人的游戏。这哪里像一国之君,简直就像一个变态流氓嘛!
如果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权当他是神经病,躲他远一点好了,更严重的问题是他还滥杀无辜。
有一次,赵盾、士会去上朝,看见几个宫女抬着个大畚箕从宫中往外走,畚箕里居然露出一只手,就问怎么回事。原来,晋灵公让厨师给他炖熊掌吃,发现没炖熟,就把厨子杀了。
赵盾觉得晋灵公这样残暴很让人担心,要找他问个明白。士会知道赵盾脾气不好,怕他把事情搞僵,劝阻说:“你去劝谏,如果他听不进去,就没有谁能继续劝谏了,请让士会先去,不听,你再接着劝谏。”
士会进去报名求见,三揖而进,登上台阶,到了房檐下面,灵公才转眼看他,抢先说:“我知道错了,打算改正。”士会居然被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骗过了,以头叩地,说了一番庆幸加勉励的话了事。
可是一年多过去了,晋灵公一点也没有改正的意思,还是那么混蛋。赵盾苦口婆心不知劝谏了多少回。他脾气不好,大概语气有些冲动,让晋灵公很反感,便打算让他彻底闭嘴。
晋灵公物色了一个武林高手鉏麂,派他去刺杀赵盾。
这天一大早,鉏麂就潜入了赵盾家里,只见卧室的门开着,赵盾穿戴好礼服准备上朝,时间还早,他和衣坐着打盹儿。
鉏麂见这位首相如此敬业,在百姓中的口碑又一向很好,觉得不该杀。可是不杀他,又对不起国君的嘱托。思来想去,郁闷地叹息说:“杀害百姓的靠山,这是不忠;背弃国君的命令,这是失信;这两条当中占了一条,还不如死掉算了!”说完,他一头撞到槐树干上自杀了。
晋灵公不甘心,又想出一条毒计,请赵盾喝酒,打算在席间杀掉他。范曾后来那一出鸿门宴就是打这儿学来的。
公元前207年秋九月,晋灵公宴请赵盾,事先埋伏下武士,准备席间摔爵为号,杀掉赵盾。可是,没等他摔爵呢,站在殿堂下面的赵盾车夫提弥明察觉其中有诈。大概武林高手确实能够感觉到杀气,要么就是晋灵公神色不对劲。
提弥明快步走上殿堂,对赵盾说:“臣下陪君王喝酒,超过三杯,就不合礼仪了。”说着,扶起赵盾走下殿堂。
晋灵公唤出獒(一只猛犬)去咬赵盾,提弥明上前搏斗,把这条獒干掉了。赵盾气不过,嘲讽地说:“不能用人而利用狗,虽然凶猛,又有什么用?”
晋灵公一听,你敢瞧不起我,真以为寡人没人缘呢!喊了声“来人”,他埋伏的那些武士就冲出来了。
赵盾和提弥明一边搏斗一边往外退。赵盾逃出了宫门,提弥明拼命阻击追兵,被杀死了。追兵又冲了上来,赵盾身单力孤,眼看就要完蛋了。这时追兵中有一个叫灵辄的武士倒戈帮助赵盾,抵御其他追兵,并一路护卫赵盾脱离了险境。
灵辄为什么帮助赵盾呢?原来,以前赵盾在首阳山打猎,途中累了走到一棵大桑树下休息,看见灵辄饿倒在树底下,就问他怎么了。灵辄说:“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赵盾给他食物,他留下一半。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在外面求职已经三年了,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现在快到家了,请让我把这个留给她。”赵盾让他吃完,并且又给他准备了一筐饭和一些肉,放在袋子里给了他。
后来灵辄做了晋灵公的卫士,才有了这次倒戈相救。为了表明自己救人是为了报恩,而不是为了什么好处的仗义立场,灵辄随后离开赵盾,自己走掉了。
赵盾准备流亡海外,还没出国境呢,赵穿就把晋灵公干掉了。于是,赵盾被请回来继续做首相。太史董狐觉得这件事有阴谋,在国史上记录:“赵盾弑其君”,并且在朝堂上公布。还拿到朝堂给大家公示。
赵盾辩解说:“不是这回事。”
董狐说:“你是首相,逃亡而没有走出国境,回来不惩罚凶手,弑君的人不是你还是谁?”
赵盾叫屈说“哎呀!《诗经》中说‘我心中这份(对祖国的)怀恋啊,给自己带来了忧伤。’恐怕说的就是我了。”
不光赵盾为自己叫屈,若干年后,孔子也为他叫屈:“赵盾是古代的好大夫,因为法度而蒙受恶名。太可惜了!要是他走出了国境,就可以避免背上弑君的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