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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开车把几位朋友送到机场,在回房间路上方为其看到假山处那一闪一闪的猩红。借着喷泉霓虹的微光,看清楚靠在假山处的人时,方为其心里想,那位一直被老师看好的超级模范生终于被逮到小辫子了。

万物寂静的凌晨,独自燃烧着的烟草让靠在假山上的男人平添出几分寂寥。有脚步声踏在柔软的草尖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在燃烧着的半截烟不动声色地抛向喷泉那边,与此同时,没有拿烟的手向搁枪的所在移动。对方的一声“厉列侬,是我”让动作改成向着和枪搁在一起的烟盒。手指在触到烟盒时发现空了,男人发出不雅的咒骂声,那语气仿佛在为那落在喷泉中的半截烟惋惜。

眼前的男人可不能轻易得罪,方为其把烟递到厉列侬面前。厉列侬接过烟,方为其找了一个位置,身体斜斜地靠在假山丘陵处,点燃烟。

接下来是长达十几分钟的吞云吐雾。

烟盒里的烟还有三支,厉列侬抽出最上面的那根,迟疑片刻后,烟又被放回去,落在烟盒上的手回到假山丘陵凹进去的阴影处。

方为其也熄掉烟,阴影处的厉列侬似乎没有打算离开的念头。

这样可不好。厉先生现在可是一名病患,1942女成员们没少为他们年轻的领导人祈祷,祈祷他能早日离开墨西哥。姑娘们一定怎么也想不到,她们完美如天神般的领导人在住院期间偷偷做出抽烟这种危害健康的事情。

要是让那群女孩子们知道是他提供的烟草,非得把他的皮剥下来不可!想到这里,方为其声音十分诚恳地说了一句:“厉先生,早点休息。”

厉列侬依然一动也不动。

“这世界真有那样的事情存在吗?出生时睁开眼睛,眼睛就开始懂得去认人,嘴里坚称着我认识你。这听起来极为荒唐,不是吗?”声音淡淡,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驳斥、质问,“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认同这样的说法。到目前为止,这样的说法更是没有任何论调支撑。”

“那又怎么样?”方为其懒懒地回应,“我倒觉得那些坚持这种说法的人很可爱。”

这一群人中就要数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说起来最可爱,因为她说这话时总是一本正经的。有人因为他的话坐不住了,那声音听着好像会随时从阴影处跳出来揪着他衣领和他理论一番,直到把他击败为止。

“可爱?这样的话出现在一个孩子口中,人们会说这个孩子天真可爱,可这样的话出现在一个成年人口中,人们只会说这个成年人傻!傻、毫无常识且无聊!同样无聊的,还有所谓圣殿士、Dorabella密码。”厉列侬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唾弃。

“也许吧,那听起来的确有点傻,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女人喜欢那些。”方为其耸肩,“我不关心这大部分女人的基数有多少,我只关心许戈也是这大部分女人之一。只要她是这绝大部分人之一,那么那些听起来有点傻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有意义。”

沉默。

列侬拿走之前他没有拿走的那支烟,阴影处那点猩红忽暗忽明。伴随着那点光亮,隐在阴影处的那张脸也若隐若现。

半根烟后,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关心毫无意义。你刚刚说的那些充其量只是一层华丽的糖衣,华而不实。至于糖衣下装的是什么,相信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今晚1942领导人有点失水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比谁都清楚,可他把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方为其觉得自己也应该来一根烟,伸向烟盒的手有点抖,点上烟。

又是一阵的吞云吐雾,尼古丁这个时候绝对是人类最有价值的朋友。放松下来后方为其觉得也许可以尝试着猜猜1942领导人深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位超级模范生在这样的状况下抽烟,事情有多糟心可想而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她不再集中精神注意我说的每一句话,她的目光不再每时每刻围绕着我转,她也不再用各种各样的小心思来试探她在我心里的比重,她甚至开始在我对她说话时心不在焉。”方为其眯起眼睛。

最后一根烟被厉列侬拿走了。

“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可一切又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些特属于以前的她的小习惯、小习性会在不经意中显露出来,可怎么看都像是一种产品被打了折扣。”方为其笑了笑,调侃,“而且,还是打折幅度最大的圣诞季。”

厉列侬的烟已经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五分之一的烟迅速燃烧殆尽,他丢掉烟蒂,从阴影处走出来,脚踩在草地上,脚步飞快。

看着厉列侬的背影,方为其慢悠悠地说着:“种种迹象表明,她变得成熟了。”

如果这个时候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在的话,他一定会握住她的肩膀,赞美她:干得漂亮级了!你看你让那了不起的男人臭着一张脸。

夜色昏暗,方为其无法看到厉列侬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他可以确定,厉列侬现在脸上表情一定很不好。

他的话让厉列侬的脚步变得更快。

这次方为其把声音提高了不少,在昏暗的夜色中,他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她不像以前那么爱你了!”

尾音还在头顶上盘旋,在急速而来的那股旋风中,方为其的外套领口被狠狠拽住,半个身体向着喷泉处倾斜,

1942领导人的身手可真快!

这个时候,喷泉霓虹灯光清楚地照出拽住他衣领的人的脸部表情。

从脸部表情乃至肢体动作都在传达着一个意思:如果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今晚就让你在这里洗一个凉水澡。

喷泉水池很深,众所周知他是旱鸭子,所以,方为其选择了闭上嘴。

可,他的闭嘴似乎还没能让厉列侬满意。

厉列侬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你太小看她了,带回来还没到九十天就不见的流浪狗就让她挂念了二十几年,资源匮乏时集市的延吉冷面即使在她不叫许戈时也念念不忘,蜜饼不是巴勒斯坦人做的就不好吃。她有多固执你是知道的,这样固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方为其很认同厉列侬的说法,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有多固执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如果没有某年某月某日,那张和她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孩出现的话。

她站在布拉格老桥上,从她眼眶滴落的泪水变成了伏尔塔瓦河的水滴,她憔悴的脸如同年久失修的桥梁,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位从桥上经过的女孩。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明她可以像那些女孩一样笑、一样炫耀兜里男友给她们的巧克力。

回忆开启,声音一同陷入回忆:“厉列侬,你忘了,亲手毁掉、让她二十几年来的爱变得毫无价值的人是你!这二十几年来,你从来就没有给予过她一次百分之百的信任,哪怕一次也没有!即使百分之八十相信了,可还有那么百分之二十的不信任。”

拽住他衣领的力道在消退,似乎已不堪重负。

“那百分之二十的不信任是你内心中对她的偏见,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太烦了,话总是很多,为什么她就不能消停一点!然后有一天,有着和她一样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孩出现了,她符合你潜意识里的那些审美观,渐渐地你在注视许戈的脸时心里偶尔会闪过那样的念头:为什么许戈就不能像另外一张脸的主人一样,在你需要私人空间时选择避开,在你寂寥时适时地出现,在你需要倾诉时安静地坐在你身边。厉列侬,真正的爱不是投机取巧,而是逆风而上、勇往直前!”

那是特属于许戈的爱,说她爱得傻吧,可她有她的那一套;说她爱得俗气吧,她又爱得特别认真;说她爱得聪明吧,她又爱得十分的傻气、爱得蛮横。

但那恰恰是属于她的、最为独一无二爱她的阿特的方式,傻得可怜!

方为其看过和许戈有着一模一样一张脸的女孩,乍看上去两张脸长得一模一样,但仔细看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是许戈。方为其有一次看过厉列侬和那女孩出现在布拉格广场上,两个人看起来相处的模式和普通恋人没什么两样。

一些瘾君子会把自己打扮成落魄的街头艺人模样对游客行骗,当时一名瘾君子把布满伤痕的手伸到那女孩面前,女孩拿起皮夹发现皮夹里没钱。厉列侬把十欧元交到女孩手上,女孩把欧元交给那位瘾君子,完成了她自以为是的一次善举。

厉列侬是谁,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那位瘾君子的伎俩?可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为的是保全那个女孩眼底的万里晴空。

在黑暗中游走的男人会被充满阳光的女孩吸引,多么老掉牙的爱情故事情节,但也天经地义。当时方为其就想,这次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遭遇到了“狼来了”——真正的“狼”来了。

一念成谶。

回忆里布拉格老桥上许戈的那张脸有多憔悴,此时此刻方为其的内心就有多么幸灾乐祸:“然后有一天,她躲起来了。那是特属于许戈的对你的惩罚方式,可爱吗?我觉得可爱极了,也只有她才能想出这样的惩罚方式。”

方为其无比希望许戈能把惩罚厉列侬的方式延续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可她真是无比固执的女人,她还是回来了。

“厉列侬,你得对命运之神感激涕零,她回来了!中国有一句俗语说得对: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时至今日,所有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每天向上帝祈祷,祈求上帝让她对你的爱一息尚存。”最后的话方为其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拽住他的人俨然一副要把他置于死地的模样,所幸的是,在他掉入喷泉池前他把话说完了。

一次性痛痛快快地说完了。

喷泉池的水没有方为其想象中那么深,踮起脚可以呼吸到空气。刚刚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来自于头顶上的压力导致方为其只能被动地把头深埋在水底。眼看着就要窒息时,来自头顶上的压力骤然松开,他的头冒到水面,拼命呼吸。

厉列侬站在喷泉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很遗憾你没有看到她每个晚上窝在我怀里酣睡的模样,我很遗憾你没听到她在睡梦中叫阿特时声音有多么温柔,我更遗憾的是你没有看到她摸着被我吻肿了的嘴唇的模样。以上三样,哪怕你知道任何一样,我想你都不会说出刚刚的那番话。”居高临下的人温温地说着,“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如果是以一位亲人的名义在传达着关怀,我会代替我妻子和你表达谢意,但——”

温温的言语中瞬间生出荆棘、长出锋芒,宛如利剑:“但如果你敢哪怕怀有一丝一毫别样心思的话,你喝到的将不再是喷泉的水,而是太平洋的海水。”

1942领导人连给他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欠下腰:“方为其,你要牢记你的身份!别忘了你当时的承诺!”

方为其在心里嗟叹。这个不需要厉列侬说,无数个白天和黑夜,他都在和自己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方为其,我得和你纠正一件事,现在许戈种种表现都来自于环境带来的不适,类似于骤然间听闻‘啊,乔布斯死了’‘啊,本·拉登终究还是死在了美国人手里’,我可以理解她的行为。许戈现在还不适应二十六岁的自己以及她的变成二十九岁的阿特,仅此而已。你也知道,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适应环境很强,我相信再过几天,她就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冲着即将离开的人,方为其问了一句:“那厉先生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厉列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一阵风吹过,方为其靠在喷泉沿边,面对着正逐渐远去的背影,说:“厉先生,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就赌我之前说的那句话?”脚步还在继续着。

“许戈,没有之前那样爱着她的阿特了。”

脚步因为他的这句话骤然停下。

西沉的落日预示着又一天要过去了。

晚餐过后厉列侬看了一眼天色,说我们去散步。于是,他们沿着草地柔软的所在行走着,经过那棵树时也不知道是谁先放开的手,绕过那棵树后谁也没有再想起去牵住彼此的手。

来到一处宽阔所在,厉列侬停下脚步,许戈也只能跟着停下脚步。他声音中带着歉意:“看来我不能陪你散步了。”

“有事情要处理?”她问。

他点头,捧着她的脸颊,柔声道:“这里空气很好,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到处走走,待会儿我让高云双来接你。”

“不用。”她摇头,“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的唇触了触她额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目送着厉列侬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许戈这才移动脚步,环顾四周,到处绿意盎然。厉列侬说得对,这里空气真好。

脚步停在距离喷泉数十个脚步处,肩膀斜斜靠在假山处的人背对着她。虽然靠在假山处的人半边身体被石头丘陵所挡住,许戈还是一眼就把那个人认了出来。

闲暇时间方为其是懒散的,保持同一个动作一待就几个钟头是经常的事情,他把这种举动称为冥想。想往前的脚步在想起昨晚小礼堂发生的一幕时微微收回,许戈转过身,蹑手蹑脚地想离开。刚刚迈出第二步,背后传来一声:“许戈。”

许戈硬着头皮来到他面前,方为其看着她的表情无不写着:我早已经看透了一起。

周遭无人,连风也躲藏得无影无踪。许戈横抱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草地上的方为其。方为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许戈动也不动。

“我猜你有话和我说。”他懒懒地说着。

“没有!”她快速给出否定的回答。

方为其闭上眼睛,一副不再打算搭理她的模样。眼看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也许阿特已经处理好他的事情,她现在应该回去了,脚步却迟迟不动。

最终,许戈在方为其指定的位置躺了下来。草地可真柔软,头顶上那方暮色像油画一般,苍凉而厚重。目光直直地凝望着那方暮色,直到它变成深色。深色天际让周遭变成一张大网,黑色随着那张大网无边无际地扩散着。

她闭上眼睛。一旦眼睛闭上,那些深埋在心底里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来到她的舌尖,只要她一开口,它们就幻化成为语言:“方为其,延边冷面还是那种味道、蜜饼也还是那种味道,可……可阿特变得不一样了。”

周遭寂静如死,独自说话的人声音慌张。

手掌心轻轻贴在心上位置,心里默念着“阿特”,没有了,没有了从前的狂浪与张扬,以及无处宣泄。

“而我也……也不一样了。”

有着很温暖温度的手盖在她垂放在草地上的手背上:“你当然会不一样。我们都是一群爬楼梯的人,一个阶梯、一个阶梯,每爬上新的阶梯,站在阶梯上回望时,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许戈,你现在是二十六岁。”

也许吧。暗夜里她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着,可有一点许戈可以确定,从不管她站在哪个阶梯上,唯一一成不变的是厉列侬那个男人。

怎么会那么爱呢?痛着爱着、快乐着。可昔日的痛和爱、快乐现在遍寻不获,二十六岁的许戈这是怎么了?

暗沉的夜里她想啊想啊,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可她还是不相信,于是昨晚借着小礼堂时喝下少量的酒,借着那在身体里挥发的酒精,她和她的阿特说:“阿特,我出生那天见过你。”

如果她的心灵是一片汪洋的话,那句话就是平地而起的滔天骇浪。可仅仅一个长长的午觉时间,那种随时随地会搅得她无法安生的滔天骇浪已无处追寻。

昨晚,许戈在说那句话时心里安静得出奇。

许戈再次睁开眼睛时,漫天繁星,这真的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夜晚。从前都是圣殿士讲给她听,现在故事就让她来讲吧。

“方为其,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许戈说。

刚好,她知道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当然要以很久很久以前拉开帷幕。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被一位有着漂亮脸蛋的男孩迷惑住了。那位小女孩一路上跟在漂亮男孩的屁股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着漂亮男孩跑。春天田埂上的花很漂亮,夏天头顶上的日头像毒龙的火舌,秋天沿途树木都变成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冬天的雨和雪花总是把人的皮肤割得生疼生疼。

“就这样,很多很多个春夏秋冬后,某天女孩脚步停在一处裂缝前。河水在路上冲出了一道裂口,女孩铆足了力气,飞跃——砰的一声,女孩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她没跨过那个裂口。女孩想,或许是她的脚走累了,她应该停下来睡一觉,等睡完觉之后再去追漂亮男孩。然而那一觉醒来后,女孩发现对男孩的漂亮面孔产生了免疫,换另外一种说法就是——”她眼眶里盛满了泪花,“不爱了,女孩不爱男孩了。”

“那神奇的一觉之后,女孩不爱男孩了。”到了这里,故事也结束了。

“方为其,这个故事很无聊吧?”她问他。

在许戈以为她那无聊的故事让方为其睡着了时,耳畔传来回答:“不,这是我迄今为止听过的最盲目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点悲伤。

“春天田埂上的花很漂亮,可女孩无暇欣赏;夏天头顶上的日头像毒龙的火舌,可女孩不能到绿荫下去躲避;秋天沿途上树木掉下了金黄色的叶子,女孩很想弯腰捡起放进笔记本里;最艰难的是冬天,冬天的风雪让女孩很想躲在被窝里睡懒觉,可她不敢,因为漂亮男孩有着一双天生很长的腿,漂亮男孩每走一步,她得跨好几步才能跟上。

“她没有偷懒的空间,她得日以继夜地奔跑才能紧紧跟上他的脚步,一百米、一千米、一千公里、一万公里……数不清的路在她脚下延续着,跑久了会累是很自然的事情。可让女孩觉得最累的是,漂亮男孩从来就不曾回过头来看她,哪怕一次也好。哪怕一次回头看她,她也可以跨过那道裂口。”

谁都没有说话,世界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静寂,头顶上漫天的星光早已经模糊不堪。

闭上眼睛,那个故事许戈讲得有点累,眼睛刚刚闭上,从空旷静寂的世界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那是年轻的女性声音,来自林中深处,听着似曾相识,远远飘来,如梦如幻,惊呼着:厉先生——

许戈迅速从草地起来。

“怎么了?”方为其问她。

“我好像听到……”话说到一半,停下。

周遭一如既往地安静着,那年轻女性的惊呼声听着更像是她的幻听。

“方为其,你刚刚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吗?”小心翼翼问出,在得到方为其的确认之后,许戈一颗心这才松懈下来。

方为其说没听到。

从草地上站起来,和方为其说了一声“再见”,许戈匆匆忙忙回到住处,厉列侬还没回来。

一直到许戈洗完澡、准时躺在床上时,厉列侬还回来。十一点,许戈给厉列侬打电话,电话没人接听;五分钟后,许戈再给厉列侬打电话,这次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很淡:“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事情有点棘手,需要费点时间,你先休息。”

“好……”在厉列侬即将挂上电话的最后一刻,许戈叫住了他。

“有事?”他问。

电话彼端从语气乃至声音明明是许戈滚瓜烂熟的厉列侬模式、她所熟知的习惯,可她所熟悉的模式到了这会儿却让她耿耿于怀了起来,那耿耿于怀是什么,许戈无从顾及。

“阿特。”语气小心翼翼的,“你一直在处理事情吗?”

“嗯。”

“在你处理事情期间有没有离开过,我是说出来散步什么的?”

“许戈!”电话那边的声音略带不耐,“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没……我没想表达什么,那……那你去处理……”

厉列侬的电话挂得干脆利索,甚至连她把话说完的时间都没给。

墙上钟表滴答滴答响着,房间里除了钟表声还有女人均匀的呼吸声,钟表声和着女人的呼吸声无限延续。夜十分深沉,房间出现了第三种声响,那是脚步声,脚步声很轻。

脚步声来到床前,站在床前的身影一动也不动,长时间在黑暗中的静止让它宛如被石化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站在床前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影在转身离开时脚步显得很艰难,轻轻的脚步声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房间重新回归安静。

红瓦砖砌成的长廊静悄悄的,那个在长廊上行走的人每走十几步都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从那人走路的状况来看,应该是脚受伤了。

还没睁开眼睛许戈的手就下意识地在腰间位置摸索着,脑子里模糊地想着,到底少了哪样呢?睁开眼睛五分钟后,许戈知道少了的是什么,少了厉列侬。

身边位置凉凉的,从分散在枕头上的折子印许戈可以判断出厉列侬昨晚没有回来,这个念头让她睡意全无。

正在准备早餐的是高云双和陈丹妮,高云双告诉许戈,厉先生因为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接下来厉先生大多时间都会待在他临时办公室。高云双的话让许戈在心里咒骂那些人,厉列侬现在是一名病患,让一名病患去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太坏了!

厉列侬还让高云双传话给她,让她不要乱跑。许戈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三个小时后,许戈从几名1942女成员口中听到厉列侬昨晚受伤的事情。她差点用枪指着那几位脸上表情写满“我闯大祸了”的女成员,如果她手里有枪的话。

在许戈搬出“厉太太”身份后,其中一位说:“厉先生昨晚扭到脚了。”

厉列侬的临时办公室距离他们住处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许戈在厉列侬的临时办公室门口吃了一个闭门羹。

像特意在那里等她一样,那名有着温和声音的近卫队队员告诉她:“厉先生现在不方便。”

她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经过那个转角时身体隐藏在附近树林里,利用树木的遮挡,一步步来到正中央门对面的树后面,许戈得确认厉列侬的脚扭伤的程度。

浅色窗帘可以让她看到房屋里的若干剪影轮廓,那个房间静悄悄的,许戈可以确定厉列侬就在里面。之前她看到医护人员进入到那里,许戈也尝试过给厉列侬打电话,她打给他的电话如石沉大海。

临近正午时分,左边走道上出现了一抹窈窕的身影,那抹窈窕身影没受到把守门的近卫队队员任何阻挠就进入到那个房间里,窈窕身影的主人就是全面代替金沅工作的哈佛生。许戈想,秀色可餐,1942领导人深谙其道。

哈佛生进入后不久,之前进去的两名医护人员从房间离开。这时许戈又想,谁说1942领导人不喜欢美人儿了?看看机会逮得多好,这下他们有了独处的空间。

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她追上那两名医护人员,两名医护人员唯一对她说的话就是:“对不起,我们不能泄露病患的隐私。”

那刻许戈觉得自己的厉太太当得窝囊极了,手机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去,可在最后一秒她还是放弃了——现在她不是二十岁,现在的她是二十六岁。

往回走时许戈差点和迎面而来的哈佛生撞到一起,站在距离门口差不多两米的所在,两人面对着面。

“他……”她涩涩开口,“他,伤得怎么样?”

她们所站位置靠近窗,哈佛生脸转向窗那边,似乎是想透过那层窗帘看清楚里面的人的表情,以此来判断该不该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许戈声音转淡。

淡淡的,带着几许薄凉。

哈佛生看着她,翕动嘴唇,下一秒,哈佛生的手机响了,从她毕恭毕敬的声音以及她脸上的表情,许戈可以判断出是谁的电话。

呆站在那里,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地听着哈佛生和厉列侬之间的通话,哈佛生数声的“帕特”让她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许戈心里想着:“厉先生”怎么一下子变成“帕特”了?

再回过神来时,许戈才想起和眼前这个女人通话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较为可笑的是,现在身为厉列侬妻子的她居然需要和身为厉列侬助手的女人讨教自己丈夫的身体状况。

真没意思!这个时候,许戈懒得再去搭理那位哈佛生,许戈慢悠悠地离开。

中午,许戈的胃口前所未有的好,遗憾的是高云双和陈丹妮在她吃午餐时就像是两座门神一样站在那里。高云双还好点,陈丹妮的表情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眼神中分明是一副很鄙视她的好胃口的模样。

晚餐时间,餐桌上放的还是许戈喜欢的那些食物,厉列侬依然缺席。延续了午餐的好胃口,饱餐一顿后许戈才想起自己厉太太的身份,于是她问高云双,她们领导人扭伤的腿有没有好些,高云双的反应让许戈觉得她厉太太这个头衔形同虚设。

反正这里距离厉列侬待的地方也只不过是十几分钟路程,慢吞吞的步伐往着厉列侬临时办公室移动,心里仔细想着她到底是怎么把1942领导人给得罪了。并没有啊!昨天这时他们还好好的。

把守在厉列侬办公室门口的人换成了另外的近卫队队员,不出意料地许戈再次吃到闭门羹。

离开时,许戈忍不住往那扇窗看了一眼,浅色窗帘上映着一男一女的剪影,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看着都要贴在一起了。只一眼,许戈就知道那一男一女是谁了。

脚步往回,步伐速度快得惊人。守在门口的近卫队队员似乎没想到许戈会去而复还,她动作很快,在那位近卫队伸手之前,她已经打开了门。

沿着打开的门往前几步,许戈就看到厉列侬和那位哈佛生,厉列侬坐在椅子上,哈佛生挨着椅子站着,应该是在给他解读文件,低着头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表情、目光一致。

许戈第一眼停在哈佛生那落在厉列侬肩膀上的手上,手很漂亮,戴在手指上的订婚戒指也很漂亮。

心里想,这样的画面要是给哈佛生的未婚夫看到了肯定会让醋坛子打翻,收回目光,许戈把厉列侬打量一番,她还以为会看到厉列侬坐在轮椅上,又或者打个石膏腿什么的。可,没有!而且,她的出现看在那两个人眼里好像很突兀的样子,许戈也懒得解释,比出了我不打扰你们工作的手势,然后就想离开。

脚还没提起。

“许戈。”厉列侬叫她时,声音抖动得很明显。

他看着她,用一种十分固执的目光看着她,就好像是在说,你要是敢走的话,我就杀了你。

这骤然蹿上来的想法让许戈很想伸手拍自己的脑壳提醒:不要忘了,这男人之前还让他的近卫队队员把自己拒之门外。

余光中,许戈看到哈佛生手还搭在厉列侬肩膀上,刚刚跨出一步。

“许戈。”厉列侬第二次叫她名字。

那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想往房间走的腿却向着那两个人所在停下,拿开哈佛生搭在厉列侬肩膀上的手。

一系列动作把那种孩子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那就是:“这是我的,谁让你碰了!”

做完,许戈呆住。

近在眼前的是那位哈佛生的脸,她的脸上写满了了然。不,不,你误会了!许戈直勾勾地看着那张脸:“你未婚夫看到了会伤心。”

是的,是那样的,她也曾经是谁的未婚妻。哈佛生朝着她笑了笑。

等到房间响起关门声时许戈才如梦方醒,房间只剩下了她和厉列侬两个人。他在看着她,总是那般冷漠的男人,此时此刻非得用一副全世界我只看到你的眼神看着她。

她木然转身,往前,一步、两步——

“许戈。”他第三次叫出她名字,声声抖动得极厉害。

第三步。

“许戈,别走。”好奇怪,不是他让人把她挡在门口吗?

“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疯狂地想念着二十岁的许戈。”

这话听着也奇怪,奇怪且毫不逻辑:“可是,二十岁的许戈永远回不来了。”

脚步继续慌忙地移动着,很坚决移向门口。她也想二十岁的许戈,也很想的。背后的声音开始慌乱了,拿出特属于从前把她吃得死死的姿态:“许戈,你给我站住。”

她没听他的话,慌乱的声音转变成愤怒,那愤怒可是货真价实,像她有多坏一样。

“许戈,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阿特是特属于我妈妈对我的称呼,可你一声不吭地就把它占为己有,整天在我耳边阿特阿特叫着,烦死了,真的让我烦死了!烦得我做梦都想让你变成哑巴。”

他的话好像有点道理,她是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叫他阿特了,这么说来她是挺自私的。她稍微慢下脚步,说:“那我以后不叫就是了。”

“谁准许的?谁准许你不叫的!许戈,这也是你坏习惯之一,什么事情在你的眼里都显得很儿戏,说不叫就不叫,张口就来。”他的声音像要吃掉她一样。

脚步往前,骤然提高的声音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你这个笨蛋,我都这样说了,你还不回到我身边来吗?”

被吓了一跳后许戈脑子有点不好使,可她懒得问厉列侬那句话背后的意思,而且房间门距离她已经很近了。

“许戈,你给我站住。”

她还是没听他的话,背后的声音直戳她的脊梁:“许戈你不仅脸皮厚,你还是我见过最为不负责任的人。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全凭你的喜好,在你身上存在着太多的陋习,胡说八道也是你的陋习之一!”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这个世界上哪有那样的事情,哪有人在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不爱了,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哪有人追着追着就不追了,这不是不负责任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变低、变沉、变哑,喃喃着:“许戈你现在还不明白吗?真的还不明白吗?那个男人已经习惯了你叫他阿特,习惯了你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他哪怕一分一秒也忍受不了你不在他身边。”

看着自己脚尖,往前一步就可以抵达房门了,故事已经结束了,她最近胃口好极了,睡眠也变好了。

“许戈,你笨得像猪一样!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我跟你说只要你一天不回到我身边来,我的办公室用品就会没完没了地换,怎么,你还觉得那些摔碎被放进垃圾桶里的东西和医生说的那些鬼话有关吗?”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还觉得那是脑部受到强烈震动后引发的情绪焦躁?这类情绪焦躁就表现在借助摔杯子、迁怒旁人等类似宣泄渠道吗?”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背后那道声音朝着她靠近,几乎近在眼前。

“要不要我来告诉你,男人在嫉妒时具体会有哪些征兆?”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他就直接说开,“因为不能忍受你夸金沅,我把他弄走了,这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连我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那时我告诉自己那应该是类似于事故一样的事情,人们在某些时段都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可这样的事故还在延续着,不过这次事故当事人从金沅变成了方为其。”

“当看到你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甚至看到你靠在他肩膀上哭鼻子时,我发现自己忽然间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那种感觉糟透了,像一名失去理智的精神病患。看到你对他笑时会觉得这个世界除了你和我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多余的,多余而且碍眼。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得把她藏起来!要藏在什么地方呢?要把她藏在什么地方才妥当呢?最好有那么一种藏身之地,那里只能容纳下我和你,那个地方还要具备某种特殊空气,这种空气可以在我的操控下影响你的记忆,让你忘记那些满天繁星的夜晚,以及……以及那见鬼的圣殿士!”

“许戈。”他叫着她,声调温柔。

许戈紧紧闭着嘴,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就怕呼吸了会忍不住去应答他。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她依稀听到来自于背后的笑声,笑声宛若涵盖了人世间的苦辣酸甜,“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些,反正已经够丢脸了!昨晚,我听到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小女孩一直追一个小男孩跑、经过很多个春夏秋冬的故事。当听到那个小女孩摔了一跤,一觉醒来发现不爱那个男孩时,我慌张极了,你知道我都用了什么样的蠢办法来逃避那些慌张吗?”

他自嘲:“我拒绝见你,一边拒绝见你一边在心里和自己说,那是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哪怕我回给她一个言不由衷的微笑,都够她乐呵上老半天的了;怎么可能?我的一个电话就可以让她开上二十四小时的车来到我的面前;怎么可能?我和年轻女孩说上半句话都可以让她头顶冒烟!”

他焦虑:“说什么一觉醒来就不爱了,那绝对是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说过最让人倒胃口的话,那一定是她的诡计。也许是方为其事先告诉她,我和他打了一个赌,然后她故意说出那个故事来气我。毕竟,在之前那么漫长的时日里,我没少干惹她生气的事情,没少干让她伤透心的事情,那是她在以牙还牙!我和自己这样说着,可即使是这样说了,我心里还是慌张到不行。许戈,你现在还不明白吗?现在还真的不明白吗?”

许戈沉默着。

他痛楚:“不敢见你是因为心里害怕。要是她把那句话当面对我说出来,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拿什么去否定她的话?我拿什么去哄她,哄她留在我的身边?要知道,从小到大厉列侬的课程里都没有如何哄女孩这门功课。”

她低头不语,眼见着他的手落在她腰间,眼见着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那颗头颅从背后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

“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我就再告诉你,那个故事里的男孩害怕了,害怕故事里的小女孩真的一觉醒来就不爱了,厉列侬害怕许戈不爱他了。”

柔软的头发落于她的颈部处,每一根发丝都和背后那道声音一样,在水中流淌着,水面上有粼粼波光。

“我猜你现在心里很得意吧?厉列侬那个浑蛋也有这么一天!那你就得意吧,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的确有那个资本,她已经把他吃得死死的,她把他也变得患得患失了起来。现在你很得意吧,嗯?”

噙在眼眶里,坚持不想让它们掉落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翕动嘴唇,她的声音和他一样涩、一样艰难:“没……我没得意。”

那环住她腰的手瞬间收紧,仿佛要一生一世把她禁锢在他手掌心里一样。

她声音委委屈屈:“我可没得意。”

他呵着她:“没关系,你想得意多久都没关系,我巴不得你能一直得意下去!”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每天都板着一张脸、给一个笑容就当成是对她天大恩赐的男人怎么说起这些讨人喜欢的话来了,而且一下子说了那么多?

她就知道,眼泪匣子、话匣子一打开,准会没完没了。

“虽然那六年的时间里,我想不起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我猜,在那六年里我肯定摔了一个大跟头。我想那一个跟头一定很疼,疼得把从来不怕累的人给摔怕了。从前,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一直很希望自己在某天醒来后把很多事情忘掉,你也知道她是一个懒骨头,让那么懒的一个人一个劲儿地追着一个人跑太为难她了。她总是在等着自己有累着的一天,当真有那么一天来到时,她肯定不会让那个机会轻易溜走,现在,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他唇瓣柔软,轻轻吮着她后颈部。

她轻声问着:“阿特,我的话你明白吗?”

他声音一缕一缕地从她皮肤表层渗透出来:“话说得很漂亮。”

“那不是漂亮话。”

“为什么把尤莉的手从我肩膀拿下来,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情的解释。”他声音出奇得好。

那有什么好解释的?那时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那是……那是因为怕她未婚夫伤心啊。”她说着。

“原来是那样。”他离开了她。

好了,这下可以走了。她现在距离房间门也就半步左右的距离,一伸手就可以打开房间门,可手迟迟没伸出。

身后传来他的说话声,他在叫着她心里十分讨厌的人的名字。回过头,她看到他正在讲电话。他说:“尤莉,我想你得再来一次。”

她皱眉,坏脾气有要发作的趋势,用不大高兴的声音问他:“让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知不知道,一位有妻子的男人和一位有未婚夫的女人老是待在一起很惹人反感。

他回答:“如果说,我想和她打啵呢?”

她一呆,眼看着他又要拿着电话开讲,她速度快得吓人,就那样卷到他面前,还没等她弄清自己的意图,本能已经给出了答案——她抢走手机,手机飞向窗外。

他安静地瞅着她,此时此刻,她才想起那被她丢到窗外的电话压根没有拨打电话的功能。

她低声说着:“上次,你也丢过绿墨水来着。”

“没记错的话,从小到大我一直很讨厌那种蛮不讲理、神神叨叨、心眼又小的女人,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一直就是那样的女人。”他喃喃地诉说,“可刚刚那一瞬间,我心里想的是,这个世界上,能把丢手机动作做得如此可爱的女人也就唯有你了!”

那安静地瞅着她的眼眸中有着薄薄水雾在攒动。

“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说这话的男人语气、表情中已经有了少许不耐烦。

是啊,她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走向他——在走向他时,她在心里以五金店老板的名义把自己最小的女儿骂得狗血淋头:许戈你死性不改!许戈你是一个爱漂亮男人的俗气女人!许戈你虚荣得要命,漂亮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哄得服服帖帖的!许戈你笨透了,不是应该吃一堑长一智吗?

是啊,她笨得要死,非但没有一堑长一智,看起来还有变本加厉的态势。

心里叹着气,她走向他,额头抵在他的胸腔上,他手指在轻碰她发梢,力道温柔。

谁也没有说话,许久,许久——

“阿特,你哭了对不对?”

“有这回事?那是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

“没看错吗?那我想一想,我还是觉得你看错了,医生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那是情绪。”

“情绪?”

“嗯,是情绪,一种比较高兴的情绪。”

“那你在高兴些什么?”

“我在高兴些什么啊?这个问题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当然。”

“让我高兴的事情是,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终于回来了,这次是真正回来了。”

窃窃的笑声响起,有种狡猾的小老鼠终于心满意足地搬走一块盼望许久的奶酪的得意劲:我就知道最后你会乖乖地听话被我带回家,成为我餐桌上的美食!

“许戈!”男声的声音中有点恼怒呢。

“嗯。”

“你现在很得意,对吧?”

“没,我一点都没在得意。”

说没得意的人声音中已经有控制不住的笑意了,还说没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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