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裒抵府的时候，已经是日偏西移。
想来是宫里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才拖慢了脚步。
早有随从先一步进府禀告。谢颐柔便如旧的领着阖府上下，在褚府的正门候着。
何心显然是穿的最娇艳的了，一身桃花粉色的裙褂，衬得她如那春日枝头上，初绽的新花一样。嫩的让人不忍多看，生怕这仍然带着酷热的夕阳，要将她烤的融化。
弄得齐月莱都不愿意和她挨着了。原本齐月莱的肤色就不是那么透亮，这桃花的粉色一映衬，倒显得她格外的黝黑。
偏偏何心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妥来，总还是像往常一样往齐月莱身边凑。于是两个人原本在这边站着，躲着凑着的，竟然就移到另一边去了。
还是梁姿洛眼明心亮，嘴不饶人，在这时候也没闲着。“我说八妹啊，你怎么总往五姐身边粘呢。这夏日的日头最是毒辣了，偏偏五姐又常常行走在日头下。原本就不满肌肤黑了一层，你还偏要去衬得人家更黑，这算什么？红花也得绿叶衬吗？”
说完她一抿唇，手里的绢子一抖落，便遮住了口鼻：“你没觉着人家躲你都来不及么？”
这话顿时就让何心跟齐月莱尴尬不已。两个人互睨了彼此一眼，也都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原本谢颐柔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听了梁姿洛的话，反倒是微微舒畅了一些。这府里的姹紫嫣红，从来就有增无减。自己身为正妻，很多时候都不能显出厌烦来。有人能替她开口教训这些不知深浅的妾室们，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让梁姿洛有些意外的则是，这两个人今天都没有开口。竟然由着她这般奚落。难不成是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祸端，好盼着老爷今晚能去她们的住处过夜呢。这怎么能行呢！算起来，老爷也有许久没有去她那儿了！
梁姿洛想到这里，不禁心烦。“怎的你俩都不说话啊？莫不是喉咙痛，都开不了口了？”
齐月莱本来不想和她一般见识，没想到她还没完没了了。“让七妹见笑了。我这肤色原本就不雪白透亮，这夏日一晒，更是黑的不成那样子。即便是没有八妹肤色若雪的相衬，黑也就是黑了些，终归是骗不了人的。”
“要不怎么说还是五姐看得开呢。”梁姿洛浅笑盈盈：“不光是看得开，且还最节省。每个月不知道攒下了多少体己钱，连那珍珠末都不舍得买来一包敷敷面。”
这边是十足十的笑话了。齐月莱本来就不是显赫家世，且还有个些个不争气的亲戚。时不时的，总来她这里伸手。按说褚府的确没有亏待过各方，而她又得夫人和老爷看中，早入府几年，体己也多一些，却总是攒不下什么，都给人败光了。“我这避风阁细碎的事情，七妹也成日里操心记挂，怪不得我瞧你眼角的皱纹的跑出来了。七妹一向不懂如何节俭，所穿所用都是最好的。那得趁着还年轻，赶紧多买些好东西补一补。别只是会敷什么珍珠末，也不见奏效。白白可惜了你这绝色的容颜。”
“你……”梁姿洛生气的瞪着她，还不时的用手去抚自己的眼尾。“五姐莫非是老眼昏花了，我这眼角哪里有皱纹了？”
“乌鸦都看不见自己身上黑。”何心不时的冒出一句来，恰到好处的顶了梁姿洛。“七姐不觉得，也很正常啊。”
“哼。”梁姿洛的目光，缓缓移到她的脸上：“那也总比有些人，自恃年轻尚且娇嫩，就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光天化日不懂羞臊的勾引老爷强。”
“你说谁妖里妖气的？”何心被她这话气的，脸上顿时就没了笑容。“我穿什么样的衣裳，难不成还得经过你点头不成？哦，怎的，你穿着不好看，就来诋毁让人的美貌么？”
“咳咳咳……”沉闷的咳嗽声，打断了正在争吵的两人。
四姨夫人尤菲就着铃兰和百合的手，慢慢的走了过来。“夫人。”
“日头还没下山呢，你怎么也出来了？”谢颐柔这才转过脸来，皱眉看她一眼。“老爷不是说过了么，你身子弱。只在房里好好歇着就是了。怎的也走出来了？”
“多谢夫人关怀了。”尤菲浅浅一笑：“我这身子总不见好，可若是不出来走动走动，岂不是和三姐一般了。”
“唉！”谢颐柔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三妹，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她总是躲在房里不那么爱见人。”尤菲轻轻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她才勉强的露出笑颜：“我方才听见几位妹妹说的热闹，实在忍不住想来凑凑趣儿。”
“可不是说的热闹么！”谢颐柔环视了几位姨夫人，以及随着姨夫人站在后面的子女们。“这天热了，大家伙没事就喜欢躲在各自的房中避暑，也是难得聚齐在一处。上回吴王殿下来，倒是光顾着恭候，也不见有这么多话。这回，老爷回来了，倒是让你们心思都活了起来，有什么话也就憋不住了。”
齐月莱最摆出了姿态，连忙道：“都是妾身不好，还请夫人息怒。七妹不过是几句玩笑的话罢了，妾身不该当真才是。”
梁姿洛拧过脸来，没有做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从她入府的那天开始，她就看明白了。五姨夫人齐月莱，就是夫人身边的一条哈巴狗。除了会对着夫人摇尾乞怜，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可惜啊，她无论多么卖力气的讨夫人的好，也终究只能被人家当做狗儿来看待。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见门外的小厮喊了一嗓子：“老爷回府喽！”
所有人的脸上的颜色顿时就变了，无论方才有多么不好看，这时候却清一色的笑靥如春，生怕老爷瞧不见似的。
褚姌一直站在人群里默不作声，听惯了府里这些勾心斗角的话，她都麻木了。可是一想起母亲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就又觉得不安宁。来日，她也成婚，夫家若也如这般，又该怎样呢？
“老爷，您回来了。”谢颐柔温婉的迎了上去，领着几房妾室给褚裒请了个安。
“给老爷请安。”妾室们个个脸上也是甜丝丝的。每个人都尽量显出自己的婀娜多姿，生怕别人瞧不见似的。
“嗯，都免礼吧。”褚裒环视了众人，眉头微微蹙紧：“天热，到这会儿了也不凉爽。你们就先各自回去，晚些时候，再同你们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虽不情愿，却还是点头退了下去。
“姌儿。”褚裒唤住了正拉着弟弟转身离开的女儿：“你随父亲一道来。”
“是。”褚姌转过身，乖巧的点头。
“姐，我也去。”幼安有些时候没和褚姌一块玩了，拉着姐姐的手就舍不得放开。“父亲，就让我一道去吧。”
“你先回去检查一些课业。晚点为父要查问你。”褚裒对幼安有些严肃的说。
“是。”幼安虽然不情愿，也没敢闹。
谢颐柔发觉，褚裒根本就没正眼看她，便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没能瞒住。不过也好，她既然敢做就敢当，谢家的女儿从来不是软骨头。有些话挑明来说，总比憋在心里要舒坦一些。
一路上，褚姌紧紧跟随父亲母亲身后，却见父母貌合神离，各怀心事，心里也十分的不舒坦。这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也伤了母亲的心。她只能尽量的保住父亲心目中念及的母亲的好。先稳住这件事情再说。
“说吧。”才进栖霞楼的正堂，褚裒就只身落座，煞有介事的看着这对母女。“将周娮遣嫁孙家的事，是谁的主意？”
“父亲……”褚姌正要开口，就被母亲瞪了一眼。她一时心慌，便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不让她说，那你就给我说个清楚。”褚裒满脸怒气的看着她：“我离开褚府才多少日子，你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我再不回来，整个褚府还不得被你掀翻了。那沈婆子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母女倒是好哇，联手让整个褚家不得安宁，倒是做的如鱼得水啊。”
“父亲，沈婆子的事情都是女儿不好。”褚姌连忙跪下，表情严肃的说：“是女儿不喜欢母亲过分的盯着女儿做事，才会想要让沈婆子离开。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说到底，也是女儿冲撞母亲在先，逼死奴婢在后，一切都是女儿的错，请父亲责罚。”
她重重叩首，态度坚决：“只是这件事，真的与母亲无关，求父亲切莫迁怒母亲。姌儿愿意承受一切责罚。”
“真的就与你母亲无关么？”褚裒冷着脸问。
“自然与母亲无关。姌儿从来不会对父母说谎。”褚姌仰起头，与父亲四目相对。“还请父亲明察。”
“哼。”褚裒皮笑肉不笑的瞪着她，语气凉薄至极：“若不是你母亲非要将那沈婆子安插在你身边。又何来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要做什么，她也总是那般的不放心，非得要亲手替你去做成了不可。你不就是因为沈婆子与你母亲里应外合，将周娮送出府遣嫁的事情而生气，才会顶撞了她么？”
没想到连这些事，父亲也一清二楚。褚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你有气，就冲我撒。”谢颐柔冷着脸，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别冲女儿发火。那贱丫头，是我强行吩咐人送出褚府去的。配个小厮给她，已经是抬举她了。凭她的出身，若非进了褚府，只怕连孙家那样的人家都找不到，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好哇，到现在了你竟然还不知自己的错处。”褚裒料到谢颐柔是个犟脾气，却没料到，她闯了这么大的祸，竟然还不知道服软。“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女儿的，怎么答应为夫的，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没忘。”谢颐柔唇角的冷意，慢慢的显露出来：“可是当时老爷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自己说到做不到，凭什么指望我来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褚裒眼眸一紧：“不必遮遮掩掩的，索性说个清楚。”
“好。”谢颐柔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言谈举止再露出什么纰漏让对方抓住。“老爷出城替陛下办事，为朝廷尽忠，原本是一桩好事。可是为何七拐八绕的，有去为那贱丫头的贱婢娘修了坟？”
褚裒顿时就涨红了脸：“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谢颐柔满脸的无奈：“老爷，府里的事情您不是也一清二楚么？为妻的只是不明白，在出城办事的档口，你竟然都顾不得皇命去做了这件事，在您眼里，难道褚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姓名，都不如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贱婢么？若是事情传到宫里去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了，陛下一旦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你是，拿着铡刀放在了褚家的正门口哇，这进进出出的，路过一个少一个。”
“胡言乱语。为夫岂会至你们的生死于不顾。”褚裒实则是无言以对。这件事情，也的确是他做的不对。“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对周娮下毒手。她娘欠了你的，为夫欠了你的，可她只是个孩子，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非但没有，她还在长街上，在吴王殿下的手底下，救了你的女儿，你不感激她就算了，你怎么还能如此待她？”
“老爷说了，不拿她当女儿，为妻才许她留在褚府。可是转眼，你就去给她的娘修坟，先坏了自己的承诺，那就别怪我会出此下策。”谢颐柔的心，是真的凉透了。这么多年，她被褚裒伤的遍体鳞伤，早就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了。
她是真的心寒。“听说老爷还在她家乡购置了良田、宅子，数十名丫婢、小厮。预备着接她过去，养在别处当褚家的二小姐呢！老爷，这些话到底是那些送消息来的人信口雌黄，还是真的呢？当着咱们女儿的面，你到时说来听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