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颐柔等了一会儿，才看见褚姌从揽月楼里出来。却并未看见周娮随行，乃意料之中的事情。“芍药，你去应付着小姐。只说本夫人还有些经未诵读完。叫她稍后片刻。”
“是夫人，奴婢明白该怎么做。”芍药行了礼，领着两个婢子疾步抄小路而去。再经过栖霞楼的侧门进去，先一步拦住小姐。
而谢颐柔则同样绕道了揽月楼一个不起眼的偏门走了进去。
素日里这道门正是厨娘、杂役所走。
“夫人，您可来了。”刘婆子候在那里已经有好一会儿功夫了。“您放心，奴婢已经打点好了一切，绝对没有人能发现。”
谢颐柔微微点头：“沈婆子自己不中用，才会死的那么难堪。到底是你比较有用。能这样安然无恙的留在小姐身边，且还能得到重用，就是你的本事。”
“多谢夫人夸奖。老奴并没有别的本事，只是知道为娘在意儿女的苦心。”刘婆子笑的合不拢嘴，却忽然话锋一转，她的脸色沉冷起来：“夫人，那小蹄子正在里头呢。”
“嗯。”谢颐柔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婢子就递上了一锭金子。
“多谢夫人。”刘婆子含笑接过来，严肃道：“夫人进去便是，老奴自会留在这里好好把风。”
房中的周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焦虑的等着褚姌送消息回来，心想父亲若是知道她所遭遇的种种，会不会好好补偿她。整箱的入神，忽然发觉身后有人。猛然转过头去，面前的人着实吓得她浑身发冷。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奴婢竟然不知道夫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夫人恕罪。”
谢颐柔走的更近了一些，周娮就伏跪在她的脚下。
“你这丫头，有点本事么！”
“夫人……”周娮又惊又怕，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怎么也没想到，谢颐柔还会再来这揽月楼。“奴婢并不敢有自己的本事。小姐吩咐奴婢做什么，奴婢尽力去做好就是了。奴婢能留在小姐身边伺候，是奴婢的福分，多谢夫人的恩典。”
“哼。”谢颐柔淡漠的看着她，轻轻的托起了她的下颌。“你这张脸，还真是精致。像极了周氏贱婢。”
周娮红着眼睛，心里不服气，却也完全不敢顶撞。
“你就真的这么想留在褚府么？”谢颐柔拧着眉头问。
“是。”周娮含着泪点头：“小姐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无以为报，只是想留在这里好好伺候她。”
这话，周娮意在告诉谢颐柔，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不光是她的本事。分明就是大小姐，她谢颐柔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女儿的本事。即便是要责备，也轮不到责备她。
“你放心，既然你这么想留在褚府，本夫人自然会成全你。”谢颐柔撒开了自己的手，淡漠的凝视着这贱种，微微凛眸：“老爷要回来了，想必是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夫人就给你一个恕罪的机会……”
言止于此，谢颐柔没有再往下说。她就是想看看这个小贱人能领会多少内容。
“夫人放心，奴婢绝对不会在老爷面前多说一个不应当的字。若非夫人宽容留下奴婢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奴婢早就食不果腹，饿死在街头了。做奴婢，最要紧便是惜福，知晓当牛做马的报答主人的恩情。奴婢绝对不敢生出异心，还请夫人相信奴婢这一回吧。”
“倒是个尾巴摇得好的贱骨头。”谢颐柔一脸的鄙夷：“本夫人留下你，不过是看在大小姐的面子。如若不然，早就卖到窑子里去。光凭你这张脸蛋，也不会饿死，你大可以放心。至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瞧着办。”
蕴藏了无数锋芒的目光，像是带着冰凉针一样扎在周娮脸上。周娮从来就没有试过，这样畏惧一个人。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要被这样充满怨恨的寒光杀死。叫人恐惧至极。
“我是有件事，吩咐你必须办好。”谢颐柔这时候才抵住心里的怨恨，平静的看着她。
“请夫人吩咐。”周娮跪得直直的，一脸崇敬的看着谢颐柔。
看着周娮那细皮嫩肉的脸，谢颐柔就恨不得用刀子在上面划几道口子泄愤。“府里的事，究竟是怎么传到老爷的耳朵里，又是什么人那么大胆，敢在本夫人背后做手脚，这些，都交给你来查。”
这话让周娮大为惊讶：“夫人恕罪，并非奴婢不肯替夫人办事。实在是奴婢来褚府的日子不长，根本就很难知晓这些事。且奴婢身份卑微，哪有资格去查老爷的人……”
“如果办不好这件事！”谢颐柔唇角卷翘，目光里透着一股欣喜：“本夫人有的事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以为有大小姐庇护，你就能在这府中如鱼得水么？她究竟是本夫人的女儿，想要她亲手杀了也，有未尝不可？”
这话，周娮听进去了。
她知道谢颐柔不是吓唬她。牵扯到谢颐柔的利益，牵扯到褚姌自身的利益。她一个奴婢生的野种算什么？倘若她触犯家规，开罪了旁人，说不定就连亲爹也绝对容不下她活着。
“奴婢遵命。”周娮瑟瑟发抖的伏在地上。
“很好。”谢颐柔很享受这种恣意凌辱她的感觉。“那就以十天为期。十日之内，我要你查清楚整件事到底是哪个不争气的奴才在背后捣鬼。自然，这件事你只能向本夫人回禀，若一个不小心，传到了大小姐的耳朵里……”
“奴婢不敢。大小姐素日里有那么多要紧的事情去做，奴婢怎么敢为这些事情惹大小姐心烦。夫人的话，奴婢一定谨记在心。绝不敢违背。”周娮只觉得满心悲凉。她何曾想过要害旁人，可偏偏这世上的人，都不愿意给她一条活路。
她不住磕头，发出闷闷的声响。可心里仍然是畏惧至极。真不知道自己这条命能撑到什么时候。
待她发现面前那双脚已经看不见，才敢仰起头，谢颐柔早就已经离开了。
“娘，您都看见了吧？这就是母亲的前程，这就是女儿的命。”周娮哽咽了，一双眼睛通红的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娘，您总是让女儿好好的活着，从不告诉女儿自己这样的宿命。也从没想过带女儿回到褚家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甘于奴婢的身份么！您总以为这样，那些怨恨我们的人，就能放我们一马了，可是事实呢？您的避让，您的委屈，又有谁真的看尽眼底了。即便是爹，也终究对您无情。这么多年，都不肯找您一回。难道您和女儿的命，真的就这么贱吗？”
周娮狠狠掐着自己腰侧的皮肉，用力的拧了一把。“绝不，绝不！我不甘心……”
她咬着牙，将心里所有的不满尽数吞下。“我的好姐姐，咱们走着瞧吧！”
得知母亲在念经，褚姌就觉出了不对劲。
她皱眉看着芍药，疑惑的问：“是母亲让我这时候过来的，却怎么又在礼佛还没空与我相见呢？父亲要回府了，揽月楼里也有好多要紧的事情布置。要不然等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小姐莫急。”芍药平和的微笑着，缓缓道：“夫人请您这时候过来，自然有夫人的道里。至于揽月楼的功夫，想来下人们会打点好的。大小姐不如在这里耐心的等候片刻。”
“母亲莫不是……”
“姌儿。”谢颐柔这时候，缓缓的从内室走了出来。
褚姌道嘴边的话也不得不咽下去。她原本是想问，母亲这么做应该不会是调虎离山吧。“母亲。女儿还正要回揽月楼呢，怕叨扰你礼佛。”
“无碍的。”谢颐柔平和道：“佛经已经诵读完了。倒是你，怎么这样没耐心，这些许功夫也不愿意等？”
“母亲恕罪。”褚姌勾唇一笑：“父亲要回府了。女儿想着揽月楼有些功夫也不得不做。且父亲一向最喜欢吃女儿准备的糕点，不是女儿盯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你孝顺懂事，你父亲自然知道。”谢颐柔示意她坐着说话，自己则稳稳当当的坐下，端起了丫婢奉上的香茗。“有着孝义在即可，是不是你亲自去做糕点，也无伤大雅。母亲特意喊你过来，却有些要紧的话说。”
“母亲是指周娮的事情？”褚姌没有兜圈子，直接了当的问。
“不错。”谢颐柔也没回避，温润的点头。“那丫头终究是被送回来了。还是吴王殿下亲自送回来的。母亲着人细细查过，她在回府的前一夜，就已经住进了吴王的府邸，这你可知道吗？”
“并不知道。”褚姌平静的说：“吴王殿下曾经在长街上误伤了她。兴许是觉得欠她一个人情，所以才会待她格外好一些吧。”
“可是母亲觉得你比周娮更适合成为吴王妃。”谢颐柔淡淡的说。
“母亲，您想到哪里去了……”褚姌顿时尴尬不已。“女儿与吴王殿下总算是不打不相识，殿下又是古道热肠之人，为女儿解决了不少赈济灾民的难事。连卑微无名的百姓之事，殿下也肯如此费心的去管。就知道殿下是善良厚德之人，自然会顾及昔日险些错伤的朋友……”
“呵呵。”谢颐柔看她这样子，不免勾唇：“姌儿一贯聪明，从不在府里花这么多心思。待人也都是直爽，即便有看不惯的人事，总也能一笑置之。对于为娘的帮衬，向来也只是欣然承受，绝不会费尽心思去抵抗甚至拔出。如今，你这性子却完全不同了，到底因何而起，难道母亲会不知道究竟吗？”
“母亲……”
“你什么都别说了。”谢颐柔幽幽的叹了口气：“母女俩，再怎么闹腾，也没有隔夜仇。现下你父亲要回来了，府里的事情恐怕有不少飘到他耳中。你父亲也就听得进你说的话，旁人的话只怕是不管说的怎么好听，也会大打折扣。所以然而，你愿不愿意为了母亲好好和你父亲说说这些事呢？”
“女儿自然会愿意为了母亲，好好对父亲讲明这些事。”褚姌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仍然担心事情一旦平息，母亲又会用另外的手段来伤害周娮。“女儿只是希望母亲能答允一件事，在女儿出嫁之前，不要再设法赶周娮走。且周娮的婚事，还是请父亲为她做主吧。”
谢颐柔料到了她会这样说，虽然不意外，可这些话听起来还是那么的让人不舒服。“母亲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就非要帮周娮不可呢？”
“母亲，女儿明白，你有你的苦处。可是周娮救过女儿，周娮也不曾有半点违背母亲。即便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也答允女儿绝对不说一句。还请母亲就原谅了她吧。”
“这些事，母亲心里有数。”谢颐柔目光和婉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幽幽道：“你若真的那么像帮她，倒不如先为自己找一户好人家。一旦你成婚了，就可以带着她离开褚家。也就不必担心母亲会为难她什么了。”
“母亲……”褚姌还没想过这么早就成婚呢，自然是红了脸。“女儿才没有想过这些事呢。”
“你还不知道呢吧？”谢颐柔幽幽的叹了口气：“城中几位夫人的女儿都先后定下了婚事，凑巧都是在立秋之后。母亲别提有多羡慕了。”
“母亲就不想女儿多在身边陪伴些时候么？”褚姌有些难过的说：“这么早，便要女儿出嫁，母亲真的舍得么？”
“女大不中留。”谢颐柔握着女儿柔软的小手，心里荡漾着为母的柔和：“父亲母亲，还有你弟幼安，都指望着你能有个好前程，来眷顾我们呢。你可别忘，你不光是褚家的孩子，也是谢家嫡亲骨肉。”
“女儿都记得呢。”褚姌温暖的卷起了唇角。如果母亲能接纳周娮，也把她当做自己的骨肉该有多好。那她也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褚家，可惜，母亲即便是到这个时候，也终究是不愿意接纳周娮的。
得是多要命的伤痕，才会将母亲伤的这样深呢？总之要保住周娮，她就得好好在父亲面前演好这出戏。
